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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恂王生辰，于燕山设筵。所邀坐上宾不过三五人，其中几人，实在出乎意料。】
【乘车与先恺一同往怀北，行涉百里官道，傍晚时分方至鲜克山庄。待赵恪打起车帘，提步下车时，才见足下所践处已积满寒霜。雪庐中一片琉璃世界，连天银羽飞扬，触掌即化。黯淡暮色中，几名仆侍提灯上前迎引，显得主人分外热切与周至。将手收回大氅下，侧首望了先恺一眼，道】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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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铁三尺冰，绕地乌风旋。少年郡王池中舞剑，锋锐凌厉，有声铮铮，犹记得他的暴戾行径，倒与这意气不谋而合。几人关系虽微妙，但有表兄在场，酒过三巡后，各人交谈渐多，席中气氛趋于融洽。佯作不察他席投来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伸手，从内臣所捧竹筩中抽出一签。】
【灯下观，上书“神亭酣战惜雏英”，稍作思忖，便抬眼迎向表兄期询目光。平淡一笑，将签示于众人前，方举杯道】
先饮此杯，为恂王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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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视二人对饮，直至内臣再次行至席前。转回目光，伸手取出一支竹片，还未启签，便闻对席轰然之声，侧首望去，只见林氏口鼻鲜血涌溢，挣扎不过片刻，便气绝当场。突如其来的身亡，致满室皆惊。几名内臣忙奔去查看，身旁的表兄随之起身。】
【与先恺匆匆对望一眼，欲离席时，手中仍握一文签，低首览过，才见其上墨书“允文允武，庶绩咸熙”。心中微微一骇，想也未想，直接投回案上的竹筩中，又易换一新签，随手掷于酒盏旁。】
【作伪签文平凡、中庸，清洁不染——“龙争虎斗冲霄汉”。】

【挚友生辰，提前来鲜克山庄，与他一起筹办筵会。数日前已开始张灯布置，酒具飨案等，今日下午便备了齐整。恰逢山中大雪，庭院顷刻成粉妆玉砌的雪场，新鲜雪地清洁纯粹，见了使人心情舒畅。】
【筵会上，润深又捣弄起游戏，签筒至眼前，先举了酒杯，朗声笑道】
润深，先贺你，又长了一岁，是个大人了。
【仰头把酒饮尽，这才爽利抽了一支，只见其上文字云“江流石不转”，需讲一则笑话，博众人一笑。双手持签，请诸人看了一遭。论笑话寓言，信手拈来绝不怯场。四下环顾一眼，叩案算作开场】好，那我便讲一个。
话说从前，有一乡人做了巡捕官，值按院门。某某日，太守来见，此乡人便跪报曰：“太老官人进。”太守是个迂腐刻板之人，觉得此人称呼不当，俗不知礼，于是，责令笞之十板。次日，太守又至，乡人改口称：“太公祖进。”太守仍不满，怒而笞之二十。
诸位，这乡人便是走了霉运，为何，第三日太守又来了。乡人寻思，论称呼，乡语不妥，通文亦不可。索性深吸了一口气，拖长音高声云，【话至这句，也学故事中的人，扬声拖长音】报——前日来的，昨日来的，今日又来了，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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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恂王生辰设在京郊鲜克山庄，取自“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庭院陈设装葺一概可观，初时打探过列席之人，得知后心内稍一思忖，便也付之一笑了。】
【因在京郊另有宅院，返京述职时也多居在那处，故至正日方乘车前往，彼时碎琼漫天，遍地皓白，老梅虬枝上覆压霜雪，几有不胜之态。先送上贺礼，其后列席，不多时伯韬便至，同样礼数完全，我方与豫景相视一笑，众人先客套一阵，再由东道主提议酒令擎签，虽觉新奇，心内却不由添上隐忧，及恂王舞剑，衣带当风，虽无肃杀之象，却令我忧虑更添一重。】
殿下剑意在心，妙啊。【褒辞洋溢，笑却不达眼眸，至签筒传至面前，垂目察看手中签文“鼎立已成烟焰中”，先示众人，再举杯向豫景】殿下，但请满饮此杯。

【风声簌簌，黑云低垂，压在只余残影的钩吻上，顷刻难以四散。伯韬重归席上，也带了久而未停的风雪气，我侧目察觉他面色几分仓皇，旋因不解而默然按捺，连豫景洋洋洒洒的一则赋也只听去几句。】
【忽有呼痛之声来源身侧，但见伯韬口鼻涌出鲜血，手指一颠，杯中陈酿撒了胸口满襟，及上前将他扶起，但察觉他气息渐微——和乐的场景顿时如覆寒冰，周遭众人作何言语恍惚不觉】
去找大夫，快去。【自唇齿间溢出这几字已用尽浑身气力，而伯韬面孔已痛苦地扭曲了，他呼痛、呼救、呼老师，而我除却将他紧紧搂在怀中，旁的什么也做不了——我真无能】你撑着，大夫来了便有救了。
【这便又是自欺欺人了。】
【是冷汗浸透寒衫么，不是，令我打了个冷颤的，是满襟鲜血，来自于伯韬，不想我首次直面生死，即将迎来与学生的阴阳别离。我掩着他的口，去接他的血，可是血越来越多，从指缝中溢出来，再次淌到袍服上，我从未见过这样多的血，艳丽，旖旎。】
【我什么也没再说，便这样抱着他，及至大夫到了面前，伯韬已全无生气，他不会再痛了。】
【桌上待我念出的签文，正是一句“天地开辟，日月重光”。】

【这年生辰择在燕山办，因有我一处别院，匾额题为“鲜克”。与子明先行至此料理诸事，至正日傍晚，共子明伫府门前迎客，此时大团雪霰遍撒，冰凉寒风擦过耳畔，抚掌笑道】
瑞雪兆丰年，看来今儿是个不错的日子。
【下帖相邀的不过寥寥几人，不多时，即列席廷中，先褪下鹤氅，内里是一身绛紫服饰——自我封王，已少有穿得这样靡丽了。先环视众人，复举盏起酒，目光在林氏坐席处刻意一顿，饮罢再笑】
寻常歌舞十分庸俗，此夜还长，不若我们擎签行酒？【侧目向秦昭】去取竹筒来。
【一应皆是早早备下，此先堂皇尽为此铺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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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午后，一封烫金绛紫请帖由恂王府家奴奉送，竟入了鼎银胡同一座双簪如意门小宅中。两人并不熟识，云泥之别，所有际会，皆仰仗远在西南的四川总督薛白焰。恂王不言原由，一切都令人琢磨不透。于是，宅邸的主人便坐在门楣不显的小院中，惴惴不安了数日。苦思冥想之结果，可以让恂王借题发挥的，恐怕是七品小官与武令公主的萍水之缘。】
【席上坐的都是朱门金华的芝兰玉树，气氛尴尬，我更是坐立不安。推说更衣，几刻后回到正堂，酒令擎签已过一巡。鉴于以上，我成为了第二巡的头签。在众人的探寻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抽了一支，只见上云“都蔗虽甘，杖之必折”，不言而喻，这是一支暗指曹子建的酒令。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个华服少女的姿容，嘴角向上扬起，起身作揖，缓步踱至场中】一首《洛神赋》，在下献丑。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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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完恂王的问，端着温热酒盏的手已冰凉。抬眼向对席望去，端坐正视我的，正是才擢官爵、即将尚主的新贵，他脸上神情冷淡，甚至有一种咄咄逼人的轻蔑。我空怀一腔仇恨而来，却发现所有努力都是杯水车薪。我位卑言轻，只是他前行路上一颗碎石子，难道这就是所谓云泥之别。】
【愤怒、不甘，郁积的仇恨还未消，便呕出一口腥血，看着手掌上淋漓的鲜红，心头大惊骇，与此同时，腹中突如其来的绞痛，让我一瞬有了冰凉入骨的预感，除了身旁的老师，其余人都来者不善，这似是一场为我一人而设的鸿门宴。】
【还不及细想，又有更多血从喉中流出，从鼻中涌出，鲜血和着泪水从有知觉初、无知觉处，飞快奔涌而下。我绝望到了极点，朦胧之中，觉察老师已将我扶住，此时此间，竟觉得这双文人握笔捧诗的手，温暖而有力，仿佛无所不能的救世主。不顾狼狈，拼劲全力扯住了他的衣衫，从齿缝中勉强吐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老师...老师，救我...救...
【视线逐渐模糊，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涣散目光却看到了从我身上流溢出的鲜血，很快染透了他的广袖斓袍，满眼血色，越来越深，越来越诡谲鲜艳，像来时山外的暮色长天。老师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但我知道，这次他也不能救我了。往事走马灯一般从脑海中闪过，我的辗转、艰辛、拼搏，如流光飞逝，终于被这群倨傲的天之骄子践踏在足下，成为多么微不足道的一则笑谈。】
【弥留之际，耳边莫名又回荡起富察公子口述的笑话，只闻他声朗朗：“话说从前，有一乡人做了巡捕官，值按院门——”】

【林氏抽得了“曹子建”，再吟起《洛神赋》。手中酒盏泛出晶莹波光，映出我倏为冷漠的眉眼，待他诵罢，倒也按捺着鼓掌称好。】
【及豫景再擎，签文正是“雌雄颉颃，执志精专”，再作赋一则，我耐心听着——我哪里有什么耐心，不过含含糊糊勉强应过，手中已示了“报施何曾差一厘”，正是司马仲达。我不由心下叹了一声，即便是人定，但今夜宴会的酒令也实在有趣。】
山上有山归不得，湘江暮雨鹧鸪飞，嗯，猜一个字。
【话音落定，诸人面面相觑，哪里是猜不出，分明是不敢，又或者另有思量。林氏方朗朗答来，再与他共饮一杯，佳酿入喉，却莫名从喉头烧至腹中。】
【这才算好戏开场呢。】

【往年逢润深生辰多是赠些嘉礼，今年却有些不同，他既将拜帖递到了郑王府，便不得不亲自赴宴。令长安备下贺仪，着意问过了生辰宴上的宾客，得到的几个人名实令我有些意外。】
【至暮时分抵怀北，彼时霜雪漫天，纷纷扬扬，前方奴仆打着琉璃灯，映开一方落脚处，漫不经心掸去了衣上沾染的冰点，闻羲臣一声低语，双眼轻轻抬起，索性一笑】
如此雪夜，最适合杀人了。
【这正是我二人今日来意，身后数名近侍跟随，入得内室时解去了佩剑，送上贺仪后，再与羲臣相视一眼，方各自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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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次借这一场堂皇生辰宴，正是布下杀机，座中几人各据心思，难得气氛和悦，待豫景擎来一支“孙伯符”，正是“相逢便结君臣义”，然“公瑾”的签仍留在竹筒之中，彼时我伸出手去，兴致盎然抽出一签，却是“为报倾城随太守”。】
【既真也假，不合我心中所想，一霎笑意止住，旋即又若无其事将签文明示，而豫景也正含笑望来。宴中惯例不配兵器，遂令秦昭取一竹剑，抻展衣袖，当先是秋水横空，再次疾退、转身，不含半分犹豫迟疑，剑锋虽是竹，但因意气肃然，亦有兵戈气象的森寒。一旁乐伶奏起古琴，我向林启晦看去一眼。】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而我意在他。】

【暖阁内除却炭盆，想必在墙中设了炭格，陈设布置一概浮奢，料想是润深的别业。酒过三巡，由润深提议行酒令，签筒拿到了面前，便也无推拒之意，随意取来一签——“相逢便结君臣义”。抬眼见归璨睇来，遂将竹签置在案上，笑道】
孙郎年少有雄名，江左开基霸业成，不过……【因今日是润深生辰，遂不附后句，酒樽里陈酿添到七分，环顾周遭，坦然道】不过，伯符与公瑾之谊，确属佳话。润深，该你了。

【林氏前去更衣，其后匆匆返回席中，自由他来抽签，彼时一句“都蔗虽甘，杖之必折”入眼，笑意不由凝在了唇角，连他之后诵来的《洛神赋》亦未曾听得分明，只与众人一道说了句“好”，由是再无他话。如果真是巧合，那今夜的巧合实在太多了。】
【“雌雄颉颃，执志精专”，曹明冲纵横一世，可惜盛年即故，不由默然叹过。自识海里寻得祝辞，方着人送来笔墨，顷刻间落定一则赋，再由伶人合乐唱出。】
“乾坤蹈轨，神阙照临，千秋风流，正当佳时，……山高行路，水深渡舟。”
【少时惯擅做些文章，虽非黼黻，此时倒也未曾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