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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发文】《血脉》| 古代日本架空 | 源暮 | 多原创人物 | 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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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壹·无碑之神推荐阅读背景音乐:
You In My September
(作曲:伊戈尔·克鲁托伊)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93楼2019-08-08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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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音草的香气漫上来,飘忽如梦境。
    “小暮,离开这里吧,我带你走。”
    恍惚间,好像真的已经随他踏出了极乐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门前的人群熙熙攘攘。她仰起头,望着天空。没了飞檐雕梁的切割,它是浑圆而澄明的碧蓝色。
    心头万事,一霎间烟消云散。
    数年间,他们走过了许多地方。
    北海道的雪花落尽的时候,樱花就来了。
    沿着樱花南下的路径,再往南,就是九州和四国。斜阳将暮,群山在风中起伏,远远地传来古寺的钟声。悬崖之下,万顷海水撞击着岩壁,碎成漫天白雪般的水花。
    他们在南方的海岸上席地而坐,成群的鸥鸟从头顶翩然而过,海面上浮动着大片醉人的星光。
    最后,在初雪落下的时候,回到了他的故乡。
    不知不觉间,日子就这样倏忽过去了。
    一个秋日,他们并肩坐在屋檐下。稚女温柔地拂了拂她鬓角的银丝,抬起手为她遮了遮太阳。
    他的容貌已经被日月刻蚀,像是停留在消融之际的雪花。只有一双眼睛,始终如明镜般,映画着世间所有的美丽。
    “小暮,你后悔么?”他轻声问。
    恍惚间,小暮似乎又回到了京都。从前灯火辉煌的平安京,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地上凝结着斑斑血迹,猫头鹰凄冷的号叫在街头巷尾中回荡。
    隐隐有些熟悉的面孔从黑暗浮现,阿原,阿川,小藜,槿姬……还有无数陌生的面孔,每一张面孔都流露出淡漠的哀伤,像是逝去已久的亡灵。他们的面庞逐渐消隐,海面上浮着漫天灯火,随着潮水涌向天际。
    “回来!回来吧!”樱井小暮站在悬崖上,向远方嘶喊。
    震耳欲聋的轰响,脚下的海岸开始崩塌……霎那之间,万物土崩瓦解,她脚下一空,坠入漆黑的虚空之中。记忆中人世的影像化作无数缤纷的碎影,托举着她,在时空的长河中漂荡。
    “回来……”她喃喃自语。
    “小暮,你后悔么?”稚女的影像浮现在她眼前,他眉眼如初,好像从来没有老去过。
    “让我回来吧。”她轻声说,“我后悔了。”
    幻象一扫而空。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稚女的怀抱中。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垂首避开她的眼睛,目光微微湿润。
    “现在,你想知道什么?”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94楼2019-08-08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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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乐馆,天台。万物皆沉没在黑暗之中,只有楼阁之间飞过的鸟儿披戴着微白的晨曦。一夜秋风过后,天台上已经是白露斑斑。瓷瓶中的秋音草零落了几枝,旁边的长几上安放着一星烛火,两盏热茶。
      樱井小暮倚着栏杆,俯瞰着脚下的流云。浩荡的秋风吹起她的衣摆,飒飒作响。
      “世上本来没有神,所谓神只是后人杜撰的传说。善恶两性,是人生来就有的,即使是血脉有别,也与神明无关。”稚女轻声说,将一盏茶递给她,见她不接,便自己喝了一口,毫不在意似地微微一笑,“幕府为了守牢北海道,宣称神的居所在北海道附近的深海中,借此禁止大名和武士染指此地,只派中央官员驻守。可是,神一旦被幕府写进了史书,便弄假成真,成了信仰。于是,不知从哪里来的神血开始在北海道的街巷中流传,人们习惯了相信,神血可以治百病,那些因为血统而堕落者,饮神血就能得到救赎。”
      “那么,你喝下去的那些呢?”小暮转过身去,直视着他清澈的双眼。
      “确是藤原氏族人的血,添了些草药,混在酒里。”稚女答得直接,“他们的血脉比蛇岐八家更优越,因此……”
      “可以了。”小暮平静地打断了他,“可以了。再见。”
      稚女没有再挽留。他负着手,走向天台边缘,站在小暮方才伫立的地方。从这里望去,晴空之下,端坐着静谧了数百年的古都。重重寺院,宫阙楼台,街头巷尾,熙熙攘攘。满城郁郁的青松,一弯湛碧的流水,无一不安详如梦寐。
      他捻起一枝零落的秋音草,轻轻摩挲着。小暮并不知道,秋音只是他随口起的名字,这种细叶白蕊的花儿,本名叫怀梦草。闻久了它的香气,会不自觉地沉入梦境。小暮梦到的一切,都是他亲手编织的幻影。
      松开了手,那枝怀梦草乘着风飘落。
      “以后,就不需要你了。”他望着遥远的晴空,松了一口气,绽开释怀的笑容。
      此刻,蛇岐八家渗进极乐馆的第一批探子已经回去复命。猛鬼众领袖死伤殆尽,上下离心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蛇岐八家。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96楼2019-08-09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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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袭击了北海道,港口中的渔船无一幸免。北海道是源氏据点,倾覆的渔船,也大多是蛇岐八家的所有物。
        十月下旬,北海道岛地动。
        至十一月初,北海道岛地动数十次,接二连三的海啸过后,恐慌的居民开始向南迁徙。
        “大人,我们的探子有消息传来,蛇岐八家今日往北海道调了军队。”
        “先这样吧,让他们多费些事,顾好自己的尾巴。”源稚女放下笔,淡淡一笑。
        “是。”新任大侍御长缓缓退出顶楼。他原是副侍御长之一,在失踪三日后再度现身,一出现便受了龙王的任命。
        对小暮,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既然神还有些用处,便造一个吧。”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97楼2019-08-10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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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中旬,蛇岐八家分兵两路,一路前往北海道,一路进军京都。
          次日,藤原惠之子登基为天皇,年仅六岁。藤原氏族人被任命为左大臣。极乐馆送去贺仪,并放归藤原氏俘虏十七人,包括失踪多年的藤原氏二小姐。
          十一月下旬,京都连日暴雪,蛇岐八家被迫退兵。极乐馆开仓散粮十日,赈济灾民。为裁减用度,夜间火烛减去一半,从此不再开门迎客。
          十一月末,极乐馆龙马樱井小暮连降三级,幽禁于极乐馆东阁楼,从此消失于众人视线之中。
          那一日,稚女行云流水般签发着召令,写至某处,手忽然停了一下,低声吩咐身边的町人,“去叫龙马来一趟。”
          町人去了许久,只带回一封书信,觑着他的脸色,小声说,“龙马说,眼下来不了,叫给您带这个来。”
          稚女淡淡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退下,自己亲手拆开信封。几张空无一字的雪浪纸散落下来,落在他的掌心。
          他捏着那些白纸,良久无声无息。
          外面的雪是亮着的,极乐馆中一片昏暗。竹枝折断的声音,反复低微地奏响,像支寂寥而悠长的曲子,隐没在空茫的雪夜中。
          他拾起写了一半的召令,终于垂首,再度落笔。
          (第十一章完)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98楼2019-08-11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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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告:出于剧情考虑,增加第十二章《暗香》。
            感谢阅读,大家晚安。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99楼2019-08-11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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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更新双份。晚安。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200楼2019-08-12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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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暗香
                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爱情:
                像个独个儿出海的渔人,
                撑着一只颤巍巍的空船,
                肩上扛着年青的钓竿,
                航向那片霞色的海面。
                又像每个初次出海的人一般,
                撑着一只颤巍巍的空船,
                背上的鱼篓
                盛满了沉甸甸的晚霞。
                ——序诗
                一只小船,载着京都的暮色,在护城河中缓缓而过。
                小藜坐在船头,望着水面。雪刚刚停了,岸上的古屋倒影重重,倾落在晚霞之上,又被一双木桨荡开,化作迷蒙的瑰红色。
                身后的船夫一声不响,漆黑的衣襟闪着微光。他向前跨了几步,伸出手,小心地替小藜把一缕飘扬的发丝掠到耳后。
                小藜猛地别过脸去,耳根子红了一片。
                过了好一会回过头去,只看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端坐在船尾摇着橹,浑然不觉自己脸颊上的红潮还没有褪。
                她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十一月初的古都,街巷中异常寂静。北海道来的那帮人不知退到哪儿去了,可是听到风声的人也已经差不多跑光了。就连她,也要跟他一起去北方避一避。她原本还担心从军的哥哥,不过据阿川说,哥哥也随源氏的军队去了北海道,不出几天,就能见到了。
                “阿川,晚上有星星看么?”小藜靠着船舱,捻着一片落叶,在水中搅起小小的涟漪。
                “你倒是闲得慌。”阿川似乎还生着气,冷哼了一声,丢给她一把木橹,“自己划。”
                小藜挽起袖子,拎着桨在水里搅和了半天,一个不慎,一把桨咕嘟咕嘟落了水,差点儿翻了船。她撸了一把自己湿淋淋的头发,捞起桨来,不依不饶地冲着他问,“阿川阿川,晚上有星星看么?”
                “……有的。”阿川忽然笑了。
                从前他很少这样笑过。
                小藜有点困了,倚着船舷就打起了瞌睡。醒来时船已经走了许久,暮色已经隐去,星光渐渐浓郁,悬在水中,一弯女子眉睫样的新月载沉载浮。烂漫的星河被小船裁开一道光亮的轨迹,又缓缓合拢。恍惚之间,会以为是乘着一叶轻舟横渡天河。
                小藜弯下腰,掬起一捧水,像是掬起了一捧晶莹的星子。她咯咯笑着把水洒向阿川,把他浇了个透湿。
                阿川瞪了她一眼,还是含着笑意,忍不住自己也捧了一把河水泼向她,小藜捂着头发四处闪躲,还是成了落汤鸡。
                泼累了,拧干了衣服,还是在船上躺下,静静地看星星。一眼望去清辉万点,正在云的怀抱里安睡着。时不时地,几行大雁从云深处掠过,漆黑的剪影散落在明亮的云层中。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202楼2019-08-13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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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前,小藜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极乐馆的小楼里。
                  睁开眼睛,烛火稀疏而温暖,一点一滴地流着。依稀想起她还叫露葵的时候,朝瑾翻开厚厚的书页,坐在灯下,轻声给她念着故事;或者是起夜的时候,拉着她悄悄钻出被窝,溜去走廊上躺着看星星,点一支平日偷藏的小蜡烛,喝着朝瑾泡的枫露茶聊天。
                  即使是守夜人不打瞌睡的晚上,朝瑾也会醒来。小藜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她穿衣时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便是轻微的脚步声,从这里一直到窗边。
                  渐渐地,小藜也知道了朝瑾为什么会如此。从前她在家的时候,总会有个人在深夜时分,用温和的脚步声唤醒她的睡梦,翻开一卷书,为她念一段故事。她不愿意舍弃这个习惯,于是每一晚,都会醒过来。听着夜缓慢流逝的声响,屋檐上的风铃发出低微的蜂鸣,人成了夜间最安静的动物,静静地躺着,只流出均匀的呼吸声。
                  她不能相信,那个扼住她脖颈的人会是朝瑾。或许她偶尔会愤怒,也偶尔会冷淡,可是真正的朝瑾,永远都是有温度的。
                  可是,那和她长了同一张面孔的又是谁呢?
                  “夜还早,再睡一会吧。”一个白衣身影走进来,手里端着温热的枫露茶,竟然是阿川来了。
                  阿川见她已经没了睡意,便把自己的茶盏递到她手里,“喝吧。”
                  她二话不说,咕嘟咕嘟喝完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忍不住问,“你是真阿川还是假阿川?”
                  “你猜。”他翻了个白眼。
                  小藜试着伸手去摸一下他的手背,看看是不是有温度,被阿川一把挡开了。
                  “下手这么重……看来你是真的。”小藜噗嗤笑了出来。
                  他们相对而坐。阿川向她解释了事情经过,便不再说话,低下头,端详着小藜。
                  她一只手托着脸颊,另一只乖顺地放在膝上。烛火来回摇动,烘照着她的脸,使她的面容似乎忽然变得生动和深邃了。纤细的颧骨托着小巧的脸颊,使得脸上有红晕时分外鲜明。眼睛和面容皆纯净如日光下的新雪,只有鼻梁处落了几点小雀斑,像是从酒红的暮色中掠过的鸟儿,落在行人眼中的剪影。
                  小藜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默默低了头,不听话的额发从银色发簪中滑脱下来,随着风轻轻摇荡。
                  “是谁做的傀儡啊?为什么要做成朝瑾的样子?”
                  “是王将吧。或者龙马,他们都会傀儡术,”阿川皱了皱眉头,“可是,要是想抓你回去,哪里需要傀儡,只要几个壮汉不就……”
                  “喂喂,能不能别这么说话呀?”
                  “……”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204楼2019-08-16 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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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川。”
                    “怎么了?”头一次听到她这么郑重其事地叫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扬起了眉毛。
                    “你能不能帮帮忙……”
                    阿川似乎苦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能不能带朝瑾一起走?”小藜轻声说。
                    果然,他掉过头去,冷哼了一声,“如果你想死在路上,把整个极乐馆带上都不算多。”
                    从她那里,能清晰地看到阿川的胸口微微起伏。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在驱赶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小藜就这样陷入了沉默。她的右手没有意识地慢慢放回膝上,又回到桌上,支起半边脸庞,如此反复,不知如何继续,也不知道如何停止。心像是钟摆一样无目的地摇荡着,重复着昨日的轨迹。能走的路愈来愈短,愈走愈迫近某个令人窒息的终点。
                    “她很快就会回到藤原家的官邸里了。”阿川终于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又试探地勾住了她的手指,“皇宫里正在筹备新天皇登基的仪式,天皇的生母是她姐姐。”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小藜打了个寒噤。
                    阿川摇了摇头,慢慢抽回了手指。
                    十一月中旬,他们踏上离开京都的马车。
                    一路冷清无人,满城雪雾轻飏。只有车轱辘从雪地上碾过的轻响,在远处断断续续地响着,像是病重之人的低泣。
                    “那是护送藤原氏族人回官邸的马车。”阿川扫了一眼车顶的华盖。
                    再走一段,就是藤原氏府邸。或许是没有来得及翻新,只换了匾额,一行古旧的窗棂上仍缠着憔悴的红绡,犹如旧时的闺梦,趁着雪夜追忆年轻时候的风姿。
                    小藜远远地望着,只见一身华服的女子被人从马车上扶下来。
                    她似乎又瘦了,面容雪白,大约是敷了太厚的粉,掩盖住了面颊的血色。厚重的大氅挂在她身上,忽然失去了重量和色彩一般,化成了一面含义模糊的旗帜。在寂静之中,她平静地一步步向朱漆大门走去,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从容。这一种介于仪式和本性之间、融合了妥协和倔强的举止,使她看起来异样地动人。
                    小藜忽然想起自己初次在极乐馆演出的时候,看见那些被灯光催熟的笑靥,心忽然被一种莫名的哀伤紧紧地攫住。她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朝瑾,因为她的笑容悄然淹没在众多笑容背后,成为一个遥远的布景。
                    她孤身一人,像是雪中的精魄,一瞬间便飘忽不知所往。大门轰然合拢,车马尽散。
                    今日一别,应该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205楼2019-08-18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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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极乐馆中寂静无声。远远望去,数点朱红的楼宇伫立在雪色中,似乎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过了正午,屋檐上的白雪才开始融化,雪水沿着风铃滑落,落地时发出低微的“嘀嗒”声,清晰可闻。
                      樱井小暮披着深红的大氅,从雪地中走过。北风吹得嘴唇微微发冷,才喝了药,口中萦绕着隐隐的苦意。
                      距离那一天,已经是一个月过去了。
                      龙王的手令送到她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午夜。送来手令的町人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只见她孤身一人伫立在门口,不知已经等了多久。侍女们已经被尽数遣散,身后的纸格窗大开着,灯火通明。
                      她仍旧是往常的装束,唇上的丹蔻浓烈夺目,对着人群扬起一丝微笑。
                      没有人说话。她平静地接过那封降位幽禁的手令,转头关上了纸格窗。众人散去。
                      良久,有轻轻的敲门声。
                      她倚着纸格窗,不说话。
                      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樱井小姐,我是您的新侍女,清斋。”
                      她拉开纸格窗,手中一把寒冷的匕首直接逼上女人的脖颈,“滚回去。”
                      “我可以回去,这些东西您要收下。”清斋露出了母亲般宽容的微笑,目光拂过她苍白的脸庞,“我想,您大概不愿意在源稚生打进极乐馆之前,就死去吧。”
                      “谁告诉你的?”小暮挑了挑眉。
                      “快要死的人,也会变得轻贱别人的性命。换做是从前,您可不会随便把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
                      “谁要你来的?”小暮冷笑了一声。
                      “藤原小姐派我问候您。”清斋淡淡地说。她解开衣襟,露出一排整齐的白色木盒。
                      樱井小暮和清斋的身影消失在纸格窗背后。一串轻轻的关门声。
                      走廊尽头的源稚女静静地望着这一幕。不知是为什么,他终于流露出释然的神情,像是心头一下失去了重量,意识犹如一支羽毛般被风吹得颤抖起来。
                      他久久地驻留着。像是和他赌气一般,里面的灯火也久久地亮着。小暮修长的身影投影在纸格窗上,她倚着窗扇,低垂着眼睫,好像陷入了沉睡。
                      良久,灯火被吹熄了。她的倒影终于如水面涟漪一般,渐渐消失不见。
                      他转身离去。在他身后,漆黑的夜空开始落雪。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208楼2019-08-23 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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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过去,关于战事,再也没有一丝风声传到她耳中。极乐馆的顶楼寂静如水,一切音讯都已经中断。只剩下清斋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像是古旧的钟摆,日日夜夜,拍打着流逝的时间。
                        也只有在此时,她才明白,自己早已经无路可走了。出了极乐馆,无处可去,也无以谋生;留在这里,百无一用。权力像流水似地流过她的手掌,转眼又轻飘飘地脱手而去。从前苦心经营的威势,像个静心打扮的稻草人,留在收割干净的田里,惹得过路的鸟雀阵阵发笑。
                        权力尚且是如此,何况其他的东西。
                        也是过了一个月,她才被允许下楼走动。
                        出乎意料的是,楼下几乎和楼上一样寂静。木屐落在雪地上,脚下的白雪发出轻微的呻吟。一眼望过去,雪地一片光洁,几乎没有人迹。东墙下正开着一树梅花,香气被过路的寒风吹得稀薄。
                        如果不是阵阵沉重的伐木声响起,她都要以为这又是一个梦境了。
                        斧子划拉着冰冷的风,重重地敲在梅花树的腰部。它落得那么快,像是刽子手的刀刃冲着一个绑缚着的囚徒。冷光刹那间划过,连天空都被割破,苍白的血液四散奔腾。
                        原来这么快,她想。这么快,就沦落到砍庭中树木来烧火取暖的地步了。京郊的路大约已经被蛇岐八家堵截,按他的计划,想必除了极乐馆,京都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动,否则就是抢掠百姓——民心,总是说倒戈便倒戈的。可是,不论砍多少,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那棵梅花,已经老去许多年了。她初次踏进极乐馆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冬日。那时候,梅花还是京都城里罕见的东西。清斋女御领着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难免望着角落里的梅花出神。一路冷着脸的清斋见她这副模样,忽然回过头看了看她,温和地笑了一笑。
                        后来,连着一整个冬日,都有新折的红梅花,盛在白瓷瓶里,不知是什么时候,又是由什么人悄悄地放在了她的床头。
                        她有时也会想,是不是稚女。可是,那时候他们并不相识,而且,他在北海道,离极乐馆足有千里之遥。
                        那时候的梦境总是纯净而轻盈,浸润着清晨时分的梅花香气。身旁的舞姬都已经睡熟,这些梅花像是来自天神的眷顾,每日都会来到她身旁。
                        时至今日,连它也要离开了。
                        头顶的雪花忽然落得缓慢了,一柄素白的伞轻轻遮在她头顶。
                        回头一望,稚女的面容纯净得像是冰雪。
                        大概是寒冷的缘故,他的面颊泛着微红,开口说话时有些艰涩,“这棵树留下吧。把舞姬住的小楼拆了,用作燃料。”
                        “你要赶她们走?”
                        “主楼的大堂一直空着,我已经让她们暂且搬去那里了。”
                        她不再说话。
                        “出门怎么不带侍女?”
                        “如果你只是想让我知道,清斋是你派来的人,那么,我已经知道了。”
                        “你可以相信她。”稚女轻声说。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210楼2019-08-26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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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徒手下怎么会有忠仆?”小暮轻笑。
                          稚女似是有一瞬间的恍惚,竟沉默了。他微微垂下眼睫,看向她冻得通红的面颊。似乎这场连绵一月的大雪,把她的妆容也一并抹去了。面庞毫不掩饰地苍白了,也单薄了。往日的妩媚风情早已流散殆尽,只有一双眼睛愈发夺目,目光偶然停驻的时候,有清光如利箭般摄人魂魄。
                          她像是寒冬的荆棘花,脱尽了一身花瓣,只留下清冷的骨骼。这样的她,隐约还是那个坐在高台上与他对视的女孩子,一颦一笑里,都是灵魂。
                          “不相信这个人就罢了,她说的话,你还是要听。”稚女仍然温和地笑着,语气却十分郑重,似乎良有深意。
                          他把伞递给小暮。木柄上被他握过的地方还留着一点余温,印在手心里微微发暖。
                          “你要记得去看看藤原槿,”小暮淡淡地说,“既然都结盟了,别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至于这里,你就不必再来了。”
                          稚女只当她在赌气,不禁皱起眉头,罕见地露出几分气急,“既然这样,你回去吧。”
                          当晚,小暮倚着小几,对着烛火把玩着手中的伞柄。端详良久,里面似乎空无一物。可是,看今天稚女的神情,他必然有什么话要说,只是难以启齿。
                          有些事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并不蠢。降了她的地位,收回她的权力,把她从众人注目的漩涡里拉开,而代替她站在风口浪尖的人,却成了他自己。这样的保护形同包袱,让人不堪重负,又隐隐心痛。
                          究竟有什么可责备的?用别人的鲜血延长生命就是罪过?那些药,他喝过,她也一样,又何曾比他无辜一分?
                          父亲死去后一年间,她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的模样,听见他气息奄奄时苍老的哀号。他跌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无助地爬着,脊背弯成了颤抖的弓弦。那杯喝了一半的毒酒打翻在地,骨碌碌地滚动着……
                          她第一次走进地牢的时候,仿佛噩梦重现。呻吟、哀号和诅咒犹如浪涛般扑向她,她的意识犹如断线的风筝,在漆黑的海上漂浮。血色的灯笼,恍如血河在牢狱与牢狱之间流淌……每一扇门背后都是如此,日日夜夜都是如此。
                          再想起那个被她亲手毒死的老人,她忽然不再恨他了。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也会把她抱在膝上,在阳光温软的庭院里教她认字。她不再恨了,可是也没有余地懊悔。她血统高贵的父亲,与地牢里那些生来卑微的囚徒,其实没有什么两样——老僧已死成新塔,永远都有人站在审判者的位置上,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人,有审判的资格。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213楼2019-08-27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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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斋。”小暮唤来女御,平静开口,“这一个月龙王都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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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暮微微叹息,换了话题,“他和藤原槿,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与藤原小姐有婚约的是源稚生。”清斋沉吟了片刻,还是说下去,“藤原小姐十三岁时就与他们相识,两家只有一墙之隔。”
                            “等一等,你说‘他们’?”小暮忽然打了个寒噤。
                            “就是源稚生与龙王。”清斋不解其意,又解释了一遍。
                            小暮不由得浑身发冷。稚女与藤原槿同岁。按稚女留给她的梦境来说,稚女十三岁时明明在山中小镇,源家当年只带走了哥哥,留下了弟弟。既然稚女从未来过京都,那么,为什么,藤原槿会在京都的藤原氏府邸见到他,和哥哥在一起?
                            假如稚女没有对她说谎,那么……在藤原氏府邸出现的,是不是另一个傀儡?
                            而那傀儡无论做下什么事,都会算在稚女的头上……如此,源稚生对稚女痛下杀手,也不难解释了……
                            稚女知道的,稚女应该知道……稚女要她知道这件事,否则不会把清斋送到她身边,又反复叮嘱……是不是王将的傀儡?王将如何瞒过了整个源家,把一个傀儡送进京都?还是说,源家本就知情,只是心甘情愿听从于他?
                            无论如何,王将与蛇岐八家,联系得远比她想象中深厚——王将又怎么会轻易就被他们杀死在极乐馆?
                            清斋见她怔住,有些诧异,“樱井小姐?”
                            她极力压抑着胸口起伏,挥手让她离开,“你先出去。”
                            王将从来不曾死去过。从来没有。这就是稚女要她知道的事。她从前也怀疑过,只是从未像现在这样笃定。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214楼2019-08-27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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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另一些事,也渐渐清楚了——藤原槿的傀儡,阿川的尸体,都是王将刻意留下的东西。就是这些东西,使得大侍御长被囚禁,引诱她与藤原槿决裂……她踏着王将为她写好的路,一路走向灭亡。如果不是稚女阻拦,极乐馆早已倾覆。
                              懊悔,悲哀,愤怒,犹如浪涛般拍打着她的心,她几乎窒息了。王将的眼睛,王将的面具,恶魔的影像如影随形,如烈火般灼烧着她的全身,她恍如身在炼狱之海中,浑身都化为齑粉。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了纸格窗。
                              长街寂静,满城昏暗。苍穹之下,涌出一轮冰雪般皎洁的满月。月光满地溢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伫立在楼下,倚着那棵梅树,望着月亮,似乎陷入了沉思冥想。
                              “稚女……”她轻声说。
                              月光缓缓洒落在她的衣襟上,仿佛回应她的低语。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215楼2019-08-27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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