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的柳枝抽了芽儿，天也渐渐回了暖，屋里的暖炉也撤了一半，只额娘吩咐早晚还凉着，得仔细留意，不许胡闹着了凉。腻在额娘身边，叠声儿应着好，待送额娘回了屋里，慢悠悠往明梧去时，见两侧花木也缀了绿意，隐隐的浮着浅浅的香气，一派好光景。）
（扭头吩咐人去请显王府的书现格格，而后慢慢晃回明梧。）
（庭前一扫冬日的厚重，只窗还紧闭着，自屋内瞧不着着绿意盎然，忙指着人去将窗推开，又讲了几样书现一贯喜欢的点心茶水，念着她不知是否得空来玩。）
（同书现相熟，也无需太过拘着什么礼，换了身儿轻便的衣裳，便倚在窗前的小榻上，等着她来，或是差人回禀一声。午后暖洋洋的日光照着，渐渐就来了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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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甚欢心的冬日打头走了泰半，瑞蚨祥新制的春衫业已展挂上身，云深小院陈铺的雪毯适才渐趋消融，悄无声息的，同它来时那般无二）
（若非枇杷自半支的牖缝中跃出，我大抵还不曾分以丝毫心神。是怎样发现的呢，是枇杷没了与他白绒掩映的遮蔽，教我一眼拎出动向，支使看顾的小仆揪了兔耳提回来时）
（春是复苏的明媚，小兔儿的绒亦随中庭的枇杷树一道抽枝展芽，荑心虚虚扫过，不再拂得痒意挠人，倒似软软的袄絮，绵暖稠长。晌后，约午盹盏茶时光，郡王府上的帖抵来云深，将依偎小兔昏睡一席的美梦扰得干净。可约是要赴的，嘱葵姑盯了枇杷，反携叽叽一并登车入府——我早说了，须得让枇杷知道教训）
（明梧香闺熟稔如云深，披风解至荷华手中后，纵往书厢拾笔，复踅折回牖前小榻，就了斜曜煦光在一张熠熠的小脸儿上，飒刷留下两笔墨宝）

（弄醒我的是颊边微凉的两下，迷糊睁眼时，正瞧见书现一张笑颜。揉了揉眼儿，不甚在意的直了直身，却依旧靠在榻上的枕上，待困倦醒了大半，眼前清明起来，这才瞧见书现手里握着的笔杆，顺势也就瞧见那笔尖蘸着墨汁，显然这小丫头又不知在淘气什么。）书——
（刚开口，突的想起方才那两下来。）木犀、木犀
（叠声唤着身边的人。）快把我妆台上的小镜拿来，快点（催着人去拿，又不敢抬手去抚了抚两颊，生怕这丫头今儿把恶作剧弄在我的身上。）站住
（说着，就拢过书现的腰，将她也带到榻边来，朝她哼哼两声。）你看吧，若是……看我怎么罚你（拿出几分做姐姐的款儿，唬唬这丫头，省得她下回还捉弄我。）
不许跑（拢着她时，不经意碰到她痒痒处，惹得她在怀里乱扭，顷刻就同她一阵闹作一团，我不肯轻易放手，她偏又笑得不停。）

（来时亟亟，刻下驻于和暖的春煦中，香汗薄薄腾起一层，细密的小水珠绵绵挂满翘挺的鼻尖，却也顾不得捻帕来拭。笔下的佳作堪比呈递给西席的心血，只一点不同，白宣上是灵动却静极的小兔儿，至于她——）
（墨汁点上略重的一笔，是小兔儿厚重湿漉的鼻子，颊畔再挥，是那长而齐整的几尾小须）
（眼瞧大作将成，浓密如刷的长睫倏忽一颤，倒把我惊得一退，下手没了轻重，歪歪斜斜延出一道突兀的墨线来。偏靥打量，倒像是错有错着，那不甚对称的一笔将她整个人都衬得愈发滑稽，禁不得扑哧出声）哈哈哈哈哈——
（她探荑来捞时，正正笑弯了腰，躲也没躲的，便顺势倚在了人怀中。可浑身的痒痒肉似拧开了闸儿，激得眼角渐润，忙不迭讨饶）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绒绒一团白絮乍然撞入视线，像极脚踏七彩祥云的英雄，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欸哎，我带了叽叽来，你快，你快看它！

（这丫头先是哈哈而笑，见她这样笑我，自是更不会放手了。只下刻闹作一团时，又讨饶说不敢，属她最机灵了。扶着她直起身儿来，轻轻哼了一声儿。）才不信你
叽叽？怎么就它一个，枇杷呢
（我素知她偏爱这两只小兔，一贯都是一同带着进出的，今儿倒是奇怪了，竟落了枇杷。又抬眼朝她身后跟着的人看了一眼，果没见着另一小只的身影，正要在问一句，木犀便捧着小镜过来，一时也顾不得这两小只了，忙去探镜中何样，但目及脸颊上的墨迹，瞪圆了眼儿。）
爱新觉罗书现！（乌珠一转，也难得同她淘气一回儿，趁她不防，俏脸朝她脸颊一蹭，想那未干的墨迹，自也分毫不落的留在她两颊边。）看你下回还闹不闹我了
（见她滑稽小模样，忍不住弯了嘴角，也没了方才穆色。）

（眸光一闪，悻悻道）它呀，不听话，教我关在云深了。（我向纵它多些，也不愿上赶着当那色厉的主儿，只耐性日日虚耗，即便慰心再宽，也难能无动于衷。它贯来好动，又喜热闹，且与叽叽焦不离孟，如今乍将它丢在空落落的云深，也不知这小家伙会否难过）
（思及此处，不免长长一叹，小脸儿一皲，苦哈哈道）它若是乖点，别成日没边儿的向外钻，我也能少忧些心，何止于此？不像叽叽，倒还令我省心
（然则省心也省不过尔尔，它多数追随枇杷，非始作俑者罢了。不及我将愁绪漫漶，冷不防地，颊畔蹭上滑腻触感，又带了几分凉意，有清冽墨香浅淡散开，倏地睁圆了杏眸）
欸——（抬荑一探，指端沾染黑汁斑斑，再偏靥凑向铜镜，果不其然，如同两只花猫般的，一个赛一个滑稽。倒也不恼，扑哧反笑）若给夫子瞧了去，指不定该如何痛心这松烟墨呢
（五指拢住她的，顺带将墨汁向她掌心捻了捻，俏言）挺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下回咱们再试试别的！

嗳？这怎么说（是见过她如何宝贝着的，如今竟舍得关着枇杷了，也不知那小东西是做了什么事了。刚待问出口，下刻她就说了个明白，这才了然。）
我可得为枇杷说两句了，它俩何时不是黏着一处的，便是枇杷溜跑着出去，也少不得叽叽相随，我看呀——是你偏疼叽叽了（见她小脸一苦，为着两只操着不少心。）
（铜镜中，面上皆星星点点的墨迹，凑在一处更是滑稽，也好在就她与我在屋里，若是嬷嬷们在，指不定如何的喧闹，嚷着格格们胡闹呢。闻至松烟墨，抬手拧了拧她的鼻尖。）还说呢，这是韫姨送来府上的，嘱我好生习字的（说着，话一转，视线落在她身上。）
说来，最近你的字儿练得如何了——
（本是循着做姐姐的，极认真的要问一问的，这话音将落，不想下刻她就将柔荑探来，转瞬方才还白净的柔荑就染了墨迹。）谁要试了，才不呢

（打从云深养兔伊始，小怀便常伴左右，对两小只的偏宠不比我少，眼下她向着枇杷，自也无甚不妥。可我是断断不肯承认自己做错的，轻拂一拂叽叽软塌的绒耳，矢口否道）
才怪呢，若不是枇杷跑出去，叽叽那里会随？说到底呀，还是我太娇纵它们
（后话言及大字，少不得忆起昨日小楼内阿玛的躬亲授教。我一贯将阿玛视作顶天儿的人物，凡与他有关之事，皆巴不得珍之藏之，又迫不及与小友分享欢歆。于是将月牙儿一弯，洋洋道） 我阿玛亲自教我习大字呢，他的字写得极好，夫子说，那叫遒劲有力，且——
（倏然一顿，面色霎时翳下，脸蛋儿惨白惨白的，似是晓得自个说了多么要不得的话，不及她有所回应，便兢兢去勾她指，不安道）
不是，我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在练，他偶或指点一二罢了。（愈解释，反倒愈焦促，小怀乃宪王遗珠，往素并不同我们常常提及阿玛，眼下一时忘形，倒净捡了不该说的戳她痛处。支吾之间，颊畔又涨红几分，索性噤声不语，眼观鼻鼻观心，霜打般蔫了神，再不复适才灵气）

小书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屏蔽小书

（自不甚相信她刻下的话的，我是亲瞧过她如何娇惯着、宠着，容不得旁人怠慢，更不许旁人言一句不好。只她自个儿偶尔说些气话，待气散了，还得抱着哄呢。）
（咱们且瞧着——）
（正听着书现说及显皇伯，前几句仍还是洋洋得意的样子，说得十分起劲儿，本笑盈盈的听着，不想几句过后，她局促起来，支支吾吾的转了话意，又来勾我的指，神色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委实同方才神气模样，有着天差地别。）怎么不说啦，原显皇伯写得一手好字呢
（自然是知晓缘由的，她如此静默不语，又时不时来看我的神色，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可一时之间，也并不知道如何去宽慰她，告诉她无妨的，我并不会恼。）
（动了动指尖，反覆住她，轻轻拍了拍，而后便端了案上的茶来饮。低眉饮茶时，目光落在茶碗里蹁跹的叶儿，青色茶汤配着白瓷盏，盏璧绘着四序，是我惯爱用的物件儿，也是额娘一贯喜欢的。绍贞十五年前，府中的一应摆设都随额娘喜好，所配皆从雅，其间不乏由阿玛亲选的，更甚是阿玛亲带回府里，送予额娘跟前的。而如今，一切也并未变，循着旧日模样，从不会刻意去避什么的。）
书现，你捡着你喜欢的说，我听着也觉得好
（再抬眼时，想着不与她说太多，一句也是够的。还是笑盈盈的模样，并未因她的话感怀、伤心。实则，长至如今，有额娘护持着，样样为我考虑周全，又有取灯胡同里小叔叔的偏宠，寻常亲长待我也颇多看顾，已然是顺遂喜乐了。阿玛若知晓，当也是极放心的。）
（而我，若能叫阿玛放心，那便是很开心了。）

（翠羽微蹙，眼睫颤颤一掀，小心翼翼望去，满目皆是她疏阔又真心的笑意。哪怕娇俏粉面上依旧皆是点点墨渍，然经轩牖外金乌沉光一镀，她便好似当真是落入尘世的仙娥，不与我这顽性四起、不甚懂事的小丫计较）
（葱指甸甸受力，覆眉看去，十指拢在一处，根根交叠尽没，似往常般牵得牢牢的，倏尔将心中一块大石扑通落下，星靥闪出光芒）
是呀——小怀若愿意，下回你来云深时，我让阿玛一道教我们习大字，好不好？
（她自歆然首肯，便也糯糯笑了，目光随之移向那套白瓷盏，继而梭圜周遭，这于我而言早已如云深般熟稔的地界，不知藏有多少故事。于是央她来讲，聆她言及宪王叔，言及羡婶，却也浑无感伤疲怠之意。我们自小一同长大，那些往事似曾有参与，但也难能身临可感。唯有将其妥帖蕴藏，暗自记下，世间便有那份温情多一点的立足之地。我曾见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