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惠风南来，撷取香蕊吹落在清晨的微光中，尚沾着一滴将坠未坠的夜露，晶莹剔透间，映着我一张满是虚情假意的面容。
“平白脏污了朝露。”
宽袍披垂，跪坐在庭中席上，随意伸出手去，慢吞吞碾碎落花蕊瓣，沐着七月的天光，候座师梳洗起身。目光从指尖沾染的花汁上缓缓移开，移去久闭未开的雕花屋门。
“大约是在较量我心性。”
目光沉沉，唇间轻吐一口浊气，心头在暑末时节逐渐燥热的空气里滋生一丝不耐，又慢慢爬至眉梢，谨慎小心地藏进眉头里去，看不真切了。
手指轻敲在腿边的见礼上，和着叽叽喳喳的鸟鸣，阖目深吸一口气，将厌烦之意压回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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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季夏，暑气日盛。时东风卷地起，如鲲鹏展翅而掠，羽翼自鳞下催生浩渺生意，重绿侵白。】
【昨夜五更伏案，方惊梦而醒，造了声响，门上重帘方展一隙。小童趋步近前通报，并草木盛放之气沿地蔓来，袭我尘垢皮囊。我略一怔愣，打了个激灵，摆手示意。】
“且请他进来罢。”
【近来诸事压身，日前频取具狱繙阅，探其本辞，案问疑狱，寻理有未安之处，旰食宵衣，朝乾夕惕。偏又逢贡举初定，来往谢师络绎不绝。故而气力不接也是常态。现下也是如此。冰凉指节扣在颞颥，茶针拨开的赭水中照影出一幅蓬头垢面，容色惺忪。长吁一口气，略做欠伸，猎缨正襟，以待来人。】
【门展，甫见青阳白光，瞳中失神。少顷，隐约瞧到长身玉立的轮廓逆光而来。其实如此会面已是陈规套路，只依旧习命人送上一盏茶，先同他寒暄一二。】
“我记得你，阮彧。”

暗中揉两把跪麻的筋络，踏落花迈入门槛，能令座师留个浅淡印象自是我所愿，但他主动提起，我倒有些拿不准这人心思，唯收笑语入一拜之中。
“万望不是因学生顽劣。叨扰了老师安宁，学生惶恐。”
振袖施礼，将满面倦容收入眼中，略微一怔，自忖这一路行来是否有失礼之处，才惹他将懒怠之态展露，不得其解，唯有恭恭敬敬呈谢师茶递在人面前，口中称罪。
“幸而有礼赔罪，赔罪之礼，老师切莫推辞。”
老玉特意镂作青木模样，乍见无奇、暗藏奢华，刻成锦盒铺一道绒巾。将之呈上他手边桌案，轻抽锦缎，绒巾滑落，露出一截青玉花枝。
“学生今晨来时，园中一株凤尾兰正盛，定睛看去，竟有一枝开作墨色。如此奇景，当与老师同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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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革色压住水绿，青青白白晃得头疼。我不动声色睨了眼锦盒，并无直截了当拒绝他一番“好意”，但也尚未信手收下。只一手轻轻搭于其上摩挲，掌中暖玉渐温。】
“礼如其人，的确风雅。“
【我接下那茶，浅抿一口，置于桌上不顾。】
“这物什是好，只不如你从郊野树上撷一枝带来。或是张公大谷的梨，梁侯乌椑的杏。房陵朱仲的李子，周文弱枝的枣儿都好.....好歹也是一季的景致。待来年败了送走便是，省去许多麻烦，也不会伤了心，平白沾了一地的脏污。”
【面上端一副虚情假意。在官言官，在野言野。即使金石所至，精诚也总难相通。至高者清廉，可红尘本就非二三人力可救。我支颐坐着，垂下眼，手指笃笃在桌上敲打，顾左右而言他。】
“风雅啊......啧，你可知五石散？
“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五味成五石。可这救死扶伤的因，却结来残尸败蜕的果。”
【也只是略微提点罢了。眼下之物涵义，两人心知肚明。可万事都合那一句“因果循环”，袖里乾坤之事如附骨之疽一般钻进生脉骨缝。看似安稳，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怕风声不紧，立即死灰复燃。地底下的弯弯绕绕，不同于打家劫舍，雁过拔毛的生意。只唯恐深壁固垒的恶蜚总留着些玉石俱焚的手段，将最后的生机攒成孤注一掷，再炸个满堂彩。】
【我并非不屑与虎谋皮，只是希望对方至少目达耳通，聪明一些罢了。伸手揉了揉眉心，我抬头定神看他，话中含混着一点打量。】
“你——今后欲要求取何职？”

天光渐盛，照亮一室晦暗，仿佛令我的污浊在人面前裸露无遗，可惜我也不怎么在乎。
目光停留在他按着玉盒的那只手掌之上，是极为明显的文人的手，枯瘦如竹，指骨突兀，握笔的指节裹着薄茧，似乎毫无力道可言。然而也正是这幅模样的手掌，搅弄着燕京风云，左右着庙堂是非。
“老师所言极是，学生受教。”
将他言语细细掰开在齿间咀嚼，颇觉兴味，躬身再拜——是怨我虑事不周？
“我辈书生，寒窗苦读，无非是期一朝得编撰文书，无论经史乃至起居记述，能为官家泼洒笔墨，自然不负所学。”
“学生如有此幸，不敢忘老师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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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接我话中暗示，只正当回复，我索性也收了旁的心思，顺下应答。】
【撰经著史，确是一条好路，可并非是一条好走之路。天地怀大慈大善之心而生万物。然寒来暑往，日月轮转，风光霁月也暗藏昏沉一面。世有三教九流，人有三等九般。为上者肆言詈辱，处下者饮泣吞声。而此间种种，史书做不到不偏不倚。积薪焚者有之，溺毙者有之，自缢者有之，斧砍刃伤，青黑血障。所有的冤屈与真相，都只不过化作案中一二恸喜。】
【都是历练罢了。】
“你有此心甚好。”
【言语间一顿，低咳一声，只哑然道】
“只是须得问清自己，这笔——是为谁而写。”
【言语道尽也该道别。仍遣小童跟至府门，喧闹既止，重新伏案瞧着重叠卷宗，偶提笔勾画一两句。庭外游鱼摆水，暖阳照柳，廊底微风卷三两檐花吹进门槛，一时山河清瘦，太平春秋。】

我！终于！写完作业了！开心开心开心呜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