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神色仅黯了一瞬,便十分无谓地一笑,全然不理会他刻意提及的“可怜天下父母心”】那敢情好,这儿有一大一小两只狍子,就算皇阿玛不吃,你也大可以寻个火围子烤了,撒上一把盐巴,老少爷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就用皇阿玛独独送你那柄铜鞘的小刀来切,刚刚好。
【我的弟弟长大了,昔日抱住我小腿央我背他的孩子早已长成了而今英姿勃发的青年,他岁岁年年地长大在皇阿玛的眼里,才敢这般轻描淡写地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于我而言,何曾有父?从来只有巍巍君王、九五尊御,索伦图心中门儿清,我也门儿清,彼此都知道我对此嫉恨不已,但他还是漏算了一步】
【比他多吃这几年盐米,不是白吃的,江山纷争之中,庙堂殿宇之上谁会单枪匹马?十八行省,不说福建的萨伊萨、广州的达浪,仅京城我就养了不知道多少门生故吏,亲门相结,盘根错局,只待一朝令下就能为我鞠躬尽瘁、肝脑涂地;甚或者是,同属他温都氏所出的皇子,荣皇贵妃膝下的宝贝疙瘩吉勒章阿,也一样要为我所用。若非温都少钦死得实在干脆,我约莫还对天家人情存着那一丁点天真的幻想,也多亏了他“慷慨赴死”,才教我更加认定——我等能倚仗的,绝非帝王那转瞬即逝、难以琢磨的疼爱与心思,而永远是握在掌中苦心经营数年的,沉甸甸的筹码】
皇阿玛疼你,多猎几只毛色纯亮的活物儿呈上去,备不准他老人家一高兴,还能同着蒙古王公的面封赏你个大清巴图鲁的封号,让你在大哥四哥之前出尽风头,成全你如今的春风得意,不是更好?
【脚下的鹿皮油靴一蹬,夹紧马腹,驱策着胯下的驹子跟上索伦图,林子越深越清凉,坡道湿滑,显是昨夜落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夜雨。猝不及防地马儿打了个响鼻,蹄子在原地打了几圈儿,磨磨蹭蹭不肯继续上前,这马是养在围场多年的坐骑,有灵性地很,当即感到前面多半不宜再深入,正欲高喊一声索伦图回来,莫在往深了去;便见他的马蹄一脚踩中碗口粗的花蛇受了惊,偏他又立马定在坡道的边角,一打滑眼瞅着人已松了缰绳,摔落下去——】
索伦图——
【来不及半刻多思,猛拍了一下马屁股,马驹子癫狂般冲了出去,一臂捞住他下意识伸出的双手,一臂将人劲腰一转揽进怀里,索伦图的身量较之我略短了些许,足够我将人紧紧箍在里侧。落下马的一刻已知会顺着坡道滚落下去,凹凸尖锐、形状各异的山岩紧蹭着脊背、大臂、小腿划过,甚至极为清晰地感受到顽硬的石尖刺破皮肤,鲜血喷涌而出的疼痛,一道伤、两道伤、三道伤…尘埃落定时我听到脊梁撞击石块的响声,冷汗岑岑地渗透了一背,只闷闷地呼了句痛,余下便什么也说不出】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快得我来不及问自己,为何要救他?为何不放任他摔下坡道,滚落草丛,兴许他被乱石击中头颅而亡,兴许压断了四肢从此落了残疾,无论怎样,都是该他一人独偿的恶果;纵然我冷眼旁观,抑或“大发善心”地对人施救,却惟独不该我替他承担这份生死由命的风险,我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