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珩-

？？？请你相信我

十五年贡举，双生子及幼侄皆过三试，今入贡楼，待最后一搏。五子之中，却有一位于我苏家，算作一桩不大光彩的密事。
我自让人去闲棋院请他过来，六娘贴心，又备一桌酒菜，我于厅中静等他来，却冥冥中又忆及几年前，他入苏府的那个下午，时值日前我已接到母亲从扬州递来的书信，信中言明他的身世，以及我那不成器的庶弟，所做下的一些混事。
少年是由苏赟亲自引来，所说什么，大抵时日太久，我记不大清了，只至今仍记忆犹新的是，他太过清秀的脸上，隐隐似曾相识的神态，是了，是我彼时初入京畿的神情。亦因此，我自那日起，对他有了提防。
好在六娘待他亲厚，他也有他自己的危陧与考量。
是以他对外称我一声父亲，实则我们父子间，确然没有什么情谊。
一阵脚步声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我见人来，恍惚片刻，是因许多时日未见，总觉他又长高了些。
我唤他，
【哦，来了，坐。】

-。苏赟前来唤我时，我正稳坐在闲棋院，看去贡楼前的最后一道晚霞，年年如是，到底是等到锋芒出鞘一试之际。随他亦步亦趋漫过府中景致，到达东苑，腰间佩剑流苏跨过门槛，主厅已有一桌饭菜及两人候着了。
-。入门前，无意中瞥得伯母正收拾其书桌上的那副丹青卷，影影绰绰的，想到之前的那张美人图，终是完成了么。她当日神情，记忆尤新——低垂眸眼抚着未完的画卷，尽是眷恋，轻叹一息回我：是家中幼妹，岁月冗长，若不画下来，我已快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就如她画架中厚厚一叠有蔺家人、苏家人、还有些我没见过的人。
-。逝水朝暮，我也一样快记不清生母是何模样了，也无丹青巧手，将她描摹，不知坟茸是长出了新芽，还是枯草蔓延。
-。大伯声唤，回神垂眸，走了过去，入座中，伯母过来轻拍了拍我肩，让我不必紧张，就出门去大哥二哥房中了，把空间留给我两。
-。我敛下心神，乖巧扬唇，笑容可掬，于他斟上一杯酒
-：伯父近来身体可好？
-。只要在家中，便是唤回他们真真的身份，不必如外父亲母亲一般称呼，一来为两位兄长心情着想，二来也摆正自己的位置，头脑清明。

我惯是熟悉他面上的笑，虽是乖顺，却深望去皆是疏离与疲惫。
我也曾想过不应对他抱着如此的态度，若推心置腹，将他当做亲子，指不定将来是苏家宦场上的中流砥柱。可许因他太过聪慧，又因顾及双生子的私心，我与他，只能算是尽了叔伯的责任，又恐他因三弟的凉薄，生了对苏家怨怼的心。
才与六娘商量，她唱白脸，我唱黑脸，宽严并济，才将他安稳养到十五年贡举。
他递酒来，我接过时正巧睇见他腰中佩剑，不悦道
【下次来时，这剑不必配了。】
想来他是不常同我吃饭，我在膳时的规矩亦不大懂，佩剑一事，即是双生子，在我面前，也不大敢。
【我很好，倒是你，温书温的如何？拳脚有长进了没有？】

-。我曾在乡间，见过蚕农剥茧，明白其中徐徐图之的道理。得他不悦训斥一哂，纵然难堪，亦比以往被人因生父生母而指戳脊梁，要好太多。我目闪惶恐，毫不犹豫起身离位，对他的面将佩剑解下，随手掷于侧几上，低眉作揖答复得滴水不漏
-：是，侄儿不知规矩，临近科考过于紧张，持剑赴宴，想用罢膳后，得伯父指教一二。
-。阿娘故，生父弃，却能为我指明一条路，换得寄于族长名下的嫡子名声，值。
-：这个……单凭我说，恐有自吹自擂之嫌，还请伯父膳后替我把把关。
-。一笑羞怯，颇具不好意思的意味，再坐下望他，眸转希冀兼之敬仰。心中都明白，这个嫡五子，谁能想到曾是连庶子不如，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呢。

纵然我不曾拿他做亲子对待，可这些年中，于吃穿上，于功课教养上，他同双生子待遇，并无二致，幸而我对双生子素来严厉，也不曾叫他们十分金尊玉贵，只她母亲心软，姑舅宠爱，总于私下里添些好处给他二人，如此一来，他们与来仪的差别，便逐渐显露。
我道他本不是嫡出子，生母不堪提及，这份生来便有的缺陷，怎会是苏家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可以填补。
他将那把剑递在侧案，他那把剑从扬州来时便有，虽不是什么精钢所煅，亦不是什么名剑谱上说得出名来得剑，剑鞘朴素，我却一眼看出，那剑于他是把好剑，是经年累月中，持剑人同剑磨出的默契，江湖人各人皆有的无名氏。
应他
【那便饭后同我试试罢。】
我常亲教双生子拳脚，剑法，骑射，连同兵法也一概教导。却在记忆中，鲜少同他过过拳脚，不过全赖仰先生与师傅，如今亦也想看看他的真材实料。
酒过三巡，我问道
【你兄弟五人此次参举，定然有个高低上下之分，我倒问你，若你身居你兄长之上，你当怎么？若你兄长位居你之上，你又当怎么？】

-。一路行来，从我为温饱，草草将亲娘入土直奔往苏宅本家开始，为学识，自请上京畿，为功名，皆在他们尚还不以为然情形下，自己去报贡举。也算得上步步为营，若说兄长们入仕是他们的必担之责，那我一个行五的郎君，便是全然出于自己的决策。
-。不然，靠什么在京畿立足。
-：同宗一姓，何谈上下，皆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若真侥幸中榜，日后兄弟同朝为官，我官职高于兄长，如何？低于兄长，又如何？
-。顶多最差结果政见相左，但信只一时，还能同室操戈不成？略歪首反问回去，四两拨千斤，他比我多吃几年米，当是明白。落榜，那也就是技不如人，我还有何因由继续在京畿呆下去呢。人活不过百年，连皇权江山都可一朝更迭，除了血脉及姓氏，还真没什么是在这世上可屹立不倒永垂不朽的东西。
-。我所住院名，是为“闲棋”。下闲棋步冷子，看似无用，多此一举，将来为苏氏蓄势待发，再行布局罢了。或许是终身不前，也无可厚非。如今我只想顺当过了当前殿试，谈及这些假设之虚，觉为时尚早。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也自然直。
-：闻当年是您将十叔接进京中参举，如今苏家在朝中文武共立，这就是我的答案。

准备回戏

我如今问，或于旁人看，是我苛责于他，我却知道，为双生子计，这一问不可避免。
他答得机巧，以我与道非喻，深有意味。我同道非，若说兄友弟恭，实算不上，却总有大事时，步调一致，他亦算是全心全意。
我深望向他，继而哂笑，再不道这答案，好与不好。
【嗯，吃饭。】
至膳休，我先起身，道
【歇一歇，便随我来院中。】

-。我也不晓这答案是否得他满意，还是颇为嘲讽，虽说早知晓亲疏有别，也不会太在意他是何态度。然功未成名为就中，总还得仰仗苏家给的机遇，他现下为了双兄长也好，族长之位也罢，来试探一问，这已是肺腑之言丝毫不差了。来日方长，我总暂且不会作自毁长城的打算。
-。世事易变，往后，概不好说，也难保证。
-：是。
-。颔首道，放下碗筷，重执起“逆鳞”，随他后面去往院中，温遍剑术，事到如今，亦无需再藏拙。直到镰月高悬，告辞离去提前收拾行囊往客栈去，整整心情，留宿一宿。
——结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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