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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树秋声，山山落晖。天色黑得并不算早，傍晚的时间还长。木兰围场总叫我想到海边的小塘，无数的人一年年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有志得意满、也有失魂落魄。正如日长夜消的潮汐，轻推微波，在小塘中激起一片波澜，而后销声匿迹。】
【我无意窥探其外的喧嚣与动荡，也无意寻借由头攀升。缚了先前猎的黑琴鸡，独身策马深入。静谧的桦树林间，一只麂子正伏身吃草。悄悄近前，伸手去探了弓来。忽然见一人斜刺里闯入视线，显见同是瞧见了那只麂子，但未曾发现我——原是承王。】
【我噤声，迅速抽出箭矢来张弓搭箭。】

【金乌西行，悬于峰巘之上，上有一棵孤松，落日熔金。天色虽晚，实是不想错过这几分景致，同钊弟话了别，只身一人朝林深处缓行而去。一路树影参差，偶得几声黄莺啼鸣，一时倒乐得清闲自在，恍然竟觉是年少时分了。忽闻林间窸窣作响，噤了声，拨开眼前桦叶朝深处瞧去——又是一只麂子，较方才的毛色更为鲜亮些。朝前两步，选了个好去处，好在身后箭筒还剩了些羽箭，连搭了弦，端直燕尾，直取腿腹。箭方射出，便见一羽箭如天星飞电，从前方飞驰而过，没入丛林之中，随即一声惊啼，麂已中箭，却不知是谁的囊中物。】
【侧过身去，朝箭发处探去，入目却是极为熟识的，端了三分笑意，寒暄一句。】
：好巧，大人也未回帐？

【他的眉眼似有一闪而过的精光，却在我旋过身的一刹化为笑容，我未尝深究其中深意，抑或是不忍，只当是狩猎时的凝神专注。闻他语，垂眸朝他马背处的野鸡瞧去，体羽几近通鹤，竟是只黑琴鸡。他道是要将这鸡带回烤了吃，不由回想起昔日白洋淀一幕，心中五味杂陈，终化作一声轻笑。】
：如此说来，倒教人想起大人还欠了我一只烤鸡。
【勒缰转向，并行至那草木丛处，颈股各一箭，然他那发才是致命伤。兴许是围猎场上感怀颇多，便教这心思也柔和了几分，跃身下马，观地上气若游丝之物。】
：野兔没见着，倒猎了只麂子，余容体寒，兴许能同他裁件麂皮大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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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幸自己未曾因为一时的火气上头，不知为何，那一箭离弦以后，心头却松快了许多。他回过头来的一瞬间，我才觉得我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恨他。真奇怪，忽然想到了那一年我们在白洋淀，他射箭我撒网，何等默契。原来不仅是我记得，他也记得。但是偏偏，就是长久不得。或许一切情感，都是长久不得。】
【面上几乎就要绷不住，唇抿作一线，悲喜莫辨。半晌，低低道了一句】
：您倒是念着他。
【那麂子未曾死透，眼睛都没合上，恍如带着泪水一般地湿润。我有些看不得这样的场景，翻身下马踩住它脖颈那处，抽回了我的箭。血潏潏地留出，不一会儿就耗尽了生命。一只麂子我二人此刻也带不走，鸣笛之后自有小苏拉来拾掇，最后凭借箭矢上的徽记分辨猎物。我取巾子拭净箭簇，将它放回箭筒之中去。】
：走，一起烤鸡去，算是还上当年的灭火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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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桦树林，稍松开些缰绳，马儿便驰骋起来，一路往营帐方向去。风是猎猎地作响，灌进我的衣襟。有一些薄汗也俱被吹干，淡淡的凉意，就是秋了。】
【我的行为可真真算得上是马后炮，先算计了人，而后又徒生无谓的悲悯。我很是疑心，庙堂之下那么些大人，都是从何处分明自己本心的。又或是他们一步一步走得很坚定，比起我被时局推着被迫走，要舒适一些。我上何处怨艾呢？或许是怪世间风气如此。】
【太多的褒扬赞美与挑拨离间其实都是骗人的，且骗得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若是身在此中浑然不知也就罢了，风头过去安稳度日是最好。可偏偏又是在庙堂上，在紫禁城前，无数的煊赫富贵、锦绣如意，都明晃晃地勾引。所有下棋的手、渔利的心，都争着抢着来推你一把，叫你一旦踏出一步到独木桥上去，便无法回头了。】
【我眯起眼睛望营帐的方向，声音碎在风里。】
：莫问我，问，就是请余容去烤罢。
【恍如在幻境之中。这幻境是花好月好、长聚不散、相知交心的，就是深深的一场美梦。等到人事皆非，梦都还做不醒。我在梦正酣时醒来，今日却又在入梦的边缘徘徊。】
：若郡王爷自信，大可使我们领教一番您的手艺。

【如此这般景象，两年有余未尝见着了，自那日起，我三人便难以真心相待，遑论这般策马同游。我原非如此，总是抱着几分赤诚，至少在这朝局暗潮涌动前便是如此。兴许从那日起我便已误入歧途，注定只得孤身前行，然我确也别无选择。】
【一路朝营帐方向行去，信马由缰，倒找回昔日几分少年意气来。至开阔处，闻他声带着几分佯装冷淡的话，却争些笑出了声。】
：成，你去寻他来吧。
【按辔垂鞭，缓行辟一僻静之所，取山鸡，将马交由身侧随侍，再笑应了句。】
：你若信得过我，我便教你尝尝未烤熟的山鸡是何滋味。

【若是我去，想来那余容定是有万般借口推脱，既是他去，一切便顺理成章起来。三人好久未聚，更未尝同今日这般放下心中芥蒂，只为面前黑琴鸡。心中虽亦五味杂陈，总归是是舒畅了些许，三人同围篝火前，得随侍搭手，终是教那只鸡烤熟了，好似将绍贞四年的一场美梦亲手了结。他斟酒而来，双手接过，谈笑一二。】
：今日亦不醉不归。
【却在垂眸间，眼中泪光掩于杯中佳酿，抬眼去，又复言笑晏晏，空中满布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