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神记》第一节 鬼焚船
海州湾，三十海里处。
东南方向，大片的酱色乌云吞噬着天际，片刻间，闪电从中凌驾而出，劈向翻涌的海面。
一艘红黑相间的渔船起起伏伏，在距离雨团五海里左右迷失了方向。
船上三人均披着蓑衣，一人掌舵，一人收网，最后一人站在中桅杆尾，捧着罗盘，慌张地四望。
此时，刚过子时。
“爹，罗盘失准了，一直在打圈！”
年龄最小的少年近乎嘶吼，手里死死攥着铜面黑底的金字罗盘，跟船尾收渔网的半老头子传达这一不好的信息。
“暴风雨也快来了！三叔，你碰到过这邪门事没有？”
“屁！鬼他娘才碰到过！”
这个脾气暴躁、瞎了左眼的中年汉子，抹了一把被濡湿的脸，转过身吼道：“老辫子，这到底咋回事，你他娘倒是说句话啊！”
“兴许是罗盘针进水，暂时失灵了，甩一甩、晃一晃，再不济，船板上敲敲！”
老辫子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渔民，但罗盘失准，也是头一次遇到。
咒三儿骂骂咧咧，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海面。
“我日嘞，那是个什么玩意？！”
循着咒三的手指方向，二人转头。
不远处的海面上，忽然传来一闪一闪的光亮。
咒三紧皱着眉头，盯着那光，“看样子不像是别家的渔火，难不成是‘灯笼鱼’在赶大集！？”
很快！那光亮便攒成了一片青光。在深黑的午夜，异常刺眼。
咒三越看越不对劲，自顾自冒出一句：海夜叉？！
“爹，你看！”
少年指着光亮相反的方向，几乎破声。
那是一艘巨大的轮船黑影！
“这大半夜咋会有大号子（大型船只）走道？”老辫子大为不解。
咒三一瞧，不禁一怔：“我滴个亲娘勒，不会是***鬼艄子吧！”
“鬼艄子”是海州湾一带民俗传说中提及的鬼仙，夜里才出没在这片海域附近。白话讲，就是阎王的水兵。
据说在明朝时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海战，几十万大明水军都沉尸在这海底。所以阎王派遣了这只“鬼艄子”，连年累牍地打捞那些鬼魂。
“快灭灯，快灭灯！”

咒三嘶吼着想把船头调向西——阎王爷在西边，以表达自己的敬畏。
刚要开口才想到：罗盘早就失准了！
顿时心下十分郁闷，忍不住开口抱怨：“他娘的，大半夜还赖在这旧坟子瓤里，本来就是大忌！这又来一艘鬼船，一团青光，两面夹着我们，不是邪祟是什么？！！”
“三叔，真有邪祟？”灯灭之后，船舱暗了许多，年轻人抖着声音问。
“那可不是，你爹没给讲过？”咒三来了精神，煞有介事地嚷道：“每在暴雨天气里，“海精老爷”会骑着海龙神“过海市”，贴身的禁卫都是身上发着青光的“髦头骑”，你看那青光，像不像青靛鬼发的夜叉，露着半个脑门在巡海……”
“别听他放屁，你好生看着罗盘！”
“这可是你跟我讲的，你还说……呸呸！哎呦，这他娘什么味儿……！”咒三刚猛地擤了擤鼻子：“跟谁家坟地儿掘开了散霉味似的！”
“三叔，你看那前面，是不是有啥东西。”
“你俩别他娘一惊一乍的。”老辫子话音刚落，一道闪电瞬间劈过。
一条大船就横在眼前！
“亲娘勒，***是鬼艄子啊！！”咒三一嗓子叫起来。
那大船距离他们还有一定距离，只是那船帮子上，布满了血样的、大大小小、规则不一的红斑，像是被一场“血雨”洗礼过一样，看起来十分骇人。
不仅如此，船的四角凸出几个柱状物，像是站立着什么东西，在这大半夜的海面上漂着，让人忍不住心里发毛。
海风夹杂着细碎的雨水和浪花拂面而过，诡异的腥臭和酸腐气，像无处不在的鬼魂一样，钻进人的鼻孔深处。
“你小点声！”老辫子狠狠拍了他一巴掌，弄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话虽如此，老辫子心里也是十分惊惧。
他眯着眼睛，下意识弓腰，伏在船帮子上，看向那船。
船身表面覆盖了一层层斑驳的污渍，像有人涂抹上去的，倒也像是被风蚀雨侵后造成的。
不过，让老辫子头皮发麻的，是那船上挂着的，许多花花绿绿又破破烂烂的“帆布”，各种纹路图案，活像乡野人家出殡时挑的招魂幡。
“爹啊，我咋看这船，这么像出殡的呢？”
话音刚落，一道剧烈的闪电劈闪而过，白色旗子上闪现几个血红的字迹：“阴间奠 驱邪斩祟将军”。
“啊啊啊啊！”
咒三失控般地叫出声，从腰间的大布包里乒乒乓乓取出一堆杂物。
“桃木剑！八卦镜！糯米！鸡血墨斗！哪个顶用哇？！”
“哦，还不能少了这个......”说着，又摸出一只锈迹斑斑的紫黑小匣子，哆哆嗦嗦地打开，里面盛着不知名的透明胶状液体，几片树叶状的东西黏在其间。
“你他娘地少嘟囔两句！”“老辫子”厉声戾气地打断咒三的嘟囔。“这里估计离‘点头礁’不远了。只要到那，咱就有地方躲雨了！”
他看了眼咒三手上的东西，忍不住失声笑了两声：“你他娘拿一堆治旱魃的东西，大不敬！小心艄子爷第一个招呼你！”

《囚神记》第二节 火中魅影
“啊！”
听到那怪异的牙齿发出惨叫，少年本能地把船桨扬起来，作势收回。
那桨头处竟然燃起了大火！
“我日！”咒三一回头，看到少年手里竟举着一把冒着青火的桨，眼珠子差点掉了。
“赶紧扔水里，别把船烧了！”
顾不得细究船底是什么怪物，一个趔趄，他慌忙把桨头插进海水里。
等再拔出时，桨头的大火更加恣意地燃烧，直直把他映的如同地狱的青鬼一般。
“这火，海水扑不灭啊！”少年已经有了哭腔。
说时迟那时快！
“咔嚓！”
一道寒光扫过少年的面门，眉前鼻梁处一撮不易察觉的旋风，倏忽掠过。
他下意识往后仰脖！
桨头从三分之一处断裂开，应声掉进深黑的海里。
“退船！往后！”
老辫子收起刀，转头对咒三喊道。
“这火碰着东西就着，用水闷不灭！”
砍桨时，老辫子干脆利落，动作迅猛；花白的辫子甩出脖子，黧黑面目上，满是坚毅与紧张，生生将盖在头上的斗笠颠到了脑后。
“***的，老子可不想在海里被烧死！”
咒三操起船头橹，使出全身的力气往旁边荡，拼了命的让船离开鬼火。
得此空隙，少年奔到刚才的位置，想再探探那“长牙齿的肚腩”，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乍一看，船底什么也没有了。
“罗盘还没好么？你换个地方试试！”
“老辫子”以为少年手足无措，在举着罗盘四处找方向。
“老天爷啊，给条活路吧！”他看着海上漂着的鬼火，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爹，有情况！”少年猛然发出了声音。
“咋了，罗盘好了？”
“老辫子”惊喜转过头，以为刚才的祷告奏效了。
“不是，鬼船那边有啥声音。”

“三叔没说错，是有声音。”少年耳力好，他从暴风雨中隐约听到一些怪声。
像惨叫，又像咆哮，更像是鬼叫。
此时，船板上的破洞处，已经有人往海里跳了！
“我日，那群人，是不是变态啊！”咒三正在找那黑影，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老辫子定睛一看，发现从船里出来的那群人，竟然全部赤身裸体！
“他娘的，别看了！赶紧摇！鬼火来了！”
这会工夫，“鬼火”已经漂到了渔船周围，随着海浪的推搡，以近似环状的形势逼近他们。
“来不及了！”咒三看着最近一处鬼火已经漂到船前，急得尿都快出来了。“咋办啊老辫子！咱们要被烧死了！”
“快把渔网取出来，还有缆绳、鱼线、网兜，你那墨斗线什么的！把能绑的全部拿出来。”“老辫子跳进船舱，推出一个大桶。
“咋了，你这是想上吊啊！”咒三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放你娘个屁，快点做！捏巴成一条绳子，粗细无所谓，要长，能把咱的船圈在里面！对了，把这桶里的东西抹在绳子上，能暂时挡住怪火！不能留一点空隙....”
咒三听完一愣。 “行啊你‘老辫子’’，啥时候留了这么一手！”
一听说能防火，咒三亢奋异常，立刻行动起来。
他用手拉着渔网。“干脆往咱们自己身上抹点不就行了！还快！”
“你他娘不想保咱这船了！顺子，去把锚.....哎，顺子呢？”
老辫子突然发现，少年不见了！
“刚才还在那儿呢。”咒三抬头，脸上顿时煞白。“顺子！顺子！”
“顺子！顺子！卞旅顺，你在哪儿？！”
老辫子对着深黑的大海嘶吼。如注的风雨转瞬间灌入口鼻，呛得他眼泪直流。
就在刚刚，那个叫作卞旅顺的少年，一瞬间凭空消失了！
老辫子浑身颤抖，近乎晕厥。
他奔向左舷，没有人，又奔向右舷，还是没人。
接着跑到船尾，往船下四望，身子猛地一僵。
一张恐怖狰狞的怪脸蜷在舵上，直直对着他.....

先把两节序章更了

杜灵芝看到此般场景，自觉掏出绘图本，用极简的线条勾勒着情景——西洋产的相机还是稀罕货，供应少，价格高昂，加之不少国人的封建观念认为，相机是一种“摄魂”的妖器，人人避之不及。
所以即便在新型知识分子扎堆的新闻记者队伍中，也是配备得很少；更何况是“封建遗老”张勋麾下的“记者”。
楚汉看杜灵芝正在绘制宏观图画，便走到乡民之间，四处转了转。
他发现，现场的乡民大致可以分为三拨。
一拨是碗子岭上的围观群众，各个伸脖仰脸，交头接耳，一副事不关己的好奇相；
一拨是围在湖边，提着桶具排着队，不断用勺子一类的器具往桶里舀湖水，脸上糅杂着兴奋与惊恐；
最后一拨是在湖中心“祭祀”的人群。一堆大大小小的木船、铁皮船，胡乱横亘在湖中心，他们三拜五叩，十分虔诚。
贫户、地主、渔民、樵夫，佃农，祭祀人员、僧侣、道士、戏班子的杂耍，“趁火营生”，卖着各类地摊货、推背图的小商户，鱼龙混杂，散发着浓浓人间乡俗烟火气。
最有趣的还是提着桶舀湖水的那群人。
楚汉推测应该是听信了什么谣言，将这湖水当成了圣水，纷杂哄抢。竟因分均的问题，或是排队时发生推搡等，开始了口角，并很快演化成了大规模斗殴。
谩骂声、吆喝声、起哄声、戏班子的奏乐声，道士僧侣的做法声，交杂相叠，喧嚣不断，场面混乱不堪。
楚汉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湖中心。
这一看不打紧，竟发现湖中心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芝哥，你看！”他忍不住发出一阵惊呼，连忙拽了一把旁边的杜灵芝。
杜灵芝正在画着图，被楚汉猛地一拽，吓了一跳，顺着楚汉的手指方向看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船上那群人正把一桶一桶的圆球形东西倒进湖里，水波扬起处，泛起一片血红。
“我天，他们在干什么呢？！”
杜灵芝伸长脖子才发现，此时半个湖面都荡漾着这种红色，还有像撒了气的囊袋类的东西漂在上面，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楚汉拨开人群，走进了看才发现，那球形物体，竟然是一堆堆血淋淋的眼珠子。

漂在湖上的，竟是已经爆掉的眼珠子！
浓烈的血腥气在湖周围氤氲，楚汉每往下走一步，那腥气就浓重一分，让他不得不捂住口鼻。
湖上风起，那股腥臭气更是直直钻进他的鼻腔，搅得他五脏六腑，几乎沸腾了一般。
楚汉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一种出了大事的紧迫感，袭上心头。
此时的他，竟然心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那该不会是人的眼珠子吧？
杜灵芝表情凝重，疾手画下了这处恐怖场景。
“这地方可真邪门，这湖也够邪门的。”
这让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个有关“龙眼湖”的传说。
据说，大约在明朝永乐皇帝当朝那会儿，这里还不是洼地，也没有湖泊，只是一大片没有耕种的普通杂草丛。
那段时间，也不知是这里的老百姓得罪了哪路神仙妖怪，整个下邳地区连年干旱，土地皲裂，禾稼颗粒无收。
最诡异的是，土地上还长满了细细的白毛，看上去就像是个鬼癞子头，煞是瘆人。
民谣相传：地着火，鬼癞头，下邳十里皆坟头儿。
那时的下邳，天象异常，哀鸿遍野，饿殍遍地。
这个地方也只残存着几户人家，都是些无牵无挂的老弱病残。
其中有一个李姓农人，是个老光棍。
因为祖坟和老婆冢都在这里，所以哪都没去，就守着一口石头垒成的简易窝棚里，一边整修老婆冢，一边坐吃等死入祖坟。
一天半夜，他口渴难耐，从梦中醒来，便趁着凉爽，外出“觅食”找水。
刚走没多远，忽然间，电闪雷鸣，大地颤动，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李光棍吓得赶紧匍下身子，捂着脑袋躲避。
躲避时，李光棍循声向前望，结果吓了一大跳。
他远远就看到一条发光的巨龙，乘着蓝紫相偕的强光，扭动着长长的身子，嗷嗷叫着冲天而去。
一时间，乱石纷飞、地动山摇，异常巨大的动静和异象把他吓得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转天中午，天竟然下起了大雨。
李光棍喜悦至极，顾不上喝水，就往那起龙的地方跑。
跑了四里地左右，就看到原本的一处杂草丛，现在坍成了一块低洼地，里面还有个凸起的“莲蓬头”——一个漂亮的豌豆形湖泊就摆布在那莲蓬头的下方。
折头回家里，李光棍发现自己那口窝棚早就坍塌成碎石块了，而自家的祖坟和老婆冢却安然无恙。
这一切来得太神奇，他自此判定，一定是龙王爷显灵，赏赐给他们一个湖泊，供后人解困解渴。
李光棍慌忙忙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因为这个湖泊正好位于碗底处，大戒碗是眼眶，莲蓬头是上眼睑，湖泊摆明了就是一个活灵活现的龙眼。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龙眼湖”的名号就传开了。

说来也怪，此后下邳结束了连年干旱，雨水充沛。
其实这湖除了地形奇特之外，表面上，并没有其他特殊之处。
不过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里的水开始变得终年不冻，即使到了零下，周围几个地方的湖泊都结上厚厚一层冰板，而“龙眼湖”却连薄薄的冰渣子都见不着，湖水始终泛着幽蓝。
不仅如此，这片湖里还时不时出现一些奇形怪状的鱼。
一些胆大的乡民，捕上来就烹着吃，味道竟是异常鲜美。
虽地方志并没有记载这类“异象”，但“龙眼湖”确着实成了这下邳的宝地，并逐渐在乡民中形成一个“祭龙眼”的风俗。
就连这里的“地头蛇”蒲应龙都会参与。
大部分乡民心照不宣地认为，这片湖，是助力应龙爷发迹的神湖。
楚汉也听过这个应龙爷，江湖外号“下邳馗太守”。
要说这人，倒也算传奇。十几年前盗墓起家，以一出“杀鬼祭母”的邪门经历，打出江湖名气。
如今手下坐拥两千人马，在下邳一带称王称霸，甚是威风。
然而，最大的缺点就是神经过度敏感，戾气深重，嗜好杀人。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地归顺了“辫帅”张勋——就是清末民初，轰动了全国的“张勋复辟”事件中，那个张勋。
“祭龙眼”一般在夏天六七月份进行。
楚汉和杜灵芝来得不巧，没赶上这一年一度的民俗盛事，实在可惜。不过眼前这场风波，似乎已不能简单地用“民俗”来形容了。
楚汉从一个邮差那里打听到，说是龙眼湖里有个神仙显化了。
不过瞧着湖上乡民那副副哭丧脸，估计不是什么好神仙，再接着深究下去，就一概讳莫如深。
楚汉的脑子正神游着，忽地在众多乡民中发现一个奇怪的僧人。
这人身材瘦削，穿的僧袍跟周边百姓以及其他僧侣道士形成鲜明反差，像是外地赶来做法的。
只不过他背着一个神龛样的东西，身边还贴身不离两个六岁左右的孩子，一男一女，一副顽劣相，对眼前的惊悚画面，没有丝毫的反应，淡然如入定。
楚汉感觉蹊跷，挤开层层乡民，跑到杜灵芝那里，告诉了他的发现。
这僧侣侧身时露出了脸部轮廓，楚汉跟杜灵芝惊讶地同时张开了嘴——他们清晰看到，那怪僧的眼睛，竟被一条像是细长的绳子状的东西绑着。
那模样，活脱脱是一个吊死鬼的舌头，长在了眼眶子上。
“纵使是个盲人，即使为了美观，也得用个软布包着吧。怎么用条细绳绑着，他不觉得勒得慌吗？”杜灵芝咂着嘴对楚汉说。
“可不是嘛。真是个怪癖和尚。谁会在眼睛上还蒙着个兜裆布。”
显然，现场除了这俩孩子外，再没有其他孩童的身影。
“怎么能带孩子来这种地方？得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这些怪异景象看的他俩胸中憋闷，便从不远处找了个憨厚的秃头老汉，想再试着了解一些事件的眉目。
可那老汉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些有用信息。
正当他俩准备离开时，那老头忽然没头没脑地喊了句诡异的话语：“龙瞳神的尸身显化了，龙眼湖死掉了，老天爷要降灾了！”

《囚神记》第四节 湖上惊变
“龙瞳神”还是“笼统神”？在哪呢？不会是有人瞎编的吧？
楚汉听地莫名其妙。
话音刚落，老汉突然表现出既厌恶又敌对的神情，上下打量他一番，恶狠狠的嘟囔：“城里来的公子哥吧，凑热闹行，可千万不要乱讲话啊！小心不得好死啊！小心不得好死啊！小心不得好死啊！”
只此一句，老汉便紧闭双唇，拨浪鼓似地摇着脑袋，避讳瘟神一样走进祭祀的人堆里。
楚汉被骂地直怔愣。
不说就不说，干嘛咒我呀！
杜灵芝在一旁苦笑：“乡间有句俚语，欺山莫欺水。别张口就亵渎人家水神。”
楚汉吐了个舌头。
“龙瞳神，龙瞳神，这名字起得也太像末流志异文学了。”
楚汉不知道倒也情有可原。
“无论是中国的神话谱系，还是徐海地区的一些民俗传说、野史旧志，都不曾见过“龙瞳神”的记载。
杜灵芝一脸犹疑迷惑，嘴里对这“龙瞳神”念叨了好几遍。
楚汉看他魔怔一样，又去找了三四个人询问。
结果，哪怕是以小利变换，还是落得灰头土脸，一个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到。“这神好厉害，把人都搞得如此虔诚！”
“不是虔诚，是忌惮。”
“这龙瞳到底啥意思，会不会是指一种面相？”
楚汉仔细咂摸这个名字。
“我记得历朝历代的史书上，都会把皇帝相貌说成‘龙瞳凤目，天地相朝’。刘邦、武则天、朱元璋...各个天生异相，异于凡人。这的龙瞳神，会不会也是一些民间的君权神授论者在捣鬼？”
杜灵芝默不作声，心里仍在犯嘀咕。
楚汉倒是感觉自己很有道理，从这个角度开始进一步分析。
他心说：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些心怀叵测之徒，利用民众的封建迷信思想，借助龙眼湖的传说，或是当地长相奇异的人，胡乱捏造一个水中神灵，糊弄愚昧的民众，堂而皇之地干些不法勾当。
别说，这样的例子，还真是一扯能扯出一大把。
周行了两千多年的“君权神授”思想，就是这种最高规格的体现。
如今张勋张大帅，不还在乐此不疲地推崇这个思想吗？
不过，这个观点很快就被杜灵芝否决了。
“这事没那么简单，你跟我来。”杜灵芝带着楚汉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农家，跟当地村妇借了两身衣服，扮做成当地村民。

随后低着头穿过祭祀区，打算围着龙眼湖找一处较偏水域——如果靠近水面，近距离观察一下，或许能找到一些直接的线索。
“哈哈，好注意。就是这裤子.....”楚汉哈哈一乐，提了提借来的麻布裤子，打了个哆嗦：“布太薄，裤管太宽，穿堂风一过，我腿毛都不够用了。”
好在，他们寻了半天，恰好发现一个不错的位置：背对着湖中作法的僧船，又有岩壁遮挡，不仔细留意，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人。
两人刚站稳就发现，湖中心作法的僧侣，不知何故离开了不少。现在只剩下那怪僧跟他带着的俩孩子，还一动不动地站在湖中央的船上。
“哎呦这味儿……”楚汉皱着眉头捂住口鼻。
之前祭祀时，往湖中倒了太多肉质祭品，整个湖面已呈现出半红而偏紫的色晕。那冲天的腥气铺天盖地的钻进他们鼻腔。
或许是这边地势较高，猩红的血渍并未完全浸染过来。边缘地带有个半径四五米的环形带，湖水还基本透着幽蓝幽蓝的色调。
“要不抽支烟，去去腥吧。”
杜灵芝分明忍受不住这种腥臭，从兜里取出了一盒香烟，自顾抽出一支递给楚汉。
楚汉迟疑一番，面有愧色，伸出手又缩了回去，一副想接不敢接的样子。
“咋了？不会这裤子真得太薄，给风吹坏了肚子？”
“不是....我....那个..我在日本的女友不许我抽烟。”
楚汉捂住脸，苦笑道。
“啥？”杜灵芝一听，嘴里的烟差点掉了下来。
“还没娶过门就这么听话服帖啊，这隔着大海都能操控你。啧啧，看不出来啊，平时挺愤世嫉俗，还是个“妻管严”。得，你不抽，我抽。”
说罢，他取出火柴自己点上。
可是毫无预兆的是，火柴刚点燃，那火苗蹭地一下燃了起来！
那火像一条小蛇一般，直冲了半尺高，把杜灵芝的额顶头发点着了。
他吓得，差点跌进湖里。
“我的头发！汝彼娘之大去老呦！”
他张牙舞爪地扑灭头顶的火星子，顺嘴飚出了文言文式的“儒骂”。
“怎么回事儿？”楚汉目睹这惊悚一幕，眼睛瞪得老大。
“我哪儿知道，好像....好像火柴发怒了。”
“不对，好像跟这湖有关。”楚汉蹲下腰，眉头紧皱，看着湖面。
“嘘！”他把手指放在嘴边。

水声潺潺，没有异样。
他趴下身子，与湖面保持平行视角，仰头看了看太阳，又继续盯着湖面张望。
此时多云天气，太阳时隐时现，光线时亮时暗。
“楚汉，你在干嘛？”
杜灵芝看他这个样子，露出狐疑之色。
“太阳。”他指了指天上。“我想看一下太阳光在湖面的折射正不正常。”
“嗯？你发现了什么？”
楚汉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抬头问道：“芝哥，还有火柴吗？”
“嗯，有！”
“来一根！”
楚汉接过火柴，点燃后直接抛进湖中。
杜灵芝看着火柴掉进湖里，正要开口，楚汉一把拦住他。死死盯着湖面。
没过一会儿，原本安静的湖面忽像沸腾了一般，开始汩汩冒出水泡。
“这……”杜灵芝睁大眼睛。
须臾，顺着火柴抛进去的点，一道环状的青色火墙腾地就钻出湖面！
或许是白天，这火焰并不明显，只不过杜灵芝戴着茶晶眼睛，一丁点光线转换都能察觉出来。
他清晰地看到了这道火墙如水漾一般迅速扩大，而且像有了方向感一般，往湖中心飘去！
“我日！这怎么回事？！”杜灵芝没有端住文人的架子，忍不住爆出粗口。
楚汉退了几步。
他没怎么看清这火墙的走势，却能感受到一丝炙烤的不适。
“果然如我所料，这湖面飘着一层东西，是可燃的！”
对岸的民众似乎察觉到了湖面的异动，纷纷叫嚣着往后退。
他们一边退还一边三拜九叩，竟然把楚汉的“恶作剧”当成了神仙显灵。
此时，伴随着火墙的“合围”，湖面上也断断续续传来怪异的声音，像是活物发出的叫声，尖利刺耳，又此起彼伏，听得人心里发毛。
“糟了！”楚汉忽然意识到湖中心还有个怪僧。
那怪僧似乎也发现了湖面的异样，却没有像岸上百姓那般慌张。
他淡然地站在船上，徐徐转过身，朝着楚汉跟杜灵芝的方向看去。
“那僧人跟俩孩子危险了！可怎么办啊！”
杜灵芝看着那火墙越攒越高，铁壁合围般向湖中心围拢。
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湖中倾倒的那些祭品，或许不单单是祭品，还有阻燃的功效。
只见，湖中心方圆不小范围，是血渍跟眼球集中的地点，那火墙越靠近湖中心，越少了在岸边时的“嚣张气焰”——它像耗尽了燃料一样，开始萎缩。
此时，那两个孩子分立在怪僧两侧，摆出一副警戒姿态。

怪僧单手结了个怪异的手印，纹丝不动。
待那火墙距离他们不到一丈的时候，那僧人忽然从船上跳起，大力甩动自己的僧衣，同时结手印，念咒语，仿佛在施法一般。
与此同时，那男孩竟然脱掉裤子，向湖面撒了一泡尿！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火墙像是受到了威慑，霎时，便如雾气般消散了！
“天呐！楚汉！你看到了吗？”
“嗯，我早觉得那怪僧看起来怪怪的，不像是来作法事的！”
“不是那个！”
杜灵芝声调提高，声音里带着惊恐。“你没看到别的什么吗？！”
“别的？”楚汉正仰着脖子想看那怪僧下一步行动，听到杜灵芝一提示，忍不住掰扯：“嗯....那孩子的小鸡鸡，倒也长得精致。”
“不是！刚才....” 杜灵芝指着湖面，颤颤巍巍。“刚才火墙所到之处，在湖面上，映出了好几个人形的影子！”
“啥？啥影子？！”楚汉被他的措辞吓了一跳。
“他们······他们····” 杜灵芝吞了口吐沫，“他们就勾着身子，站在船周围湖面上！！你····你没看到？！”

《囚神记》第五节 双蛇鬼面
“人影？没啊，什么也没看见！”楚汉更加不可思议。
“啊啊，是不是我戴着眼镜，才看得真切？”
杜灵芝有些心焦：“真得啊楚汉！湖面上站着好几个人！你相信我！”
楚汉看着杜灵芝反应如此之大，不禁有些狐疑：“芝哥，你那烟里是不是有鸦片？把你刺激地，出现幻觉了？”
随即，他又压低声音：“当务之急，还是先撤吧，那怪僧好像发现我们了。感觉不是个善茬啊！”
不等杜灵芝回过神，楚汉拉着他，借助地势掩护，撤出了龙眼湖。
等去农家换回衣服，二人重新混到人群中查看：怪僧并未追来。
这才放下心来。
杜灵芝接着就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真得看错了？
现在是民国，讲究科学，怪力乱神的东西，不至于还能唬住人吧？
不过，这里或许真得流传着一个冷门的神仙。
但说回来，他和楚汉确实在现场没看到什么“龙瞳神”的尸身，只看到那些民众，对着这幽幽一潭湖水三拜五叩。
“哎，对了，你怎么发现湖面上有可燃物的？”
“哦，你说那个啊。”楚汉煞有介事地分析了一下：“兴许只是祭品中有猪肉啊羊肉啊之类的，油脂大，飘在湖面，很正常。”
杜灵芝听完，虽觉得在理，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正在想着，肚子咕咕叫起来。才意识到，他已经饿地不轻了。
“芝哥，不对啊！”
正当杜灵芝想着如何解决吃饭问题时，楚汉忽然转过头：“这祭祀活动这么隆重，咋也没见着应龙爷他们那档子人，连个手下也没有？！这湖不是他家后花园吗？那龙瞳神莫不是.....”
杜灵芝一听，脸色突然变了。
但不多时，便转换了过来，一脸疲惫。

“管不了这么多了，别说应龙爷。此时此刻，就是玉皇大帝来了，我也得立马吃顿热乎饭！”
他把“此时此刻”加重语气，看来是饿得要丧失理智了。
吃饭要紧！
楚汉跟杜灵芝找了辆平板牛，车主是个年轻哑巴。不过楚汉总觉得，那是为了躲避他们询问，故意装出来的。
所以，也不自讨没趣，乖乖坐着，任凭路途颠簸。
那牛车之前拉过一堆粪肥，残留着浓烈的臭味，两人置身其中，感觉像掉进了粪坑。
楚汉二人各自拉起衣襟罩着口鼻，也没心思去“采访”了。
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没光彩的一次采访。
一路上，两人强打精神，想通过领略乡间小道的周围景致转移注意力，可那粪肥发出的臭味，实在无法忍受。
索性，闭上眼睛，在脑子里捋一捋下邳的历史。
楚汉虽然是地道徐州人，但这里还是第一次来。
下邳的历史大概分为两段，分界岭是康熙七年。
往这之前，这里是正宗的古下邳，有着近三千年的历史。
尔后因为一场大地震和故黄河水灾，导致大量移民迁居至此。
截止至今，共有两百多年历史。
那场波及了半个中国的大地震，到现在，仍然原因不明。
这场天灾，是有史记载的，震级最大的一场。这古下邳城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人死无数。
此后，黄河如游龙暴怒，立时决口，直冲下游平原。
这地界便越加雪上加霜，成了一片泽国。
史料记载，康熙二十三年时，古下邳大部分城区仍浸泡在黄河遗水中，给城内人民带来长久的灾难和痛苦。
所以，现在的人，根本不知道古下邳真正的样子。
不过，据民间相传，天灾发生时，地裂出黑水，须臾长白毛。
一大批令人瞠目结舌、无法相信的东西重现人间。其中最知名的，要数一处巨大型的地下古墓葬，和一头巨型鸟怪尸骸的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