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衡哥哥述职回京，阖府上下接风洗尘，这原本是件令人开怀的事，我却笑不出】
【近几日偶尔觉察娇龙有些不对，哪怕只是吃个饭都能一会儿笑一会儿走神，问她什么却也不说。但我本就是女子，女儿的神态落在眼中心底多少明了，可随即又展开新的疑惑——若她心里有人也该先告知我与她阿玛，若已同她爹说过，怎么辅衡没告诉我？】
【本就没想从她那儿打探什么，私下里遣人去将她踪迹摸得一清二楚，顺便也把对方底细翻了个底儿朝天，于是怒火冲头，喊来娇龙一通训斥，她却无所畏惧，母女二人最终不欢而散。】
【辅衡归家这天聚宴，草草吃一点就没了胃口，但我嫁做人妇多年，起初小女儿心性早已磨平，面上再如何不快也端的四平八稳，毫不展露内心。是以碗筷放了人却不能走，生生憋着一股气熬到散席】
【随辅衡一一拜过长辈，由头至尾娇龙依旧像平日里那般稳妥娴静，无非自始至终未与我交谈。等夜深人静与辅衡一道回屋，赶在他前头一言不发先推门入内，从箱底拿出一张被封包着的信笺，里头是哲王家那个儿子的八字与生平——探的倒是仔细，只我没想到，原来以为的这些越多越好的东西，现在每多瞧见一字就气的脑仁儿疼。】
【辅衡正从身后合门含笑向我行来，挑起一个冷笑，眼底寒冰，猛地把信封甩在他身上】
赫舍里辅衡，你养的好女儿！！

拉着楚臣、时臣、少臣三个小***坐好来围观爸妈吵架！！

【庚午朝鲜之战爆发，我临危受命，补缺盛京将军。因吉林援军久战不支，后奉诏率东北八旗兵一万五千人驰援南下，逐渐收复全罗道。这一场战役，虽说是以幕府军败退，大清得胜凯旋而归告终。但我方与幕府军打了一场持久战，双方各有胜负，伤亡惨重。】
【一个个铮铮铁汉，为家国大义，浴血奋战，壮烈牺牲在异地他乡，令人扼腕叹息。战事平息，四海昌平，耗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料理阵亡八旗兵后事，抚恤其家眷。诸事毕了，一晃已外任三年，循例回京述职。】
【在盛京这块"龙兴之地"上，山高皇帝远，驻防将军的日子过活得逍遥。但离京三载，夫妻骨肉分隔两地，少不得互相惦念。一行人快马加鞭，比预期早了三日抵达京师，进宫面圣后径直归府，迎接我的是一场热热闹闹的接风宴。】
【夫妻心意相通，席间就觉察到小枫郁郁难欢，似被心事缠绕，碍于阖府皆在，掩去心中的疑惑，对此未置一词。筵席散，一家老小各自打道回府，小枫先我一步进屋，甫抬脚迈过门槛，一封信笺就被甩到身上，再闻她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约莫猜到了七八分，却佯作不知，装傻充愣道】
娇龙又闯祸惹额娘生气了？该罚！【双掌搭在她瘦削的两肩，引她落座】动怒伤肝，夫人莫急，回头我定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你少跟我装！这信封里装着什么你不知道？娇龙从小跟你亲近，什么都不爱同我说也便罢了，这次倒好，这么大的事儿你帮着她瞒我！这是该瞒的事情吗？！
【心事重重犹如一块天降大石压在体内让人透不过气，愤怒当前，丈夫的宽慰显然并没有什么作用。一把拂开他搁在我肩上的手，旋身坐在案几旁的紫檀木椅上，掀眼瞪辅衡，厉声道】
咱们也不是一心看人低的家儿，若当真是王府的阿哥，管他嫡出庶出，只要娇龙喜欢、只要她不会受委屈怎么都好，结果这是什么！他连个最低等的庶出都不算！你让我怎么消气，怎么任由这孩子去！
【越说越觉得咬牙切齿】还有你的好闺女现在本事可大着呢，顶嘴狡辩样样儿得心应手，我的话半分都听不进！
【以往只觉得辅衡离家，偌大二房事宜打点方面都归到我这儿来，虽有些沉却尚能应付。如今娇龙一事令我心烦意乱，曾经那不过滋生了一点儿的委屈愈发强烈，纵是辅衡的脸入眼引起我些许相思之情上涌，却始终敌不过连日来对娇龙之事的震怒。】

原先只当娇龙是心血来潮，起初的新鲜劲过了，便会幡然醒悟。
【纸是包不住火的，纵使藏掖得再谨慎，总有东窗事发的内一日。甫得知娇龙与哲王家的小子，两心相许，暗生情愫，我就已然能预料到这一点。】夫人平日打理阖府庶务，已是十分操劳，我既为人夫婿，业想替你分担一二。
【宦海砥砺十余载，自诩有一双慧眼，看透得了人心。那名讳作暄胜的少年郎，虽在我跟前放低了姿态，却掩藏不住内心的高傲。二人书房的会晤，我狠下心肠恶语相向，试图教他知难而退。离京外任的三年，留在京城的心腹，每隔半月都会去信一封，细致入微得禀报二房的大小事宜，方知事态越演越烈，再遮掩不住。】
唉，终归是我低估了俩个孩子的韧劲......
【这桩事欺瞒了小枫三年之久，自知理亏，遂老老实实得杵在人面前，任她发泄指责。】全都是我的错。闺女年纪还小，咱们慢慢教，她会明白爹娘的良苦用心。

【肩上一软，是辅衡哥哥讨好地替我拿捏，火气虽未消，但因丈夫一直低声下气地哄，便多少收敛些气性儿，毕竟此事不是他错，也不好把火都给他，我舍不得。】
什么叫你低估？【从他这番话里觉出不对来，目光一扬，直直探入辅衡眼底。心思一转，语带笃定】你……见过哲王那个儿子了是不是？
【起初我深信不疑辅衡哥哥已知道此事，一是因为娇龙从小依赖她阿玛多过我，二是我突然想起，先前女儿住处一夜之间多出许多人手，及我一探原因，却被辅衡哥哥打着马虎眼给敷衍了过去。他那时只道近来家家户户失窃的多，娇龙一个女孩子他不放心，我竟也信了，如今想来，应是远不止这么简单。】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从辅衡语气中听出一种对哲王之子的怜惜，眼底一寒，冷声道】她还小，是，现在这个年纪就知道不听父母话去跟外人厮混，那你怎么着啊，容得她翅膀再硬一点儿，彻底让咱们管不住？！
——简直不像话！
【嚯地起身，回首与丈夫四目相对，无奈又决绝】这种事情拖不得，我们必须趁早让她死心。你难得回京一次，咱们就赶着今儿个跟娇龙说清楚，那种人根本不值得。
【青楼女子与皇室贵胄珠胎暗结，自幼养在乡下，都有自己的意识了才接回生父家中。也许他娘亲向他灌输过先猷的种种不好，也许没有，但一介乡野村夫摇身一变入宗谱成了觉罗，他曾经那些坏习性能改掉吗？父母之事真的能半点儿影响不到他吗？我不信。他的卑贱来源于骨子，人从来都是多面的，尤其他这种心态难以把量的人，我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去冒这个险、去为他日后有可能的疯狂与极端埋单。】
【冰凉从脚底心一路蹿到头顶，想越多越后怕，怕拦不住娇龙，怕日后女儿后悔已来不及。慌慌扶住辅衡，让他撑我一把。他见我面色难看，关切一问，摇头未答，径自扬声喝道】
来人！去让九格格过来！若她不肯……绑也要绑来！

【风吹帘动，烛火摇曳，映着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红木靠椅后头，殷勤地为娇妻捏肩，纾解她积郁在心的怒火。夫妻相处之道，贵在以诚相待，即便是出于善意，仍因先前一个接一个的谎言而生愧意。】
【小枫心思慧黠，从我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蛛丝马迹。时至今日，自知欺瞒不过，索性和盘托出】我也就见过哲王的家的小子一回。
【二指竖立，俨然一副欲立誓的架势】真的！你若不信，将门房的小厮传来，一问便知。
【娇龙乃是我与小枫唯一的掌上明珠，父女连心，母女亦然。现今，小枫惊闻这桩荒唐事，犹如一个晴天霹雳，顿时就把人给炸蒙了。平生杀伐果断，刚毅决绝，唯独在夫人与闺女跟前，毫无尊严与骄傲可言。爱妻正在气头上，自然不敢再顶嘴逆其意，不论小枫说什么，只管点头附和】
是是是，夫人所言在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回必须快刀斩乱麻，绝了娇龙的心思。
【睇见小枫面色愈来愈难看，不免有些心慌，遂阔步上前将人扶稳，规劝道】你脸色这么差，不如先歇下，余下的事明日再议。
【夜已深，人初静，眉头拧成川字，长吁一口气】筵席甫散，若差人将人绑来，动静闹得过大，势必要惊动府中众人，日后娇龙的颜面何存？

叹一口气

她的颜面？【不可置信于丈夫这句话，回身失声道】她自从找了哲王家那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小子就已经不要颜面了！你替她操心那张脸皮，她可曾有替你我、替咱们赫舍里家的声誉着想？！
【再是一声厉喝催促】九格格人呢！
【初初因辅衡哥哥劝慰而好转一点的心情再度陡然直降，不顾他要把我拢入怀中安抚，手一挨过来就被我打向一旁】
从小你就溺爱她，她是什么话都跟你说了，可是这有用吗，关键时候我的她都不听，更别提你了。【狠狠叹息】慈父慈父，慈着早晚要出事儿，我当初就不该由你那么惯她。
【夜已深，烛火摇曳映在窗子上，艰难抬眸，视线中落入我与辅衡的一双人影，而不过须臾，脚步声响起，一把拉开屋门，外头正站着面无表情的娇龙。见到她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时她阿玛不在家，我私下里找她也是一样的表现，油盐不进，训得狠了就陷入沉默死活不开口，到底是谁教得她这个样子？！】
进来。【扔下两字，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扭头进屋。余光瞥见辅衡哥哥与我擦肩而过去找女儿，心里到底一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好不心疼？也就由他做父亲的去了。】
【下人已全部被清散，偌大房间只有我们三人。娇龙从进屋起就一声不吭，我由上自下打量过她许多遍，半点儿没看出不对之处，平静的就好似往日里我认识的她，偏偏又很陌生。娇龙小时候懂事的早，很听话，比骄虎让人少操不少的心，可长大以后越来越变得凡事往心里闷，在她身上我看不见情绪的宣泄，无论何时，她的神色好像永远淡漠，永远事不关己】
【现在立在面前的小女儿依旧如此，却好似多添几分没由来的寒意。柳眉微扬，沉声道】
娇龙，阿玛额娘不会害你，更不想逼你，却也由不得你做傻事。今天找你来不是要问你的意思，只要你给个答复，到底什么时候才与他断？

（忽明忽暗——屋门被人带开后，这是钻入我脑中第一个莫名的念头。掀眼看了看面色铁青的额娘，旋即飞速垂首。额娘的影子在面前停了那么一会儿，然后一点一点抽离不见，很快又响起阿玛的声音，由着阿玛引我进屋，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阿玛自盛京凯旋归来，原是振奋人心之大事，偏我与额娘前几日因林启垣闹过不愉快，再怎么笑都是勉强。也知道额娘不会这么放过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笔直而立，两手在身前交握，试图借此给自己底气，但当额娘开口那一刹那，仍是轻若未察地一抖。额娘永远和阿玛不一样，她从来不讲废话，却总能做到猛击七寸。咬牙吸气，在开口还是继续沉默间犹疑不定，最终抬起头，冷冷与她对视，逼自己不许逃避）
（声音决绝，语调冰凉）不会，（缓缓一摇头）不会有那天。

【纵观京畿，世族林立，上至皇亲贵胄，下至满蒙八旗，娶妻嫁女，大都讲究“门当户对”、“锦上添花”八字。】
【赫舍里府与哲王府，门第倒也相当，那后生错在投错了胎，未能托生于哲王嫡妃腹中。自幼混迹于泥淖之中，又岂会出淤泥而不染？如此卑微的出身，与赫舍里氏矜贵的嫡格格，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她年纪尚小，思虑不周，在所难免。
【坊间都道是慈母多败儿，可到了我们府上，却是恰恰相反。娇龙执拗倔强的坏脾气，确实是被我从小给惯出来的，面对小枫的控诉，苦笑道】
咱们膝下——调皮捣蛋的臭小子一抓一大把，粉妆玉砌的小姑娘独有识微一个。我作阿玛的，总念着将全天下最珍贵的宝贝，全都捧到她面前，哪舍得说一句重话呀！
【不消一会儿功夫，娇龙已被带进屋，挥手屏退下人，仨人面面相觑，长久的缄默后，小枫率先打破了满屋的寂静。娇龙决绝的回答入耳，不禁脊背发寒，旋即冲她递了个眼色。】娇龙，怎么跟你额娘说话的？
【别于小枫的怒气冲天，我则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你岁数轻，阅历浅，见识过几个好儿郎？如此草率得认定他，就不怕将来后悔，抱憾终身？

【手重重拍在案上，被辅衡哥哥强行压住才没有动怒而起。娇龙冰凉凉的面容看得我心底生寒，这还是从前那个会伏在膝头听我讲故事的小女儿么？慢慢转过头，带着失去几分理智的难过，艰难向丈夫道】
辅衡哥哥，咱们娇龙这是迷了心智，还是压根儿不是她了？
【辅衡自我身后移向旁边，他站着，我坐着，他长臂一揽，落在我肩头的手重重一握。我知他是要慰我心安，徐徐偏头靠在他怀里，前额抵住他身前衣料，长长一叹。】
【娇龙鬼迷心窍，我与她阿玛软硬兼施都没用，听不下去辅衡哥哥眼下还要如此温和，闭眼拧眉抬手止住他】行了，行了行了，别说了。
【从丈夫怀里坐直，望向娇龙，静静启口】赫舍里识微，我不同你说什么父母恩养，反正你也听不进去。刚刚的话我只当你没说过，现在，要那个混小子还是要你阿玛额娘，你选。
【一声带讥讽冷笑，却不知讽的是谁】我都听你的。

我好难啊

（阿玛也好额娘也好，他们的脸在我眼里早已化作虚无之状，两张嘴再一张一合，那些话也都被我远远隔绝在自己的世界外，等我慢慢收拢散至四处的神识，抬眸正对上阿玛的无奈、额娘的无情，这些东西尽数搅在那个意义深远的名字里，被额娘撕碎成一片一片砸过来）
（是了，我早就该料到额娘不像阿玛那么好对付，也就该明白今晚这一遭会有什么结果，可我不止知道这些，还知道无论如何我都逃不过。）
（既然逃不过，那当若何？不如就此作罢。不再看双亲，未置一语地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就预想之中被喊住。脚步虽停，却也不甘愿受钳制，停下那一瞬便先发制人抢在前头出言）
选不出，也不能选。额娘无需听女儿的，反正您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