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貌如童女,一双眼静如古潭,波澜不惊。身后一白狐女妖上前,低眉虔诚耳语,“神女,长乐公主求见。”
“不见,且让她等着大婚。”师无声音缥缈,恍若世外之音。
“是。”白狐女妖恭敬退下。
神乐……你此生是逃不掉他的……这是你的宿命……
白狐女妖静静退回銮驾的窗棂旁,对着微掀一角的帘幕悄声回安,只见那帘幕剧烈放下,那白狐女妖便噤了声,不再多言。
那甩帘子的,正是坐于銮驾之内的和亲公主——师长乐。
若说这长乐公主,也是奇人,生为红瞳视为不祥人,足月之时,理应处死,却大风过境,百鸟争簧,被国师与神女看中,收入师镜阁为徒,冠以师姓,是为无上尊荣。可此女不堪教化,文不成,武不就,着一身鲜红忌衣,最擅混迹三教九流,将市井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气煞了国师。偏神女偏私,总是相护,这才免于处罚。
西南联姻,宫内公主都抢破了头。本不该让她出嫁,神女却一卦定乾坤,道是天成此事,金玉之和,便订她出嫁。(南楚国都)锦城人都知晓,这位怕不是个生性爱自由的。大实话就是:耐得住深宫规矩的。
果不其然,一月有余便出逃八次,回回都被神女提溜回来。最后被修理得服服帖帖,提上花嫁銮驾,送往西盛和亲。锦城人皆大欢喜,奔走相告,不为和亲,只为城中少了混世魔王,终于安宁。
当然,这都是锦城说书人的说法。
真实情况怎么可能是如此。
南楚女子出嫁需得绕城三圈,师长乐早在听到那老小子说书的时候,就从手边寓意多子的九百九十九颗花生里拿出一颗,射到那老小子腿上,让那名嘴摔了个狗啃泥。
“小样儿,姑奶奶走了,看你生意好不惨淡。”师长乐嗤一声。
确是了,这市井谈资有四成是我师长乐,没了我,那老小子嘴皮子再溜,也溜不出油光来。
那真实情况到底是哪样?
话说师无向来顺我肆意张扬,纵得我不识天高地厚,只寻常给我讲些三百年前的妖界大战。据说是由半妖奈落掀起,由半妖犬夜叉和一个人类女巫终结,又据说即将登位的西国殿下正是其中参与者。据说那一战百兽震惶,天摇地动,天昏地暗,群雄争斗;为维持妖与人的平衡,以西盛为首的三大妖王协定妖人两隔,互不相干,妖不许伤人,人界除妖师亦日趋衰落。
可是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只要师无愿放她自由,偶时听她叨叨,也算得是等价交换。
只是此次西国联姻,我未曾想过,向来宠爱我的师无竟坚持让她联姻。
我去酒楼喝酒,被师无提回来,说:“该学规矩了。”平日里哪来的规矩……
我去花楼听戏,又被师无带回来,说:“姑娘家,不要随意抛头露面。”露的面还少吗……
我去舞楼代崴了脚的女相好蒙面跳扇舞,还是被师无绑回来:“舞不可随意跳给人看。”我……
不光如此,我还被逼穿起繁琐的衣裳,被逼小口吃饭,被逼细声说话。
老芋头见我吃瘪,算是扬眉吐气了,胡子都骄傲的翘起来,“你如今学规矩,怕是晚了。”
“没规矩,到底是你老芋头教徒无方。”
一句话又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瞧瞧他从未在我手上赢过。自然苦的还是我自己,老芋头又请了几个宫里嬷嬷来教导她……
我知道,老芋头是怕我去西宫里吃了亏。
就算再如何不耐,可到底,我未曾生过逃跑的心思。我对师无生来便带着依赖。
是师无捡走了没人要的她我,是师无教我穿衣喂我吃饭,是师无牵着我拜国师老芋头【御泾拾】为师,是师无宠我纵我任我无法无天。在师无身边,我从不感到孤单,没了师无的我什么也不是。
出嫁那一晚,师无拿着我心仪已久的扇子给她。我不知为何喜收集折扇,这是怕是我所有扇子里最不值钱的一把,但我却格外对眼缘,一眼便喜欢上了。师无一直不给我,老说什么不是时候,不曾想那晚她竟给了我,我拿着格外趁手,却怎么也打不开。不知是打不开扇子,还是想着是师无赶我走才将扇子给她,一时气恼,便将扇子丢弃在地,“不要了,什么破扇,哪有临行送扇(散)的 。”
我有些后悔,却还是没能拾起那把扇。师无仍平静无波,拾起扇,打开给我看,只有一抹鲜红,随即合上交还于我手。
“汝心所至,便能开启它。”师无淡淡道,“它本就是你的,不必丢弃,它会代我,一直陪着你。”
这是师无第一次说了这般多,我心中不免瑟瑟慌乱,我从未想过离开她身边……可是,她是神女怎能长留西盛?
我只能死乞白赖求她送我,她道:“送汝一程,终须一别。”可到底她还是送了我……
师长乐眼底晦暗不明。
帘外的红灯盏盏,点亮了夜景。
銮驾终于在红灯尽头停下,纱幕被层层揭开,透过眼前挂的水晶玉玲珑可以看见红玉琉璃盏点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盏,让云宫亮若白昼。和合之乐启奏,鲛绡红绸握于手,忽的心生安定,微微偏头,透过水晶玉玲珑看见挺拔的模糊黑影,一头银发。脑中忽闪过一袭白衣身影,银发丝丝分明,俯视她 ,可到底一闪而过,容颜不清。
这个人……我见过的……
忽而想起师无所说的:结姻两相牵,缘起丝丝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