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甘肃回京述职，正逢阿玛也抵京，阖家团聚最开心的莫属额娘，当家主母不易，又牵挂我们父子，实在辛苦，离家三载每逢中秋月满，手捧一封封家书，说不思家那是谎话。雍凉之地，北风如剑，黄沙肆虐，经冬不凋的松柏亦不堪摧残，然时刻铭记阿玛教诲，越是苦寒之地越能磨砺意志，凉州沉疴积弊甚多，急需整饬，既已调任此地，肃清吏治，重整军纪，解民之生计困苦，着实费了一番心力。】
【散了朝偶遇达澄，凉州贪恤一案多亏他的帮协，归京后理该答谢，邀去牡丹江一叙，大堂里人多，生意尚算红火，同他上了二楼雅室。】
这龙江菜馆，我离京时才开张，我也是头一回来，听闻口碑还不错。
【要了几个招牌菜，点了一壶花雕，亲自给二人斟酒。】凉州一别三年未见，一向可好？

【忙里偷闲，也曾登山游湖，牧马南山，拜谒文庙，一观天梯山峰峦奇峻，大漠孤烟，梦里驼铃，领略北国的雄浑磅礴，又不失秀丽，石窟中佛像绝妙，惊叹世人。身处西北，虽是孤寂，倒也恣意洒脱，再回京城，满目喧嚣繁华，顿生隔世之感。】
怀曦兄将养得宜，殊不知我在凉州吃沙呀，哈哈哈哈哈
【玩笑一句，替人布菜，再与自己盘中夹了些许。】西北菜式到底吃不惯，还是咱们自个的馆子做的地道。
【四九城的风打着旋，刮来刮去，也绕不出皇城围墙，无边无垠的荒漠，漫天风沙席卷而来，尤其到了数九隆冬，寒风凛冽，呵气成冰，士兵们一张张皴裂通红的脸，胜过张掖七彩丹霞。】
【痛饮一杯，思乡的酒，滋味甘醇，顺着喉头滑入，暖至心肺，再与二人满上。】
凉州沉珂繁多，积弊已久，虽是厘清了贪恤案，撤了一干贪吏，仍余一堆烂摊子等着料理，尤其是营里一些兵油子，没点儿真本事，实难令他们信服。
【如今镇守一方，在军中立威，调伏顽劣，遏止恶行，严明军纪，施以雷霆手段，有威望有德行，宽严相济，治人不易，治军更不易，然冰非一日之寒，坚持不懈，终归有所成效。】

（北国的戈壁荒原总壮阔难挡，西北巧夺天工的砖窟更有别于京畿的华墙。三年恍然过，我仍会在月色极好的望日忆及荒原的孤月。摆首，我却叹多情，抬手翻腕，一盏陈酿入喉，倒杯不盈酒，我慨然笑道）
“凉州远疆，风沙尤甚。故而，我宁可守在这一亩三分的北京城里。彦泽兄比我志向远大，比我耐得住风沙，我惭愧。故而这杯酒，我先饮为敬了。”
（诚然，他比我远志，愿践风沙而观天下皇极。我已安居京城数年，便离不得我所谓故乡，笑时所道是我肺腑，也是暗湮的七分惭祚）“西北自是没有故乡好的，往那处走了一遭我才晓得，这北京的风不算凛冽，那城郊也不算荒凉。只是凉州的月极好，太皎洁，太清澈，叫我想念的紧。”
（盏搁木案，他复斟其满杯，大抵不醉不归乃他今日所愿。不急一时之快，贪腐诸案付诸于我口，眉山未蹙，声愈发低沉）“贪恤的弊病定然已积了数年之久，想要一日之间肃清谈何容易？不过，彦泽兄也不必急于一时，凡事还是循序渐进来得好，不然他们不信服，我等臣工做的也疲累。”
（转而，我以奢夹鱼肉，入口时，我另有所思）“不过，嵇程兄，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往陕西走一遭后，竟要学蒙山人退居山野了吗？”

【举杯相碰，笑着摇首。】
上有庙堂之高，下有江湖之远，忧国忧民皆是同理。何况身居京畿，诸多繁杂政务，我不过是偷懒图个清闲。
【远离朝堂，也远离纷争，西北虽说日子过得贫苦，倒是难得的清净。月下独酌，清心寡欲。他这句西北的月，最是皎洁清澈，颇为赞同。】
无论身在何方，你我抬头观望的都是同一轮明月，不同的只是心境罢了。
【登高望远，透过漫天狂卷的风沙，窥见浑浊天际不甚明朗的一点光亮，时有恍惚，我该做那翻覆天地的疾风，还是予人温暖的光耀，后来我才醒悟，我不过是这世间沧海一粟，能做的实在太少。治理凉州，驻守一方，我竭尽所能，俯仰无愧于心便好。】
怀曦兄言之有理，凉州弊病非一朝一夕可改，操之过急怕是适得其反，慢慢来吧。
【说起嵇程罢官一事，手中竹箸收了回来，凉州贪墨一案，我与嵇程渐生隔阂，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竟浑然不知详尽，思及多年兄弟之谊，心中五味杂陈。】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回京之后还没来得及见他，官场倾轧，明争暗斗，说不定有何内情，你我并不知道。

6
拆贴第一
（曩昔入堂授学，所道乃范文正公箴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故无论天子脚下的庙堂，亦江湖之外的边壤，为官者的所虑大抵如是。而今，我尚可大言不惭地道一声两袖清风，故而这杯酒我喝的尽兴。）
“都说月是故乡明。只是这北京的月看多了、看久了，难得看看凉州的，竟也是赏心悦目。不过——彦泽兄瞧了这么些年的凉州月色，可有想念过北京？”
（明知故问，生于斯长于斯的士大夫自有难解的乡愁，故我此言多问，也便一笑置之，不闻后话。杯中的酒饮的快，大抵陈酿总引人醉眠。三杯两盏便空了银壶泰半，是而我寻小儿来，令他再寻一壶酒，方可令我等不醉不归）
“许久未饮北京的酒了，总觉凉州的酒太烈，两广的酒太甜。还是这处的，最令我愿意多饮。”
拆贴第二
（黜吏难平、铨除陟明之途道阻且长。临风的慨叹与满腹的愁绪皆归于錾纹爵杯的一盏风尘美酒。竹奢且夹了庖厨静心所制的鱼肉，一并鲜咸的酱送入口中。只回味中咸意更重，令人不由灌一杯酒，再道远京畿的江湖琐事）
“沉轲之所以为沉柯，便是这弊病埋葬多时。若逞一时之快，烧了新官的三把火，难免惊了蛰眠的蛇，到头来自个儿落不着好。来日方长，你我总还有足够的时间，将硕鼠一一捉离它们的鼠洞。”
（嵇程之事，于我心头已是积年的大石。他罢官之讯传来时，我尚在远京的两广，我以今时的酒聊表我的痛惜。食不知味，我不由摆首）“官场的内情总是数不胜数的。你我又怎能逐一探明？大抵是他难得往陕西走一遭，想北京想的紧，干脆便回来了。不过，这陕西巡抚的位置竟是空了，到时又是许多人要争破了头。吏部的臣工，怕是要焦头烂额了。”

【思乡情怀最是难捱，凉州三年，月缺又月圆，赏过无数次，最为惦念的还是父母双亲，手足兄弟。】
自然是想念过，每年仲秋月圆，除夕守岁，思乡更切。
【以前不觉得，等到真的离家，远在甘肃，面对荒凉大漠，背负千斤重担，孑然一人时，方觉得家中温暖，家书上一句嘘寒问暖，竟惹得铁骨铮铮的男儿，瞬时热泪盈眶，干了杯中酒，咽下苦涩，唇齿回甘，见他招来小二复添一壶酒，正中下怀，今日索性不醉不归。】
不论是何处的酒，我只知酒逢知己千杯少，怀曦兄在凉州时费心费力，彦泽不胜感激，我再敬你一杯。

【盏中酒色清亮，乃是八年陈的花雕，经年累月沉淀，味道越发醇厚，可叹人心不如酒，纵是自幼相识的情分，也能朝夕间散尽，神仙也无可奈何。】
落井下石易，雪中送炭难，越是此时越能看出人情冷暖，改日你我一道去探望他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往往皆为利往，亘古不变的道理，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肉，应道。】
陕甘封疆大吏，总督与巡抚，比我这个统领军务的都统还威风八面，此等要职空缺，想必许多人蠢蠢欲动。

（畴昔夫子所道乃明月何时照我还的悲怆，数年以来不解其意，唯有上元凉州一行，举杯邀明月时恍然悟道此地并非故土，风沙荒漠，席卷而来的阵阵鹰唳渐湮中天月色。是而，今日我端坐于此相逢故友，更可一观北京的月色，连这陈酿也觉甘冽七分，令人不由畅怀对饮。）
“彦泽兄何必如此客套？凉州贪恤之事，户部自也是责无旁贷的，与其说是帮你，不若是说在帮我自己。不过这酒——”（抬杯，翻腕即饮，滴酒未余）“自是要喝的。”
（为官者，素如冷暖自知的饮水游鱼，人走茶凉的道理闻过数回，却不想作了这薄情寡义的无情者。故他如是叹道时，我便颔首应他）“何必说探望？那太悲凉了。到时携几壶好酒去，痛痛快快的对饮夜旬，将这烦恼事一应抛到九霄云外去，多好。”
（酒过三巡，灵台不甚清明。此便罢手，着人沏酽茶呈上，而后又添）“好生威风的封疆大吏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这福气，我倒想看看谁能消受。”
（自是笑谈，饮罢酒同酽茶，月色掩映的车马逝于辘轳的长街，自此无踪，不叙后话。）

顶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