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记录一下秘宫的王嫦君

腊月初三 冬选
王嫦君
【新秀皆跪于偏殿候传，宫人进出的片刻寒风灌入，强忍着哆嗦，手心汗津津的，待之前的令女敬呈毕，大监平声喊出自己的名字，深吸口气，端起托盘便往正殿去。微垂着头，依稀从托盘的间隙中瞧见自己的淡蓝衣裳，和缠枝莲纹的绣鞋，规规矩矩地朝人跪下请安，再将托盘交于宫人，冰凉的耳垂打在纤细的脖颈上，倒是缓和了心中的紧张，笑着同殿上之人说话】禀皇上、太后娘娘：妾今日所呈之物乃一幅字、一幅绣花。【纸上写着“疾风知劲草 严霜识贞木”五个大字。书体瘦劲爽利，侧锋如竹，笔势颇为凌厉，不像是女儿所写；而丝帛上所绣着玉兰、海棠、迎春、牡丹、桂花五种花样，针脚细腻整齐，花型个个儿都雅致柔婉，簇拥在一块儿亦不觉得俗气】字是献于皇上的，妾左思右想不知写上什么，只是想到父亲曾说妾一句“疾风知劲草，严霜识贞木”，妾记在心头，便写了下来；花是献于太后娘娘的，这五种花汇成一句“玉堂春富贵”，寓意吉祥，亦是愿您“玉堂春富贵”。【又一磕头，继而道】妾这雕虫小技，比不得其他姐妹心灵手巧，也就这笔字和女工拿得出手，是以敬呈给皇上、太后娘娘，还望不嫌弃。
腊月初三 冬选
厉律十字正触在心上，连念了两遭，目上一黯，告诉周正：告诉她做奴才的规矩，让其到文华台伺候。扬手命王氏退下，神色回复如常，自语道：又一个王氏，王氏。
腊月初三
王嫦君
【仿佛让人当头一棒，笑容凝固于面上，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直至被人领下去，看着身前周正上下翻动的嘴，喘息一声儿，方才回神】你将这话说予我做甚么，我…方才皇上是不是，是不是说了什么？【周正依旧笑着说：皇上让我告诉姑娘做奴才的规矩。姑娘，方才我讲的那些，你听进去了？只顾着一个劲儿地摇头，小脸苍白，几乎是哽咽着说话的】公公方才也是听见的，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皇上不满意我，啊？【伸手欲去扯他袖子，却被他侧身躲过：姑娘，你该自称奴才了，再不按规矩办事，你就等着在滴水檐下挨板子罢！手僵在半空，有几息是断断续续的，像在强忍眼泪。收回手，低垂着头再不抬起，半晌后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点头，低哑着】劳公公，领……奴才，去文华台。

腊月初三
文华台
王嫦君
【凡是遇见阶品稍高的宫人，要弯下腰道一声好，如周正等人，若愿意亦可笑着喊一声：周翁。这是一同在文华台侍候的宫人告诉自个儿的，无论如何也拿不下这个脸，莫要说愿意，就连笑，也做不出强笑言欢。淡淡地点了点了头，是听进去了的意思，却被在人后说成：下不了身的硬骨头。心里难受狠了，才肯红个眼，默不作声地将领事交代下的事情做了，来查看时又被说：不仔细，粗糙得很。领事将活儿递给另一个人做，又被责怪地看了一眼，若非有旁人在，眼泪是怎么也忍不住的】

腊月初四 寅时
文华台
王嫦君
【平日里习惯了平躺着歇息，侧卧没多久便睡得不踏实，无意识地翻一回身，被领事发现了一把掀了被子。腊月里的午夜冷得刺骨，屋内烧的还是最低等的木炭，之前还暗暗庆幸床铺离火盆远，总有一件顺心事，如今却冷得一哆嗦，人立马就清醒了，忙要去拉回被子，又被领事狠狠一拽，手没掌得住便摔到了地上，疼得轻叫一声儿，一边捂着膝盖，一边抬头冷冷地盯着她，纵然再宽和的性子，也上了火。王宫人，我将规矩是讲得很清楚的，做奴才就只能侧卧着睡，否则是要吃板子的！这才想起昨日将歇时领事说的话，心陡然凉了，忍着诸多不适跪在其跟前讨饶】好姑姑，求您饶过奴才这一次罢？奴才一时还未适应，您再给奴才几天，行不行？【领事一听这话，立马冷下脸：你怎么就不问问她们，哪一个不是被打习惯的？只见她一招手，就有几个宫人上前来，欲要将自个儿拖出去。蓦然将她们推开，神色有些激动，朝人磕头】姑姑！姑姑你怎么罚奴才都行，求您别打奴才板子，至少…至少别在檐下，求您了！【抬头恳求地看着她，哪有做过这些姿态，却为了不被人剥了衣服拉出去打，什么尊严都没了。哪想她并未听话，很是不耐地摆手：拉出去，二十个板子一下不能少！浑浑噩噩地被人拉至檐下，剥了衣服只是下意识抱住臂膀，不哭不闹，像是吓傻了。直到被人压在板凳上，才剧烈地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放开我……唔！【被几个宫人按住，嘴里又被人塞了白布，第一杖就硬生生地打在背脊上，原本还想挣扎，却被这一下打得耳中一阵嗡鸣，再提不起力气，只能不住流着眼泪，莫大的屈辱涌上心头。还未缓过劲儿来，第二杖又打在原先的位置上，一连打了五下，才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手紧紧扣住凳角，如此打了约莫二十下，神志渐渐涣散，半阖着眼，不再又力气支撑头与手，任由垂着。如何回的屋，如何上的药，一概不知。清醒过来时已经是辰初了，撕心裂肺地疼让自个儿一动也不敢动，咬着牙强忍着，这时领事进来了，也不拿正眼看一眼，只淡淡地吩咐：穿好衣裳，皇上快下朝了，去里边儿侍候着。说完也就出去了，而“皇上”二字，以往喊在嘴里是向往，如今只剩下屈辱、疼痛】

腊月初四下朝皇帝。厉律大密殿将外披抛予王氏，眉间带多几分家常，随口允武氏免礼：昨儿都梁殿里，朕便想着这里。朝上，朕又想起你来。
腊月初四 下朝后
大密殿
王嫦君
【忙上前接住毛氅，牵扯至后股的伤疼得倒吸一口气，比刚打完时还要痛。苍白着脸退至一边，额头已有细汗】
腊月初四
大密殿
［扶人上座笑道］陛下这话何意，妾倒有些不明白了。
腊月初四下朝皇帝。厉律大密殿仍是随口道：嗯？啊。巩丞相又同朕谏言立后一事。
腊月初四
大密殿
［一时有些诧异，口上却道］这种事情由他质喙甚么呢。［婉转唤道］陛下。陛下，可惜妾不是个厉害性子，您想妾妾也不能上去骂他一通。
腊月初四下朝皇帝。厉律大密殿紧接了她口：朕思及后位之选，便想起爱妃来。
腊月初四
大密殿
［登时一怔，哑声道］陛下...?［心头怅然，忙跪了下去。］
腊月初四下朝皇帝。厉律大密殿温颜予她：后宫嫔御之中，朕最属意妃。侍朕以来，行符律度，柔嘉端和。起来罢。
腊月初四
大密殿
［唇齿翕动几许，压抑着一些神色，才道］陛下，妾能得您这句，就已不枉今生。只是妾万般不知，您待妾之心如此贵重，竟觉恍惚，才有些失态，［勉力站起，已复了神色，无意望旁边王氏一眼］求您宽恕了。
腊月初四 下朝后
大密殿
王嫦君
【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听着说话声，垂头看着脚尖，便再没动作，不仅是不敢乱了规矩，还怕抬起头，会对上不知何人的眼睛】
腊月初四下朝皇帝。厉律大密殿携其坐于自己膝上，神色清冷，口中却疼她道：朕每每同你说话，心中总觉宽慰。揽其腰：中宫么，丞相与公主的心思，朕知道归在巩夫人身上。
腊月初四
大密殿
［顺坐人膝上，似有重思，只默默听着，末了喃喃道］是...
腊月初四下朝皇帝。厉律大密殿于其失仪权作不见，手紧一紧，笑道：朕瞧瞧孩儿。后又叮嘱她珍摄身子，方才回文华台。途中轿内重声道：其心可诛。落轿时对周正：御前失仪的责罚，带她（王氏）去领。一眼不瞧：掌嘴！
腊月初四 下朝后
文华台
王嫦君
【一句“其心可诛”响在耳边，再思及方才二人对话，吓得背上汗毛竖立：武贵姬尚且如此，自己更是如屡薄冰。归至文华台，来不及上前随身侍候，就被人罚去掌嘴，许是被方才的话所惊，连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一路上依旧默不作声，若是遇见女官，自然是矮身问好，低垂着头欲叫人看不清红红的双眼，泪水于眼眶执拗的不肯落下，直到到了奚宫局，十几个巴掌下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合着嘴角流下的银丝顺着脖颈浸湿了衣襟。已不再顾及两颊火辣辣的疼，缓缓擦拭着泪水和唾液，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纤细的身子在素色宫装下颤颤巍巍，死咬着嘴唇不出声，可喉间却不受控制地哽咽出声。宫人在一旁等得心烦：王宫人，走吧？还要回去复命呢！将脸埋进双手里，片刻抬起头，用袖口细细地擦拭双眼和两颊，费劲地直起身，朝他一点头】走罢。【回到文华台，先是将衣裳换了，上好药，又因不想再受罚，强忍着痛将自己收拾妥帖，一来二去连半柱香都没用到，便往屋中去，朝人跪地请安】奴才谢皇上恩赏。吾皇万岁，万万岁！

腊月初四下朝后皇帝。厉律文华台并不抬首：嗯，还有话回？
腊月初四 下朝后
文华台
宫人。王嫦君
【手下一紧】奴才仪容有失，怕有污圣眼，恳请皇上容奴才养好面上的伤，再来侍候。
腊月初四下朝后皇帝。厉律文华台嗯一声：刀兵之事，朕亦历过，一个掌嘴受罚的奴才耳。下去吧！
腊月初四 下朝后
文华台
宫人。王嫦君
【朝人磕头，颤抖着嘴唇吐出一字】是。【起身时脚步有些虚，退出屋子立于门外候着，鼻中的酸涩冲得眼泪级于眼眶，唯独在这儿，不愿流下一滴，硬生生地忍回去了】

皇帝。厉律都梁殿呵欠一口，扬颚意王氏：合宫嫔妃之中，俞婕妤容貌最为端丽，你便去朕的库房里为朕的婕妤选拣选拣。你俞娘娘安乐，朕瞧着欢喜。唤俞氏入怀，双目仍有些惺忪，腻声道：除夕家宴时，朕会晋你为贵妃。到那时候，再好生谢恩罢！
腊月初五
都梁殿
宫人。王嫦君
【朝人矮身，领命退了出去。虽未切实瞧过，但听一句“容貌最为端丽”，挑拣的物什自是头面、衣料等。又带上一个小黄门，两人便往私库去】
腊月初五
[悚然一惊，险些要挣脱出来]陛下？！
皇帝。厉律都梁殿笑里含了薄薄一层雾气：什么？
腊月初五 午后
[心底骤然一凉，忍着心神激荡强笑道]妾年资几无，亦无所出，妾可以遭非议，但陛下不可以啊……
皇帝。厉律都梁殿专心吻她乌发，不置可否，怜惜道：别怕。安她于塌，鼻端与鼻端相对：朕会护你，也必护得住你周全。
腊月初五 午后
[一颗心重重往下坠，背上明明在发汗，双手却冰冰凉凉的，双手环上皇帝脖颈。强迫自己笑得甜蜜足意，一滴泪珠却不受制地滑入鬓发。]那么妾就会是开朝以来最干瘦、最像无盐、见识最短，但又最走运的贵妃了。
皇帝。厉律都梁殿笑了一声，却殊乏欢欣的意味。死死地拥了她：朕的贵妃！

腊月初五 未时
显宁宫
宫人。王嫦君
【小黄门上前去请通传，自个儿立在后边儿，静静候着】
腊月初五 未时
[因为皇帝在时忍不住淌了泪，他走后自己让宫人打来温水，取了帕子，将面上的妆粉尽拭去，把一张脸洗得干净清洁，愣愣地对铜镜发起怔来——镜中人虽然肤极白，肌极细，眉眼却颇寡淡，莫说比闵夫人失之千里，在前日殿选的令女里头也丝毫不扎眼。因为哭过，原本易肿的眼已明显肿起，鼻头仍红红的。在外间伺候的丫头玉坠儿来报王宫人前来送赏物，这才用力抹一抹脸，扬起轻巧笑意]快让她进来吧！[因她是领了皇帝的意思前来的，她入内时自己已站起身来，客气一点头]多谢姑娘走一趟，外头冷么？
腊月初五 未时
显宁宫
宫人。王嫦君
【将二人引入暖阁，先是行礼请安，后才把东西交予宫人，里边都是照着婕妤位份挑拣的新花样儿的头面，还有皇上爱把玩的珊瑚红釉白竹纹碗。闻话亦是浅笑着客气回她】腊月间的天儿了，哪有不冷的。【又道】娘娘不如先看看满不满意？奴才也好回去回话。
腊月初五 未时
[一手拿过那个珊瑚红的碗，一边打量物件，一边口中却道]姑娘在陛下身边当差，一切还好么？
腊月初五 未时
显宁宫
宫人。王嫦君
【垂头笑着回话】不敢不妥帖半分。
腊月初五 未时
[口吻闲常]可是姑娘的脸颊，肿了。
腊月初五 未时
显宁宫
宫人。王嫦君
【紧着答】皇上仁厚，亦未重罚。
腊月初五 未时
[轻轻放下手中的碗]我记得殿选当日，姑娘穿的是粉蓝色衣裳。十分衬你，十分好看。[微微一笑]来日希望还有机会看见姑娘这么打扮……或者更隆重。
腊月初五 未时
显宁宫
宫人。王嫦君
【袖下的手愈发紧了】做奴才的只能素衣、素头、素面。娘娘折煞奴才了。
腊月初五 未时
[这时抬眼打量人，竟轻轻笑出声来]姑娘以为我在挤兑你。如果我是，我会说：这些物件，都不甚合意。[将桌上的手炉拢入袖中，起身朝文华台方向轻轻一曲膝]请转告陛下，妾十分欢喜，姑娘眼光精到。
腊月初五 未时
显宁宫
宫人。王嫦君
【面色苍白，强笑】方才那番话还求娘娘日后莫要再说，奴才这条命，奴才得万分珍惜着。【矮身】那奴才告退。
腊月初五 未时
[几乎是极薄的微笑]雪天路滑，姑娘慢行。

腊月初五 未时
宫道
宫人。王嫦君
【从显宁宫出来，面色一直是苍白的，只听小黄门喊了三次：王姑娘。方才回过神来，淡淡地问】怎么了？【小黄门不似其他人，倒愿意笑眯眯地问：我房里有去淤的药，回了文华台我给姑娘送去？心里总有疙瘩，极为敏感，以为他是虚情假意，暗里不知怎么瞧不起自己】多谢，领事已给过药。【小黄门见面色不好，沉默了半晌，又小心翼翼地：姑娘是怎么了，可是方才俞娘娘……】没有，方才俞娘娘没有说什么话，是罢？【立马打断他的话，停下脚步看着他，扯了扯嘴难得露出几分有些难看的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慌忙用袖口抹去，却是再也笑不出了。小黄门一慌，手足无措地：诶诶，姑娘怎么哭上了！又往自己脸上打了两嘴巴：瞧我这嘴！干爸爸也常说我人不机灵，姑娘你别往心里去。捂着脸摇了摇头，回身去看显宁宫时，目中难得泛起寒光。不再与他多说，同人回了文华台，一路无言】

腊月初五 未正
文华台
宫人。王嫦君
【奉茶时手不小心一抖，溅出一滴于案上，脸一下子白了，忙跪于地面，半句话说不出来】
腊月初五 未正
皇帝。厉律
文华台
专于奏本，空伸一手是以并未瞧见，依旧问她：有话回？
腊月初五 未正
文华台
宫人。王嫦君
【听其并未发作，一时拿不准意思，是以如实回道】奴才侍候不周，还望皇上责罚。【背上起了冷汗，止不住颤抖的声音继而道】不过恳请皇上，准奴才将桌案收拾干净，再奉…一回茶。
腊月初五 未正
皇帝。厉律
文华台
唔一声，双目未离，唤周正：打她二十板子，再把这个没眼色的奴才领予师昭仪，说朕赏她。
腊月初五 未正
文华台
宫人。王嫦君
【大惊失色，忙朝人磕下头，急得红肿的双目又涌上泪水】罪奴愿自请五十大板，求宽厚仁慈的皇上，求您……别将罪奴送走。
腊月初五 未正
皇帝。厉律
文华台
只一挥手，待人被拖将出去。叫周正将她殿选十字告诉给师昭仪：同昭仪说，许她揣度朕意，合，则朕有重赏，不合朕不加罪。王氏使不顺心，昭仪便宜处置，不必回朕了。腊月初五 未正
文华台
宫人。王嫦君
【心里绷的弦一下就断了，由人押着打完二十板子，头一次于正殿处流下眼泪，这是断了自持清高的文人傲骨，所流下的屈服和耻辱。颤颤巍巍地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披在身上，跪于檐下朝里一磕头，声音不高不低，哽咽沙哑】承蒙皇上不弃，准许奴才于文华台侍候。但奴才愚笨，亦没有眼色，侍候皇上不周，与其他宫人……相比！奴才自惭形秽。奴才恳求您不要将奴才送走，亦是心里所期所盼，奴才仅是皇上一人的奴才。如今皇上要将奴才送走，那日后，奴才……【说到最后时，连声音都变了调，咬着嘴唇尽力不发出声，蓦然又一磕头，继而再磕下，却迟迟没有起来】这两三日里，奴才没有半字欺瞒，于皇上从未心口相异，从今往后奴才侍候昭仪娘娘，亦是如此。【说罢直起腰，扶着柱子缓缓起身，随人离开了文华台。后股火辣辣的疼，也比不上这滔天的耻辱，脚下虚浮无力，也无法顾及周边的人递来探究的眼神，就这么走至宝鼎宫。直到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眼泪也就停了】
腊月初五
昭仪。师高泽
丽正殿
〔得了文华旨意，话同人回〕皇上恩宽天下！治下怎会有不忠之人。恕妾莽撞。
腊月初五未正
皇帝。厉律
文华台
放声而笑，告诉周正：朕过几日去瞧她，让她想着花样儿吧。
腊月初五
昭仪。师高泽
〔喜色满面〕是，妾领旨，领旨！〔好生送走传话侍者，欢悦的眼色从墙上划到地上，往上又看到王氏，已不再叫人回话。使奴把她安置于偏房自养，不许她丢命，一句话告知她道〕过几日要来主殿侍奉。

腊月初六午后
昭仪。师高泽
丽正殿
〔初六两道旨意一下，颇有慌乱之色，不说留情，似驱赶着奴走，再择侍时也心思沉重。脑中划过多人，宸妃，巩夫人闵夫人，武氏胡氏史氏高氏，俞氏... 又闻杨氏至，让人回了〕我知道了，回去罢〔又填一句〕不必日日来请安。〔此时又软瘫在座上，只道雷声始炸，暗流翻涌，天要变了。转念想着偏殿王氏，询人如何了〕
腊月初五−初六
丽正殿
宫人。王嫦君
【旧伤添新伤，又加之心神俱震，自申时昏睡至夜里便起了热，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为自己上药、灌药，以为还在文华台内，下意识地偏头去躲，又被人扳过头往嘴里灌下苦涩的药，欲抬手阻止，然而手脚无力，更别说动上一动。如此被人摆弄一番，又让涌上的睡意拉入黑暗。醒来时是初六的午后，热已经退了，不过四肢依旧无力，头痛难耐，环视四周方才想起已在丽正殿。强忍着浑身酸痛，欲起身下床穿衣，动作到一半时门被推开，紧接着是一声：哎呀！你怎么起来了，病还没好呢，快快进去！说着便过来将刚穿好的外衣给托走了，来不及说上一句又被人摁在床上，只好由人摆布】我不是还要去正殿侍候吗？只是有点无力罢了，碍不着侍候的。【那宫人一听这话瞪来一眼：你的病还没好全呢，想将病气过给师娘娘！这话有些让人尴尬，硬着头皮笑道】是我孟浪了，急着去谢娘娘的恩惠，倒忘了自个儿身子不争气，还望姐姐不要计较。【看着她指向旁边叠放的衣裳：这是刚给你置的宫装，本来有一件儿做小的衣裳，没想你还是不能穿，就让内务府照着你的尺寸赶的一套。方才娘娘让我来看你如何了，娘娘御下仁厚，准你修养几日再去正殿侍候，你呀，要将娘娘的恩德记在心里，再好好的报答！耐心地听人将话说完，点了点头，依旧笑着】不必几日了，明儿奴才定能大好，便去正殿全心全意侍候娘娘。【见那宫人满意地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才回去复命】

腊月初七 卯时（晨省前）
丽正殿
宫人。王嫦君
【昨日休养一天，精神大好了，天还没亮便跟着众人在殿外候着了，只听屋中有了响动，不一会儿又有说话声儿，便有人从屋内开门，引一行人进去。自觉将帕浸湿后拧干，还冒着热气，跪于脚踏处将帕子侍奉上】
腊月初七 卯时
丽正殿
昭仪。师高泽
〔早前便知王氏身上的消息，今似等她来侍。歪身拿过热帕，睇她一眼〕都好了罢？
腊月初七 卯时
丽正殿
宫人。王嫦君
【笑着说话】回娘娘的话：奴才幸得您照拂，已是大好了。【从一旁接过金盆，里边儿盛的是热汤与花瓣（泡手），呈至其跟前】
腊月初七 卯时
丽正殿
昭仪。师高泽
〔拿热帕敷面，听了一嗤，揭下来后索性又敷着手，由她端着金盆〕我哪里有照拂呢，是你自己争气，养好了便来了，也不忘本分。皇上把你赏给我，我也沾了你的光，王宫人向来是好的，对吗？
腊月初七 卯时
丽正殿
宫人。王嫦君
【收敛起笑容，诚惶诚恐地回着话】奴才不敢，如今奴才已是娘娘的奴才，受您恩惠，更是感恩戴德、尽心尽力地侍候娘娘。
腊月初七 卯时
丽正殿
昭仪。师高泽
〔听了劈头对她就是一掌。话没多说，另有宫人来换金盆，只让她跪着，停了片刻道〕前儿阮八子说有你的耳坠来着。〔没看她〕你带耳坠是好看啊。
腊月初七 卯时
丽正殿
宫人。王嫦君
【面上一阵火辣辣，可见其丝毫不手软，金盆中的水亦尽数撒在自己身上，立马将金盆置于一旁，朝人磕头请罪，低垂的目中满是隐忍。后又听其提及阮氏与耳坠，是有记忆，忙道】回娘娘：上次阮八子的耳坠落了一个，奴才便将多的耳坠赠予她。奴才平平之姿，亦是宫人的身份，先前的物什皆已上缴，阮八子若要还，奴才万不敢收！
腊月初七 卯时
丽正殿
昭仪。师高泽
〔人答完后便起了身，着上宫装出门照规矩往太后处请安（如果太后免了每日就另算）。大约去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有人叫王氏出去。〕

以下为师昭仪处宫人对待王氏的态度
〔宫人领王氏出去后，不着急吩咐其活，反倒是自己离开了。其他宫人也是各自做各自的，但凡王氏去问甚么，视若无睹充耳不闻，无一人搭理。可真相并不是这么简单的孤立，待到王氏询而不得左右无法想要放弃的时候，便会有人过来突然塞给王氏些活计，譬如笤帚，抹布，油灯之类的。而其余宫人只要一见这样，所有人便暂停自己的事，全部围在王氏身边观察:王氏拿笤帚扫地的时候，宫人们会以王氏为圆心成为一个圈看着她，一言不发，倘若她做的好，宫人们会退一步，倘若她做不好或不做了，宫人们就近一步，直至面贴面围着，每双眼睛死死瞪着她;王氏拿抹布擦东西的时候，宫人们会围成一个椭圆形，每个人手里都端着清水，只要她来涮洗，身后所有的脸跟眼睛又死死盯着她，倘若做的好就罢，倘若做的不好，便会不时又进来一个端着清水的宫人，直到她把所有清水都涮脏才会散去;王氏拿油灯去点灯的时候，宫人们会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且不停窃窃私语，只要王氏回头，所有人立刻停口，又会死死盯着她，只要她回过头去，所有人又立刻窃窃私语，如同鬼魅。
宫人们见王氏来吃饭时，所有人会停下，面无表情盯着她说:你是奴才你是奴才你是奴才;与王氏同寝的宫女，每天早上会坐在床头等王氏醒来，后诡异的笑道:你是奴才你是奴才你是奴才。无人再打她无人再骂她，每日只有这样的周而复始。渐渐的那些话不再拘于饭前跟醒后，只要王氏干活，走路，只要她还在师昭仪处，就会有人时不时到她身边说你是奴才，在她耳边说你是奴才，在她背后说你是奴才，甚至深夜，在她窗边，一遍一遍说你是奴才你是奴才你是奴才。这些恐怖如同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永远不知何时才到尽头。〕
丽正殿
宫人。王嫦君
【自初七从正殿退出去，王嫦君就想明白了，她以为的“宽厚仁慈”都是不自量力的揣测。说王嫦君可怜，但她也可恨。于文华台受尽折辱，她依旧捧着一颗真心欲往上送；于丽正殿百般折磨，她依旧要报答师昭仪的救命之恩。你问她到底恨不恨？她甘之如饴。在丽正殿里的日子，是真正意义上的暗无天日，王嫦君曾无数次想，在深夜中将她同寝的宫女掐死，她曾无数次想，一把火将丽正殿给烧了，可是她不敢，她想起家中的父母和兄长，想起死后背负的罪名，都是她无法承受的。渐渐的，王嫦君会想：如果父母和兄长都死了，那该有多好。她震惊于想法的可怕和自己的变化，她狠狠打过自己一巴掌，狠狠斥责过自己，可当她一入睡，那可怕的念头又会在她梦中出现，她生不如死。王嫦君变得沉默寡言了，面对众人的恶意她是隐忍的，虽表面上装出漠然，把手里的活都做得仔细，可心里却极其敏感，就算哪次他们议论的不是自己，她也会觉得他们嘴边挂着的依旧是“王嫦君”、“那奴才”。而夜里就再没睡过一次安稳觉，除开时常被惊醒的噩梦，还有闭上眼就觉得四周都是眼睛的恐惧。王嫦君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快疯了。直到腊月二十六，王嫦君于丽正殿接过旨意，她首先所想的并非是皇上要抬举她，而是皇上在变着法儿的羞辱她，天子嫔御做着奴才做的事，王嫦君已经猜不出皇上是有多恨她。她依旧自称“奴才”，但凡见到官阶高的宫人依旧行礼，她把自己变得卑微，她不敢把自己看高，她要活下去，尽管她不想活了。】

腊月二十六 戌时
胥锦宫
供衣。王嫦君
【被解下披风时下意识抬手挡于胸前，后别过头又缓缓放下，手臂于腹前不安地摩挲着，自入屋起便没敢与人对视一眼。跪于其脚旁，两颊通红一片，朝人叩拜，声音略有些颤抖和沙哑】奴才奉旨，前来侍候皇上。【说罢，掀起被褥一角匍匐而入】
腊月二十六侍寝胥锦宫皇帝。厉律一有一把无一把地抚摩王氏胸间：身子大好了？
腊月二十六 侍寝
胥锦宫
供衣。王嫦君
【一口气分了三次才喘出来，抬手握上其手腕，并未用力】回皇上的话：奴才身子大好了。
腊月二十六侍寝胥锦宫皇帝。厉律下探揉捏，竟是抚弄琴弦的本事：爱妃既自称奴才，知道身份，便该拿出分内的本事来。
腊月二十六 侍寝
胥锦宫
供衣。王嫦君
【身子随人动作一下一下细细颤动，咬着牙将难为情的声音咽下，用满是薄茧的手自是手腕轻抚上其手臂，低声说着】奴才的分内本事：端茶砚墨。奴才学得仔细，如今已能妥帖侍奉了。
腊月二十六侍寝胥锦宫皇帝。厉律几近慢条斯理地侵进，这一次耐性甚好，足有半个时辰。后即命人沐浴，对王氏：顺贵妃到底无能，白白这么高的位分，一样调教不住你嘛。爱妃便代朕告诉师氏，让她自个儿瞧着办。
腊月二十六 侍寝
胥锦宫
供衣。王嫦君
【蓦然眼泪止不住地流，忙用手拭去，欲笑，又偿出泪中的苦涩】皇上是觉得奴才无规无矩，不愿讨您欢心吗？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怕得久了，怕但凡带点儿讨喜的话，都会被您说“痴心妄想”。奴才今日受封侍寝，心里自是欢喜，奴才曾被您送走一次，于是奴才就怕哪里不妥当，又被您推开，日后哪怕是受您责罚，都是妄求！【强忍着浑身酸痛，起身赤裸裸地跪于床上，头一次抬首望着他，双目极有神韵，其中带有期盼】奴才是皇上的奴才，奴才……想做皇上的人啊！
腊月二十六侍寝胥锦宫皇帝。厉律热水中浸着有一会：王氏，今儿的这番话，是你头一回回。朕，却在文华殿中听你表过数次了！正因如此，才撂你在顺贵妃宫里。
腊月二十六 侍寝
胥锦宫
供衣。王嫦君
【带着鼻腔哽咽一声】是，奴才愚笨，变不出花样儿来回。反复就这么几句话，奴才每日每夜想啊、念啊，就怕哪日忘了，王嫦君究竟是谁的奴才！【喘匀几口气后，痴痴地道】于丽正殿中，不管何时何地，所有人都只对奴才说一句话：你是奴才。久而久之，奴才也深信不疑。今日奴才受封侍寝，要说只有“喜”，那都是假的。奴才惊慌失措过，怕做不来天子嫔御了，“妾”这一字奴才于心中默念数次，都未能说出口，奴才怕真说出口了，以往那些都成了噩梦。这得是要剜了，奴才的心啊！
胥锦皇帝。厉律拿热帕子覆着脸，闷声儿道：是啊？如此，过来伺候，朕瞧瞧你的伤。唤：周正，供衣怕得很，你扶着她。再多掌灯火，朕要细看。
腊月二十六 侍寝
胥锦宫
供衣。王嫦君
【心下一凉，披上披风赤脚踩在地面，见周正伸来的手，也只是虚虚搭扶着，便朝隔间里去。见其置身雾气之中，强做笑意，将披风解去，尽管方才于其身下承欢，依旧难堪羞涩，跪于一旁，轻声说着】奴才后股的伤已好，皇上若想看，奴才能否求您再赏奴才几十板子？
胥锦皇帝。厉律水中探手抚一把她右颊，一下接一下地拍了五六记：面上的伤，也痊可了罢。
腊月二十六 侍寝
胥锦宫
供衣。王嫦君
【面颊先是青白，随后便红了，稍仰起头让其看清，笑意不改】是，您可要再赐些胭脂？
胥锦皇帝。厉律起身出浴，由丫头们拭干身子：如此便好，朕的东西稀罕，这些日子赏得多了，如今朕爱惜起来，你依旧再贪要么？
腊月二十六 侍寝
胥锦宫
供衣。王嫦君
【听其说罢，抬手狠狠地往自个儿左右脸上连着打了十几掌，已是通红一片，又朝人磕下头】奴才不敢，皇上若想看，奴才自己动手也要让您满意。
胥锦皇帝。厉律递手予她：朕是说——付一笑，并不再说下去：去吧，好生沐浴，朕就在里头。
腊月二十六 侍寝
胥锦宫
供衣。王嫦君
【听这句“朕就在里头”，双目一下子红了，握着他的手有些颤抖，是极欢喜的。连忙点头】是，是，奴才…奴才很快，奴才这就去！【缓缓放开手，见人出了隔间，这才收回目光，任由宫人摆布身子，见人欲将水换去，忙止住】且住，就这样罢。【浑身都擦洗一番，又披上方才的披风出去，见他已躺下，不知是否歇了，便轻脚轻手地上床，习惯性地侧躺着，又觉不妥，小心翼翼地翻过身，生怕扰到其】
胥锦皇帝。厉律拥她入眠，呢喃一句：心里头怕么……殿里的烛火长明就是了。
腊月二十六 侍寝
胥锦宫
供衣。王嫦君
【不再觉得四周有充满恶意的眼睛看着自己，头埋在其颈间，贪婪地嗅着阵阵龙涎香，无声勾起唇，手紧紧握着其衣角，轻声】奴才，谢皇上垂怜。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