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邵影
提步上阶宫门簌簌雪,捏紧伞柄指尖白,不知滋味几许。合伞敛衣整容,请人通传。
宋恬
今天依旧下雪,也没了兴趣像昨天一样玩雪。昨儿回来时吓了重楼一跳,喝了姜茶睡下第二天早竟有些鼻塞头昏,懒懒地消磨了一天,方才又午后小憩,梦里又见了些奇奇怪怪的事吓醒了,心有余悸,又有人来报琼林宜采女来见,抚着心口缓了几许,又简单收拾了自己这才来见人。
让人给她递了盏茶直接让坐了,打个哈欠,“喝啊啊啊——”
努力睁着睡意惺忪的眼,“怎么啦?”
傅邵影
恭谨坐下,两袖包手捧着茶盏,洋洋暖意直钻进了骨子里,听了话这才敢抬眼看人。
“您见过我的。十月末下那场大雨时有幸和您说说话,不知您可还记得我——想来拜访您,看来是来早了。”
晨间寒意未散尚有夜雪铺地,这时也还在落雪,向来是冷的,可阁里却还是暖炉填石,一进来便抖落邵影一襟的凉。观之那人眼下两道青青,话里也鼻音哝哝,便言道:“想来是这几日天儿跟冰窖子似的,您受了些风寒,夜里不大舒服?”
宋恬
一摆手,“不用您啊您啊的……”思索一下,“随便叫,在我屋里又没别人,要那么多虚礼干什么。”
又打个哈欠,“喝啊啊啊啊——我怕是昨天出去玩雪受了凉,今儿个午觉又梦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没睡好,不碍事。大过年的不舒服,这可不太好。”一摊手,“宜采女也要注意身体呀,大冷天可得把自己穿得暖暖和和的。”
傅邵影
“——哦?”
搁盏于案几,浅浅一阵笑,好似携来北风也幻东风绕指柔,推做平生温润意。
“若是梦里有些奇异之处,不如说与我听听?我曾认一民间艺人作师父,也学得几分解梦之术,虽是些神鬼之术,不妨听来安心。”
邵影平日多不做梦,梦里漆黑,一派晦涩便过了夜。解梦之术,好似窥探人心,扒开皮囊看看真心里的惧怕、懦弱、骄横、奢望、庸俗。
这是邵影在影下的庇护。
下言是许久未听过的关怀,真心或假意,邵影统统接下,依言回到:“那阿恬也不必生分,我字刀刀,如此唤我便好。”
宋恬
愣愣听她讲解梦,听得新奇,来了兴致,“那也好呀,”偏头回想了梦里的景象,仍然吓出一身冷汗,
“那是……灰的,都是灰的,像是一切都褪去了色彩,”
“路上很多灰暗的人踽踽独行,他们,他们都没有面孔,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狞笑着的面具,”
“我看见了我自己,不同于他们的可怖,我是彩色的,就像现在一样,”
“突然有一阵血腥飘过,那气味是红色的,血的殷红,每一个狞笑着的人都贪婪的嗅着那气息,如提线木偶般不约而同地朝着那方向去了,”
“刹那间他们又换了面孔,每个人的面具都成了殷红,长着獠牙,或许唇间还带着血,像疯魔了的野兽一边互相撕咬着一边朝那方向爬去,”
“我想叫出声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嗓子像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失了声,连呼吸也滞住,”
“我……我看见我自己……从脖颈开始长出一层血淋淋的面具,我在原地扭曲地挣扎着,”
“于是我成了一只野兽……向他们那样……撕咬着别人,不顾一切地爬向那气味的源头……”
“我被那些野兽淹没了……他们离开时,我清清楚楚的看到,我的尸体……血四溅开来,被践踏的血肉模糊……身边是,其他横七竖八的同样模糊血腥的尸体……”
声音越发颤抖,抬眼看她,声音颤颤,哇一声哭出来,
“刀刀……”
傅邵影
闻言蹙眉记住重要信息,先上前轻拍她背:“不哭不哭。”
便又去解这个梦:“弱肉强食,众生不外乎都是为了自个儿利益的野兽。你这梦,代表了你已看清了人性的丑恶。可不妨想想,丑恶之外,尚有善乐。腥甜的血对野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好像你心间最重要的事——你对求而不得的东西,越发渴求了呢。”
清了清嗓,稳声,
“这是大体。解梦多求未知的事儿,可过去无法更改,未来尚没法子测算,解梦求的是从心,而不是从理,所以同定局会有偏差,但恰恰是你所想,你且听好:十二宫定有变天之日,搏命的砝码就在你手上,拍案坐庄的人输赢面相差必定是最大的。你要权利,就要去做庄家,去夺;你要温存,也需要自保,你要求谁的庇护?谁是你的倚仗?这些都是未定的因素,前者未尝不可一试。”
指尖发颤,却未成拳,而是去握她的手,不轻不重地。
“白骨鲜血,你不想看到,是不是?”
我亦不想看到。
可你我只是区区低位,憾不了半壁几变,翻不了云覆不了雨,蝼蚁将倾无力回天。
吁一口气:“你这梦,倒是玄机。我的话你便听一半信一半吧,三脚猫功夫非要说那么凝重。眼窝子浅的都要被我说哭了,”笑吟吟看她,拿帕去拭她的泪,“哎呀,差些忘了,你可是小哭包,潇湘妃子二号!”
宋恬
闻言又愣了一愣,不断涌出的眼泪也好像停了,面上仍旧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儿。她话语间流露出的镇定让她心安。刀刀说了什么她听不大懂,只知道在这样一个夜晚,有个人的话,像一泓泉水流上心尖。
她抿了抿唇,握紧了刀刀的手,终于绽出从前阿恬的笑靥。
“有刀刀在……阿恬不会变成那样的,不会的。”
她始终坚信不会有那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