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春雨绵绵,细微微的雨声刷着箬叶,大抵是老人畏寒,祖母房内仍燃着炭,干燥发闷,我撇下柳琴去到窗下坐着,带着润意的水汽侵上叫我偷开了些许的窗,窗下是一只待展的玉兰,横斜在窗子的仙人身上,我将它折下后,回身别于祖母耳际,而后回到座上捧起放在位上的柳琴笑着与她道:“阿娘说,我诞于初春,正是这玉兰微绻的时候,因而叫我玉绻。”
祖母听过这番说辞,嗤笑一声,便道了胡说二字,而后贴着我的面与我道:“方才的那句胡说别叫你阿娘知道。”我只捧着手上的柳琴笑了笑,略带一丝无奈与不解,以为是婆媳之道,总是会有不和的地儿,正待要劝解几句,只一想,老太和气,哪来别家那些个事儿。
我趁着屋内没有什么外人,伏下身贴到她身上,悄声道:“怎么了呢,可能叫我知道知道?”老小孩瞪了我一眼,轻提着我耳朵道:“这名字我取的,关你阿娘屁事儿!”
她动作轻的很,我是不疼的,只是还想皮上一回,佯装吃痛的哎哟了一声,直唤着疼,又呼道:“您可不能骂人啊!”直到老人家松手,我又贴回去,讨好道:“我说我阿娘怎么能取出这么好的名字呢!”
祖母眼神复杂,也不知是不是看不上我这么个模样,愣是瞧了我片刻,叹道:“绻囡囡,你真不像你阿娘,也得亏不像你阿娘。”顿了顿,“去,端杯水来。”
我吃了这令,自然得依,否则怎么听里头的故事来,只是去时心里嘟囔着,阿娘总说我与她还是像了那么个七八分,就像在那个牛脾气上。撑起身试探着踩上了摆好的屐子,至桌前探了探水温,温热正好,添上一杯,双手捧来给她,又坐到床边扶起柳琴来:“您可快说吧。”
祖母却是不说话了,窗外的雨大了些许,淅沥沥的声音翻过我刻意没关上的窗子进了屋内,我听了会儿雨声,又窜入了点鸟叫声,我抬眼一看,一只被雨水打湿了毛的肥啾立在窗上头,豆大的眼儿张合着。屋里的香曼了过去,勾上它的脚丫子,吓得它扑棱棱的去了,竟是连雨也不避了。
我抬头看祖母,见她也盯着那鸟儿,正待我要催她了,她却开了口,叫我将话又咽了回去。
“你爷娘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阿耶就跟方才那只雀儿一样,你阿耶讨巧的很,府里上下都喜欢。季氏就他一个儿子,疼得很,又占着妾室的名头,不好管教他。小儿子嘛,你祖父疼得很,我也不好管,也想着老二,说句难听的,家业轮不到他来,也就不管他了,再说他的性子也不是能管得住的,也不适合将那些琐碎事给他,好容易养到十来岁,该成亲了,寻来寻去,这门当户对又能降得住你阿耶的,我探听来探听去,也就你阿娘了。”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阿耶不想从,也被我们压着从了这么一回。小年轻总是会热乎一阵儿,我和老头子都觉着大约是收了性子了的时候,他又开始作妖了,领着个姑娘进门了,啧,你瞧瞧他总是那么个死鬼模样。这回惹了你阿娘失了望。你阿娘要强得很,见你耶那个死样子,便将现钱全与他控了,当时肚子里还揣着你哥,愣是将婚时我们散下去的产业都给做了起来。”
说及此处,祖母又停了,我催促:“然后呢?”
“然后?”她睨了我一眼,饮了口水:“然后你耶哪有办法,只能指着你娘给钱花。你看我做什么?我和老头是会给,但也不给多,给的多了,谅是你伯父伯母那好的脾气也是要恼的。安氏性子也是个好的,能生养,虽说小门小户,和你娘还是处得来,也不作妖,像小九寻常厮混姑娘家里,没搞出什么大事来,你娘便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罢了。隔了那么个近十年,好容易有了你,看看,那可是天大的奇事儿。有多大?就说你娘孕息爆出来那天,你伯母在我这儿算账,愣是将喝水的杯子都给跌碎了,你瞧她那稳重的性子都这样的冒失了,得是多大的事儿。女子十月怀胎辛苦,你娘怀你受了不少罪,你耶鞍前马后的,生怕出了什么意外,竟也是有了要收心的意思在。我想着便与老头商量了,便给取了名,男儿叫眷成,女儿便叫玉绻。这才是你名儿的来处,莫听信了你娘去,瞎扯。”
我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阿耶待我不似兄长那般好,我倒也没什么感觉,只是阿娘对阿耶如旧是那爱理不理的模样。
“你家真是让人忧心的一家子。”祖母见我看她,吐了口气,这样叹了一句。
大抵是窗外雨歇了,已听不见淅沥沥的声响。
我向祖母告了辞抱起柳琴,捧着满心疑问退了出去,回到阿娘院落,小声问她:“娘,祖母说这名字她起的。”
阿娘手下算盘打得噼啪响,听我这句话顿了下,又继续响起来,随着响起的是她的声儿:“你祖父祖母的想法和我没干系,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他们爱咋咋的,你耶爱咋咋,你也是,出去玩去,别打搅我算账。”
我又一次带着疑问走掉了,什么意思啊,这群大人真奇怪哦。
若干年后我方知,绻,夫妻恩爱,情意深厚,不离散。
我明晓这句话后不久,辞别了阿娘,跟上入长安的车。
只因那日她道:“女儿家应给自己博出路,你想想能做什么?若要想和我一样给你丈夫布零花,可还有得挣。”
要说我有什么感觉,大概是事业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