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并没有什么诗意可言。繁花似锦，是见不着了。似乎是因为昨夜的一阵狂风，连所谓的落叶纷飞，都在閟静无声漆黑的夜里，提早完成了它们的典仪。待推窗，已是稀松平常的一个清晨。】
【真好，是个晴天。】
【双手撑起下颌，半个身子探向窗外，那是星星点点被赤乌润染的露珠，消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而渺小更是经不起推敲——触景生情，感时伤怀，我想这真不是个好情绪。可我，也并不愿意如何约束自己。就这样吧，出去走走——居庸叠翠。】

【自打进了哲王府，每间隔三日就要出来走走，只因为府里气氛实在压抑。他们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落在自己眼里皆是刺痛，从不知亲情为何物，却也在内心深处渴望着这样一份感情，因为得不到，索性说自个儿不稀罕。原先最爱去的陶然亭，因为那件杀人抛尸的事情再也不去，虽然动手的时候自己很果断，可事后总是遏制不住地做恶梦，内心就对那地方有了抵触，总感觉湖面上会浮出那个人来。】
【逛过好些地方，总算寻着一处人少好歇息的地儿，正值清晨，靠在树下捡了片叶子，学着从前在村里的样子，吹起了叶子，我一样乐器都不会，唯独这吹叶子算是门绝活。】

【对于登高这一件事，我总有些超乎常人的勇气，约摸是儿时在额涅的棍棒之下，将那些诗文读了太多遍，诸如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莫名其妙的向往，没有道理。可我，有极有自知之明，行至半程必寻退路，一口气冲到头本事，约摸与我无关。】
【我于半山腰停驻，所见雾色蒙蒙，难窥山影，忽然惦记起这突如其来的寒瑟，不知又要多少尖峰得秃了头，真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低垂扇睫，将月白缎面软绒披风的系绳扯紧些，一回首遽闻声起，着实可称之为妙音。徐徐近之，迎风对立。】
好厉害的本事。

【吹叶子的动作因为那人的一句话顿住，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她，同样落进她眼睛里的，还有自己满脸的泪。每次自己吹叶子的时候自己都会想起额娘，这一手本事算是额娘教的，在自己脑海里，额娘是个除了身世外近乎完美的女人，要样貌有样貌，要歌喉有歌喉，这些琐碎的小玩意还能让人眼前一亮，殊不知……会有如此下场。】
……
【略有些尴尬地抬手擦了擦，从小到大，除了额娘的事情，自己从未对任何事有如此深的触动，也正因如此，现在才格外窘迫。】

【风并没有停歇的意思，纵使天光娇纵地洒着。落在肩头与发丝，和煦得有些不太真切。他眸中的悲伤，罩着一层绢绸般的温润，怔怔，道】
小可怜。
【我想我应当这样评价他，要不然对视又撇开的尴尬，更叫人不知所措。何必呢，千里迢迢登至居庸，却于层峦叠嶂跟前，流下泪来。只是谁也不能说他不可以这样。由人及己，我的酩酊大醉也曾被人狠狠拽起，咒骂着驼上了马背。许多客套，我学不来，甚至连问都不想多问。】

什么……？
【恍惚中居然听到她一句“小可怜”？这丫头和我差不多大，就算大也大不了几岁，开口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与我之前认识的那些人都不同，自己不由被气笑了。站起身来直视她，两个人一般高，倒是谁也不输了谁。】
我，我怎么可怜了？警告你，今儿的事情不许传出去。
【转念一想又有些无奈，这人就算真的传出去了又能如何？我再做一次杀人灭口的事情不成？】

【细细眯了眸子，将放空重山峻岭的目光，亟亟收回于跟前，试图憋起笑意，略显几分失言的愧赧，可不知怎么的，一念之差，戏谑更深。】
你怕什么？我既不知你的姓名，也不晓得你的住处。难不成还能拉着人儿就说，我呢——今儿个在居庸关遇上了个哭哭唧唧的小哥哥？
【身子微微一倾，颇有些挑衅的意思。素未谋面之人，谈什么贴心的安抚呢，道理都是假的，话也没几句真切。起码人前，只能硬撑。就像现下斗嘴，谁的眼珠子瞪得小了一些，都好像是输了一般，唯有败下阵来。】

我不管，你要是敢到处乱说，那我天涯海角也把你给找出来。
【其实看她修养良好，身上的衣着料子也是价值不菲，应该也是个达官显贵之家的姑娘，满人和汉人不同，不讲究那一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能遇到她也不奇怪。但我奇怪的是她怎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一个人孤零零也敢来这种地方。居庸关本就人少，加上一大清早，再加上这还是半山腰，我好不容易寻摸到的清静地方又给糟蹋了。】
不过你这人也是奇怪，大清早的一个人爬什么山？不怕有野兽吃了你？

不管就不管，你倒是任性得很呢。
【双臂往后一撑，将人倚靠在坚硬且冰凉的城筑之上。他手中翠绿的长叶，依旧那样叫人好奇，我却不想再问了，免得勾起谁的心事，自私又固执，成了罪人。】
城墙坚筑，异兽或能登高，却翻不过这堆砖石。我仗着它高高垒起，方显得无所畏惧。
【顺着金辉的方向，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譬如长龙不见止处，纵使是极远极远的地方，也有星点，昭示着它的存在不曾阻绝。】

你一个姑娘家，看起来也就和我一般大，说话开始老气横秋的，像个大娘，这会子却又像个大老爷们，反正来来回回看，除了身段和样貌，你的言行举止就没有像未出阁大姑娘的地方。
【忍不住笑起来，心情也因为她好了不少。她与我之前见过的那些姑娘都不相同，身上自带一股……侠气？反正就是很让人舒服的感觉，自己一贯阴沉的性子也不爱同人搭讪，她算是头一个我乐意聊下去的。】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越发觉得自己会找地方，风景真好。】

像与不像，我都是个姑娘，拿着老大爷的语气喊你一声小、哥、哥。
【尾音一顿一顿，说得很是用力。闪烁的瞳眸里间或有些光华一闪而过，遮掩地悄无声息，而解释也不曾用力。】
当真要说皮相，你呢，你又是个什么模样？
【明目张胆地将人打量，从头自尾扫了个周全。只是除了不曾避讳的炽烈目光，我到底还是懒得深思了些。譬如他的什么样的人儿，什么样的经历，什么样的身份，这不是萍水相逢该关切的东西，点到为止了。】

我？……
【被她的话给问住了，从小大的我最怕的就是别人问我的模样和身世。虽然从娘和之前村里人的口中，我应该长得不算丑，但或许是从小的成长环境不同于旁人，对照镜子这种事总是带着几分自卑感。家世不如人，我便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连一样的上好锦缎穿在身上，也觉得不如几个兄弟夺目。】
【她没有半点属于姑娘家的娇羞，竟是上上下下放肆打量，奇了怪了，反倒弄得我有几分不好意思。】
咳，我长得丑不丑你不是看见了吗，反正你们姑娘家都是以貌取人，如何也看不上我这一号的。

你错了，你姓爱新觉罗，姓博尔君、温都、富察、赫舍里……便是眼歪鼻子斜，一样也是香的。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额涅约摸是不喜欢觉罗家的姓氏的，纵使允她至高无上的尊贵，可也被死死的拘在了这座四九城里。阿玛官至一品，多少回外派离京，九死一生历经磨难，恐怕那孙猴子打西天取得经，也不过是这样的折腾而已。没有哪个妻子，想被留在安安稳稳的金屋中，却日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可她没有选择，我们也没有选择。】
再说了，旁人也不知你这样喜欢哭哭啼啼，乍一看，总归是凑合的。

谁喜欢哭哭啼啼了……你真是……
【我是真有些生气，可是看她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又没能真正打过去，只是把之前握在手心里的叶子揉皱了丢出去泄愤。起初她说起爱新觉罗，我还当她是猜对了，后来才知道，人家压根就没有想要猜的意思，因为人家不在乎。不过她说的也对，再普通平凡的一个人，一旦和这些姓氏沾边，便没有埋没了的。】
你倒是看得通透，可看这么透又如何，肩上该有的责任也一样不少，你还不是活的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