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时，东方地动，尸骨遍野，南方大旱，民不聊生。继而世人干戈相向，互食成风，暴戾恣睢，恶相毕露。遂北海鸣啸，万物终焉。
大灾将至。
荒依旧神情冷漠，仿佛只是说了极其平常的事情，犹如在湖中丢了一颗普通的石子，看它惊起层层水波，在万里外掀起惊涛骇浪。
“……神使此话怎讲？这是说我的国家要……灭亡了吗？”天皇一脸惊恐，神使入宫以来的预言从未失败，这让他下意识相信了对方的话。
“未必，但是放任下去定会如此。”
“那要怎么做才能阻止灾难的发生？”
荒不再言语，这可急坏了天皇，接连问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脸色越来越差，倒是殿下的臣子还保持着理智，打量荒一番，缓缓开口。
“陛下，这些日我确实收到了消息，说是南方有些地区三个月滴雨未下，不过我才疏学浅，并未占卜出类似的征兆，不知道平大人是否有高见？”
相较于以驭妖见长的源家，平家更善于占星运势，在荒入宫前都是平家预测国运，所以源赖光话锋一转，便自然而然地将矛头指向了平家家主。
平承宗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对方的心思他岂能不懂，换作平时他定然会反讽几句，但今日他的心思全被神使的预言所占据。
“陛下，我家长老近日发现星象有异，但异变势微，我们本想观察几日再上报给陛下，没想到神使大人先一步观测出异象，还做出了如此详细的解读，”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转向荒的方位，低头挡住自己针扎般的目光，“自古神谕难解，天灾难测，您也说过，天命不可说不可违，那您今日这番预言，我们该如何面对？”
“天命不可说，不可违。”
荒目光笔直，像是透过层层城墙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周身的神器随之转动，细微的嗡声笼在他的话尾，让他的声音宛如天降。
“但人祸皆可。”

穿过迷宫似的庭院，看着周遭茂密的竹林，田中不得不认清了他迷路的事实。作为一名底层的士卒，他擅自在家主府中游荡，要是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别说职位，怕是小命都难保，何况他的家主荒大人，传闻是天赐的神子，神秘而高贵，他更加得罪不起。这让他愈发紧张，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住处，却越走越深了。
惶恐着，他隐约听到风中的笛声，仔细听去又似乎是自己的错觉，只有微风携着种子落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向着源头抽枝生长，引他一路向前，直到眼前一片豁亮。
映入眼帘的是白木造的寝室，缀满细碎的阳光。田中顺着柱旁垂落的马尾望去，看到倚坐一旁的艾青色背影，抬起的手连带露出小截手臂，正摆动手指，吹奏出一声绵长的笛音。
笛曲随风沉寂，但余音还在回荡，仿佛一场梦，而下一刻风声尖啸而过，惊碎梦境，化作一柄长剑在他脸侧晃动。凉意从心底窜上脊柱，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刀，眼前却倏地出现艾青色的身影，一手捏住他的手腕，一手握住剑柄，将利刃抵上他的喉咙。
“谁？”
冰冷的声音穿过他的耳膜，他看到对方海蓝色的眼眸，将温暖的阳光反射成寒光，没有半分笛声中的温柔，只有惊恐的自己被杀意冰封。
“说话。”
脖颈上的寒意更重了，他知道自己必须马上澄清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连自己的声音也被冻住了。
就在他要陷入绝望之时，对方突然敛起杀意，收回剑刃，半眯起眼睛，笑道：“怕成这样，想来也做不出什么歹事。”
温度陡然回升，他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回过神来发现腰间空荡，自己的长刀已落入对方手中，而对方拾着长刀，手握竹笛，黑长的马尾和鬓发柔顺地垂落，双眸隐匿在刘海中，嘴角似笑非笑，配着浴衣的艾青色，完全没有方才杀神般的模样，倒真像是一个普通的乐师。
田中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寝室外脚步声临近，停在门口。他见房门被拉开，走进一个身着华服的高挑男子，对方顺着乐师的视线看到自己，柔和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锐利。
他顿时喘不过气来，强大的威压迫使他俯首颤栗，脑中警铃乍响。
荒大人！他竟然撞见了荒大人！
“阿竹，出了何事？”
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瑟缩地等待自己的惩罚，却听被称作阿竹的乐师笑道：“不知哪里跑来的小鬼，被我吓得不敢说话了。”
荒大人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已没有那么严厉：“你的身份，来此地的原因。”
田中慌忙开口：“小人名为田中一郎，是被派遣过来作荒大人的侍从的，因为刚来不久对大人府邸不熟，回房的路中迷了路……”
“噗。”
他下意识闻声抬头，见荒大人表情僵硬，嗔怪似地扫了眼忍笑的旁人，轻咳一下：“侍所在东侧，下不为例。”
田中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轻易地原谅自己，一时间愣在原地，直到荒大人脸色一沉斥责道“还不快走”，他才反应过来，如获大赦般喊道“多谢荒大人”，起身要走。
“等下，小鬼。”
田中回过头，一眼望见飞向自己的佩刀，反手接住，对乐师道了声谢，匆匆离开。
等到士卒的身影彻底消失，荒叹了口气，颇为烦恼地开口：“闲杂人越来越多，我该把这片院子封起来了。”
“早该如此了，老是有人来打扰我演奏，”万年竹啧了一声，倒也不是很恼怒，“不懂你招募侍从做什么，看上去刚成年，没有实战经验，傻乎乎的，还路痴，真要和你外出不知是他保护你还是你保护他。”
荒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酸味，忍不住笑道：“我早就拒绝过了，谁想宫中直接将他们派了过来。平日里我也不需要他们跟随，他们在一旁我做事反而不便，而且要是真有危险了，”他伸手拨开万年竹长长的鬓发，抚上对方的侧脸，眼角染上笑意，“我还有阿竹。”
“嘁，希望你到时候还能记得这句话，”万年竹皱了皱眉头，又无奈地舒展开，抓住脸侧那只不安分的手，“今日朝上如何，他们有听你的话吗？”
荒闻言冷笑一声：“不要对他们有过高的期待，大灾当前他们还在相互猜忌尔虞我诈，怕是指不上了。”
“你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什么都不做，人类自己作孽，与我何干。”
万年竹不禁挑了挑眉毛：“不知是谁半年前突然说天灾将至要警示人类，大老远跑到这人烟嘈杂的地方。”
荒尴尬地轻咳两声：“还不是因为我们的住所也在波及范围。”
他见万年竹一脸“这什么鬼借口”的神情，也不再多作解释，只是让另一只手滑过对方腰间，借着被抓住的手，将对方顺势揽进怀里。
“再等等，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我怕你到时候住不惯我的小竹屋。”
万年竹调笑着，凑到荒的耳边，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

平承宗推开房门，只见屋内正中桌椅旁坐着一位老人，银发凌乱，面容憔悴，仿佛能看到对方周身流逝的生命力。他心中大惊，几步上前：“祖父大人您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
老人摆摆手揭过此事，咳嗽几声才开口：“事情都安排得怎么样？”
“按照您的意思，东部几个主要城镇都已派去了人手，如有异常会立刻报告。荒大人那边还很顺利，对方没有起疑，而且我已经收到了汇报，他身边有一名关系亲密的乐师，身手不凡，恐怕不是普通人。”
“他果然有问题，想办法查出他的背景。”
说话间老人又咳嗽起来，剧烈得似乎要咳出自己的肺。平承宗连忙帮老人拍背顺气，等到对方气息平缓下来，蹙额问道：“祖父大人您为何如此针对荒大人，虽说他的预言过于精准令人起疑，但他若真是神使，拥有我等凡人没有的能力也是正常的，您是从哪里察觉到了问题？”
“你说的这些我也考虑到了，所以没有贸然出手，然而我今天听到他的预言，想去占卜出灾难的源头……”
老人不再言语，掏出一块白布，慢慢在桌上展开，露出上面干涸发污的血迹，让平承宗险些窒住呼吸。
杂乱无章的血迹布满白布，恰好组成两个字，其中一个只能勉强辨认出一横一撇，而另一个字迹扭曲却清晰，正是“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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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陛下，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是玉子今日的妆容不令您满意吗？”
耳边的娇嗔让鸟羽回过神来，他看到妆容精致的爱妃在一旁闷闷不乐，心中顿时涌出了些许愧疚：“不不，爱妃今日依旧美艳动人，只是朝中发生了一些事，令我颇为头痛。”
“陛下既然有烦心事，不如说出来让玉子听听，玉子虽不懂朝政，但也可帮陛下排遣烦忧。”
“这……”鸟羽犹豫不决，毕竟这事是平承宗秘密上书的，但他转念一想，玉子刚入宫不久，曾经也不过是一介平民女子，定然不懂朝政的弯弯道道，便决定委婉地说出口，“唉，朝中的老臣上书说，新任的朝臣有谋反之意，还说他已经发现了部分实情。”
“竟然是这样，真是辛苦陛下了。那陛下一定是在烦恼如何惩治那位反贼吧？”
鸟羽摇摇头，心想玉子果真是不谙世事：“虽说老臣坚持认为自己发现了对方的阴谋，但终究不是我亲眼所见，况且这两人平日里也很不对付，我自然不能妄下定论。”
“也就是说，陛下您选择相信新任的朝臣？”
“不，其实整体来讲我还是更相信老臣，他家几代为臣，一片忠心我都看在眼里。而且自从新任的朝臣入宫，国内的祸事就大大小小接连不断，实在是令人起疑，”说话时鸟羽不免有些心虚，荒的能力他也见过，他担心万一对方真的是神使，自己在背后亵渎会招来天谴，“咳，然而我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必须对两方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以免有失公允。”
“陛下心思缜密，沉稳镇定，真是一代贤君。不过现在天色已晚，陛下还是要早些歇息，莫要过劳伤了身体。”
玉子的称赞让鸟羽心生得意之情，声音都不自觉浑厚了些：“爱妃说的在理，当下我也得不出准确结果，不如早些休息。刚刚是我冷落了爱妃，不知爱妃想要什么补偿？”
鸟羽见玉子双颊染上红晕，娇羞地垂下眼帘，于烛光下媚颜如玉，不禁气血翻腾，迫不及待地熄了蜡烛，躺入月下的温柔乡。
沉于梦境的男人自然不知，他怀中的人正坐在背光的角落里，冷眼旁观他的独角戏。

粉面玉琢，轻点朱红，眉若远黛，青丝垂地，镜中是何等妩媚妖娆的美人，教人一见惊鸿。
玉藻前静静地看着镜中的美人，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他不露声色地抹去拇指在铜镜上留下的凹痕，一切如常。
他携着两名侍女在宫中闲逛，不多时便来到了花苑的赏花亭。此时早已日出许久，花叶上的晨露所剩无几，层层叠叠的秋菊盛开一片，掉落了一地缤纷色彩。
他安然坐在亭中赏花，直到晨露散尽，身边的侍女突然纷纷问好。
“参见荒大人。”
他偏过头，果然见那身着华服的男人踏入亭内，身后神器飞转。那人走到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既不说话，也不看他，目光远望，不知在看向何方。
他见此也转回头，漫不经心地问道：“荒大人今日怎有雅兴前来赏花？”
“命运指引我来到此地，”荒瞥了旁人一眼，“你不也是如此。”
玉藻前自嘲似地笑笑，再开口时声音冷冽了许多：“他们在怀疑你是始作俑者，劝你不要再插手人类的事情，最好马上离开。”
荒左右环顾，发现侍女面色无异，犹如身处幻象。
“为何要告诉我此事？”
“针对人类的天灾，于我而言再好不过，”玉藻前狡黠一笑，见荒不语，继续说道，“当然，如果你一定要留下来，我也不会多说，最多有些遗憾，只是希望你，”声音陡然降温，“到时候不要妨碍我。”
“那是你和人类之间的矛盾，我没有兴趣插手。”
“呵，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来管这事？”
“这不一样，”荒冷言道，“难道你认为，降在你们身上的神罚是合理的？”
巨大的杀意从玉藻前身上迸发开来，亭内顿时如坠冰窖，妖化的九尾在他背后几近显形，散发着恐怖的妖气，让幻象中的侍女都流露出无措的惊恐。
“小心阴阳师找过来。”
玉藻前闻言冷笑一声，收敛杀意，脸上依旧寒霜如冬。
“反正他们说已经找到你谋反的证据了，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你，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赏花亭，独留荒一人在原地默然思索。

谋反？荒只觉得荒谬，万万没想到那些人类调查半天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阿竹，我离开后府中有什么异常吗？”
万年竹仔细思考半晌，摇摇头：“据我观察没有，仆人侍女都和往常一样，而且我有注意不暴露身份，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连原身都没有变回，也特意避开了田中。”
“那就很有可能是那个人搞的鬼了……”
万年竹敏锐地抓住一个词：“‘那个人’？之前你碰到的棘手的家伙？他做了什么？”
“不清楚他具体做了何事，但是现在宫中有人认为我居心叵测，”荒合上眼，眉头紧锁，“看来我要尽快过去解决他了。”
“……这些人真是愚蠢至极！”万年竹一时气结，只觉得荒平日里给予人类的缀语无比贴切，“这次我必须和你一起去。”
他本想着多一份力量可以尽快解决问题，谁想荒犹豫片刻，竟然拒绝了。
“不行，阿竹，你不方便和我一起行动……”
“为什么不方便？”万年竹倍感恼火，往常小事他可以不去，这种事情荒居然也要拒绝他，“是我会拖你后腿？还是我身份碍事？”
说话间，万年竹抽出竹笛横在荒胸前，将他抵在墙上，逼近他的双眼。
荒感到颅内阵阵发痛，侧过脸避开万年竹的视线：“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情况过于危险，你不想让我去，”见荒不否认，万年竹攥住竹笛的手又多了几分力道，“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去了，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和我一起，去见那个人，或者，离开京都。”
荒忽然正过脸，按住万年竹的后脑，与他的面孔挨得极近：“要是我都不选呢？”
气场的压制让万年竹肌肉紧绷，他盯住荒幽深的双眸，张开口，字字清晰：“那就打晕你，把你拖出京都。”
双方僵持着，只剩下交错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气中弥散开紧张的氛围。
突然间，荒收回周身的威压，顺着万年竹的脸侧低下头，将唇埋在对方颈间，咬在顶圈下的皮肤上。
“你……”万年竹吃痛地叫出声，但他很快收声，他感觉到荒正用灵力在他颈上书写咒文。
不多时，荒写完最后一笔，满心不悦地抬起头：“好了，这是传送法术，可以将你直接传送到我身边，如果我遇到了生命危险就自动触发，可否满意？”
“把你自己传送回来不是更安全？”
“要是能够做到我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而且刚刚在你颈上写下咒文只是第一步，后续还有很多步骤，”荒叹了口气，略显无奈地看向万年竹，“还闹吗？”
万年竹明白这是荒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他摸摸自己被咬的位置，小声嘟囔道：“这是什么古怪法术居然还要先咬颈……”
“不需要咬颈，只是我想咬，你既然敢威胁我，就要付出代价。”荒半眯起眼睛。
这孩子般的报复让万年竹一阵无语：“少在我面前摆荒大人的架子，小心我咬回来。”
结果荒抬高下巴，歪着头，露出一截脖颈，一副挑衅的模样。
“啧。”万年竹自然不负期望地扑上去，衔住一小块皮肉。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荒感到对方的牙齿印上自己的皮肤便离开了，随后温热的呼吸顺着脖颈移到耳边。
“别逞强，我不想让这个法术触发。”
荒长叹一声，低下头，贴上万年竹的脸颊，抚摩起他的长发。
“当然，我也不想。”
法术的触发意味着荒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所以当深夜里四周的空间猝然扭曲时，万年竹的心跳猛然加速。
熟悉的寝室化作光怪陆离的光影一闪而过，等眼前的景象再次定格，万年竹发现他已身处不知名的林间，临近的山体塌陷，山石不断滚落，让大地都随之颤动，紧接着大地深处传来令人寒毛耸立的崩裂声，他脚下的地面断裂开来，两侧高低分离，转瞬形成巨大的裂谷。
他反应迅速，踏着掉落的山石攀回岩壁，然而他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身侧，只见烟尘中一个身影急速坠落，蓝色的衣袖暗污一片，血液从中蜿蜒流出，沿着手臂飞离指尖。
呼吸骤止，大脑一片空白，他还未作出思考便松开手，蹬开岩壁扑过去，试图抓住那只无力的手臂。可是背后袭来的轰鸣打断了他的动作，他以诡异的姿势扭过上身，拔剑劈开那块速度极快的巨石。
碎石四散崩开，暴露出遮蔽的夜空，他望见一个墨绿色的人影，赤红的双眸透出无限的冷漠。
他瞳孔缩小。
那个人，有着与荒别无二致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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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在一片寂静的麻木中，疼痛慢慢清晰起来，万年竹挣扎着睁开眼，勉强辨认出黑暗中的一线夜空。他推开压在身上的碎石，借着微弱的光线寻找荒的身影。
掉下来前两人相距不远，荒应该就在附近。万年竹这样想着，试探性地小声唤道荒的名字。
“谁在那！”
不远处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有些耳熟，万年竹在脑内回忆一遍，恍然应道：“田中？”
那人明显愣住了，随即呼吸变得粗重，再开口时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大人！竹大人是你吗！”
“荒在你附近吗？”
“是的，荒大人就在我身后。”
万年竹没有贸然过去，他绕到另一侧，在田中身后的岩壁旁看到了昏迷不醒的荒，这才几步跑上前，蹲下身握住荒的手。冷黏的滑腻感和冰凉的肌肤触感让他一下子皱起眉头，他按捺下心中的躁动，揭开荒破损的衣物，检查起对方的伤势。
荒的状态很不好，抛却诸多皮外伤，他左臂骨折，肋骨断裂，看身上的淤青估计内脏也有不少损伤。
万年竹不得不深呼吸几次平稳下气息，利落地掏出提前备好的疗伤草药给荒灌下去，而后开始包扎他的伤口。
期间田中在一旁守卫，尽职尽责地做好他的侍从工作。然而普通人类的视力比不上妖灵，大地裂口传来的光线不足以让他看清四周，他眼前漆黑一片，甚至连身后的两人，他都只能靠布料的撕扯声和瓶罐的碰撞声来判断万年竹正在给荒处理伤口。
许久，他听到万年竹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荒大人他……情况如何？”
万年竹清理出一块较为干净的地面，把羽织脱下盖到荒身上，让他尽量躺得舒服，忙完这一切才没好气地回答：“多处骨折内脏受损，情况很不好。”
田中倒吸一口凉气，立即跪下作土下座：“属下失职，没能保护好荒大人，还让荒大人受了如此严重的伤。”
“行了，站起来，”万年竹明白这种战斗普通人根本无法插手，便没有责怪对方，“荒带你过来的？”
刚刚看到田中他就满心疑惑，对方本不该在这里的，除非对方受人指示，或是荒主动要求的。
“是的，荒大人说他接下来做的事情需要一个见证人，虽然我不太清楚其中的含义，但是能协助大人是我的荣幸，我便跟随大人来到此地。”
见证人？万年竹揣摩着这个词语，脑海里浮现出坠下裂谷前看到的最后一张面孔，心里咯噔一下：“和荒交手的那个人，你看清他的长相了吗？”
听到这里田中沉默了，良久才犹豫地开口：“是，他和荒大人……长得一模一样。”
万年竹揉捏几下紧皱的眉心，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荒之前不想让自己来，大概这才是主要原因。
荒有事情瞒着他。
他回过头，抬手搭在荒的额头上。失血和疼痛让荒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往日温暖的肌肤现在比他的手还要凉。要不是他利用传送法术即时赶到，在缺少药物缺少治疗的环境下，荒不知道能撑多久。
傻瓜……
万年竹垂眸默念，指尖滑过荒的额发，弯曲收回。现在荒呼吸平稳表情舒缓，应该没有大碍了。

他冲田中招招手：“喂，小鬼，过来坐下。”
“是。”田中马上跑到万年竹面前，膝坐于地，腰身挺得笔直。
“……别太拘谨，低头靠近些。”
田中不明所以，只当是命令照做，直到凉凉的药膏被糊到他额上，他才反应过来，诚惶诚恐地向后仰面：“不！不用了竹大人！我没怎么受伤！或者我自己来也行！”
“安静，我有话问你，”见对方乖乖闭嘴，万年竹问道，“荒见到那人后做了什么？”
“这个，我们抵达伊势的时候是白天，荒大人一直等到深夜才来到这片树林，那个人似乎……在等荒大人。
“后来荒大人让我躲在暗处，自己施展神力，把周围都变成了星空，那人马上察觉了，一抬手大地就开始猛烈地颤动，”回忆到这里他止不住颤栗起来，超出常识的力量让他从内心深处涌出恐惧，“那人浑身都散发着冰冷的恐怖气息，完全没有人的感觉，不对，他肯定不会是人！”
东方地动……万年竹回忆起荒的预言。伊势近日地震频发，恐怕就是这个人在捣鬼。强大的破坏力，恰好贴合预言，又和荒面容相同，莫非如此那些人类才误以为这些是荒暗中所为。
“小鬼，你怎么看？”
“嗯？”田中茫然不解。
“那人和荒相貌一致，却在做伤害人类的事情，”万年竹目光犀利，“你是怎么想的？”
“这……他和荒大人长得一样，也许是荒大人的兄弟，两人意见不合，所以打了起来，不对，荒大人是神子会有兄弟吗……”
万年竹一时语塞，他意识到田中直接看到了荒与那人的战斗，不会认为是荒造成地震的，更何况对方可能都不知道伊势地震的消息，也许这就是“见证人”的意义——以普通人的视角洗清荒的嫌疑。
“那，小鬼，你认为荒怎么样？”
田中一个激灵，摆脱刚刚散漫的状态，开始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
“不要撒谎，实话实说。”
“荒大人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田中一开始支支吾吾，后来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冒犯的想法，便慢慢诚恳起来，“荒大人总是看上去很严厉的样子，下人们都很怕他，我之前也一直以为像荒大人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都是高高在上，不会在意我们这些下人的。
“但是后来我发现，荒大人虽然表面严厉，实际上对我们都很和善。那次我误入两位大人的寝室后院，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荒大人轻易放过了我，甚至连惩罚都没有。而这次面对如此凶残的敌人，荒大人却叫我躲起来不要出手……”
田中咬住嘴唇，沉默片刻，认真答道。
“荒大人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家主了，我能有幸跟随荒大人，这真是，太好了。”
万年竹顿住手上的动作，眼前的少年发自内心地称赞荒，让他心里多少有些触动。自他认识荒以来，他极少听到人类对荒表达真诚的赞誉或者感谢，对他们而言荒也许只是个令人敬畏的神子，单是威严就叫他们望而却步，更谈何了解本质。
他垂眸低笑：“希望你能记住你说过的话。”
说罢，他也不多作解释，继续抹药，不多时动作慢慢停下，因为对方真如所言那样没怎么受伤。
“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没有大碍？”
“这个，大概是因为有神明保护，”田中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系绳的御守，捧在手心里送到万年竹眼前，“这是我奶奶在我离家前特意求来的护身符，我一直带在身上，刚刚掉下来的时候里面突然发热，似乎有力量帮我抵挡了冲击。”
万年竹接过御守，感知到上面残留的未知力量，思忖着荒几日前察觉到的神力莫不是此物，于是被错误地转移了注意。
“阿竹……”
“荒？”万年竹一惊，转身见荒要挣扎起身，连忙阻止他，“别乱动，你伤得不轻。”
左臂和胸口的闷痛让荒忍不住蹙眉，他没有勉强自己，老老实实地听万年竹的话躺在原地，扭头看向对方：“阿竹，御守给我。”
看来荒听到田中的话了，万年竹心想。他见荒将御守翻来覆去地检查，渐渐露出复杂的神情，最后在御守上写画几笔，抛还给田中。
“田中，到十步外警戒，今夜应该无法离开了。”
等到视野内只剩下二人，万年竹低声问荒：“他所言是真？”
“嗯，那御守上残留的神力和我当日感受到的一致，而且已经所剩无几，是我失误了。”
荒原先怀疑田中的身份，便选择先发制人，让他和自己一起行动，若他真是某人的眼线，这可以暂时隔断两人的联系，若不是，荒也可以用事实来澄清自己。
“我倒庆幸他不是，”万年竹语气中夹带责备之意，“倘若他真是奸细，在你们交手时使诈，你岂不是要没命。”
荒哼笑一声：“他还没有这样的本事。”
万年竹又好气又好笑：“你可真是自信，你现在伤势严重行动不便，就算不考虑田中，也不怕那人杀回来吗？要不是我之前硬要你给我传送法术，你现在准备躺尸吗？”
一连串的发难让荒应接不暇，连说话都底气不足：“我伤至如此他自然也好不到哪里，短时间内他都不会有所行动了，”说着他表情委屈起来，“阿竹，我都动不了了你还要凶我……”
万年竹哽住，一腔恼怒被抹去大半，剩下的也不好发作，只得作罢：“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之前那么大动静肯定会引来人类的注意，对了，你的龙呢？”

“我现在灵力不足，召唤不了，起码要等上两三个时辰，”荒闷闷低语，生怕又惹恼他的竹子，紧接着补充道，“若是能联系上梦使请她疗伤，应该会恢复得快些。”
“我想办法联系她，你先好好休息。”
万年竹换了个姿势坐在地上，摸到又硬又凉的土石，啧了一声，小心地移动荒的身体，让他枕到自己腿上。盖在荒身上的衣物滑下些许，万年竹将它拉回盖好，引得荒皱起眉头。
“把外衣穿回去，你穿得太单薄了。”
“伤患还这样聒噪，”万年竹用笛子轻敲下荒的额头，“快睡，要是天亮之前你还没有恢复灵力就难办了。”
此言在理，荒也不好反驳，只好乖乖安静下来。一时间整个裂谷都回归夜的寂静，唯有交叠的呼吸声记录着分秒的流逝。
万年竹也靠上岩壁准备入眠，他要尽快进入梦境找到蝴蝶精，然而他刚合眼没多久，就听到荒幽幽地叫道他的名字。
“怎么了？”他没有睁眼，荒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有要紧的事情。
“田中将他看到的都讲于你了吧……”荒似乎在犹豫，停顿半晌才又开口道，“那人的事情……你不问我吗？”
“没有必要，无缘无故伤害别人的事，你肯定不会做，此外的事情，肯定有你要做的理由。
“所以，你若不说，我便不问。”
几个呼吸过去，万年竹没等到荒的回复，却等到荒伸过来的手，抓住自己，越握越紧。他同样握回去，感受指间蕴含的情绪，像深海一样藏匿暗流。他安抚性地拍拍荒的脸颊，蜷起身子靠近对方，试图给予对方更多的温暖。
两人彼此依偎着，在微凉的夜色里，等待着黎明的降临。

（五）
天色微亮，林中的雾气还未散尽，两三个村民寻进林间，试图找出昨夜惊醒他们的源头，全在巨型裂谷前震住，徘徊在远处不敢上前。随着太阳的升起，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此地，便有人壮了胆子靠近裂谷往深处探望，却没有任何发现。
藏身于树冠的万年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暗自庆幸他们三人离开得及时。他跃下几节树枝轻巧地落在地上，贴着阴影来到一个隐蔽的山谷，矮身钻进角落的狭缝，被阴冷潮湿的空气激得身体一颤。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万年竹怎样也不会让重伤的荒待在这样的洞穴里。离开裂谷耗费了荒清醒后积攒的大半灵力，此时他又陷入昏睡，浑身散发寒气。能用的衣物早已盖到荒身上，万年竹只能裹紧荒的手，希望给予他更多的暖意。
洞外传来脚步声，万年竹陡然提高警惕，握住剑柄，直到岩壁透过两长三短的叩击声，狭缝口探出田中的脑袋。
“大人，我捎来了食物和衣服。”
万年竹颇感意外，荒只是让田中去村里视察情况，并没有额外的命令。他接过物品道了谢，听对方继续说道。
“我在村中看到了阴阳师，据说是从京都来的，正在调查地震的起因，”田中见万年竹脸色一变，连忙补充，“我不敢擅自做主联系他们，想回来问问两位大人的意思。”
伊势与京都相距不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说明他们早有准备，估计在发现荒失踪后就起了疑心。
“你做得很好，暂时不要联系他们，等荒醒来再说。”
万年竹不清楚荒接下来的打算，决定先按兵不动。当务之急是治好荒的伤，洞内的潮气浸湿了两人的外衣，对伤口的愈合十分不利，他便脱下荒的外衣换上干净的衣物。
窸窣的声响和肢体的碰触让荒慢慢醒来，他睁开眼，映入万年竹清亮眼眸中的倒影，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听到竹子轻唤他的名字，回过神，顺着他的动作看到了身上的新衣，哑着嗓子低声问道：“……你去村中了？小心些，你容易被人盯上。”
“没有，这些都是田中带回来的，”万年竹顿了一下，“他说村里有疑似来自京都的阴阳师，正在调查地震的起因，问我们要怎么做。”
荒闻言冷哼一声：“大概率是来找我的，”那些人本来就怀疑他的身份，如今再在事发地抓住他，单凭田中的一言之词怕是无法洗清他的嫌疑，“在我恢复实力前不要接触他们。”
万年竹点点头，随手拨弄开一旁的点心堆，挑出一枚抹茶大福放入荒的手心。
荒哑然失笑：“你倒是有情致。”
“怎么，不想吃那还回来。”
万年竹眉毛一挑，作势要拿回那枚点心，被荒抢先一步送进口中，鼓着腮帮咀嚼半天，迟迟不肯下咽。
“不好吃？”万年竹伸手抹掉沾在荒下唇的茶粉，指尖的干裂糙感让他一下子意识到问题所在。还好田中也带了些清水回来，他翻出一个小碟倒上水，喂给荒喝下。
有了清水润喉，荒终于咽下点心，一脸如释重负的轻松。碟中剩下一层水底，水面平静，从边缘泛起小小的涟漪。
万年竹神色一凛，一手揽过荒，一手拽住田中的后襟，抬脚向洞口跃去。同时间上方岩石崩裂，一道寒光扫过，洞内的岩壁顿时四分五裂。他连退几步躲开崩落的碎石，才停下脚步看清洞外的状况。
来者足有七尺高，全身披满铠甲，从石堆中抽出长刃，转过身，暴露出他头盔下的虚空和胸甲上的龙胆花纹。
“源氏的鬼兵部……”
荒的声音从耳侧传来，万年竹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中的含义，就见那铠甲冲过来，重重地劈下刀刃。他猛地推开荒，抽剑挡在身前，锵的一声，刀刃撞击在剑身上，竟震得他手臂发麻，脚底陷下两寸。他立刻意识到双方力量悬殊不可硬碰，便绕至一侧寻找突破口，谁想鬼兵部直接无视了他，长刃一挥朝荒斩下。
“荒！”
万年竹的惊呼让荒心头一颤，翻身躲开了攻击，不料对方刀锋一转，转瞬逼近，随着一声闷响，擦着自己脖颈划过。他循声望去，看到万年竹落在鬼兵部肩侧，用竹剑插入头盔缝隙，将头盔奋力斩飞出去。
头盔下双眼处的红光消失了，荒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却见鬼兵部突然抬手抓住万年竹的小腿，狠狠甩了出去。
“阿竹！”
岩壁的崩裂声和万年竹的痛哼让荒浑身绷紧，蓝色的眼眸瞬间变得深沉，身下星辰隐现，榨取他几乎干涸的力量。就在他要强行展开星辰幻境之时，一个人影撞上鬼兵部，让它摸索头盔的动作停了下来。
“田中？”荒万万没想到他会出手，立刻喊道，“离开那里！”
然而刚刚的举动耗尽了田中所有的勇气，他手脚僵硬地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刀刃劈到脸前。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一股拉力将他拽开，而后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小鬼躲远点！我们没空管你！”
万年竹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把田中丢到角落，顺带将头盔踢到更远处，避开鬼兵部冲回荒身边，架起他飞速离开。

荒有伤在身，两人的速度比往日慢上不少，万年竹怕鬼兵部拾回头盔追上来，一路不敢停歇。
“那么沉重的铠甲，我居然等他靠近了才有所察觉。”万年竹懊恼地抱怨，他若是能早点发现就可以提前躲过这场袭击。
“它出手前没有一点动静，想必是施了什么法术，”荒目光变得冷冽，“我真没想到他们会直接下杀手……”
“早就说过不要管他们了，你该说的都说了，放任他们自生自灭不好吗？”万年竹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他们不值得”，紧接着想起什么，又沉默了。
“……那小鬼不会有事吧？”
两人同时慢下脚步，四目相对。
“田中是唯一的目击者，他们不会轻易毁掉这条线索的，”荒心里也没有把握，尤其对方还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源氏，“希望他好好听你的话躲远点。”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树林边缘，往外是一条小溪，跨过去就会进入更深的山林，更易于藏身。荒迈开一步，发现万年竹仍停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溪面上空。
“荒，先不要过去，我感觉不对劲……”
万年竹虽不通法术，但五感敏锐，很容易察觉到周围环境的异常。荒由于伤势缘故比平时迟钝不少，听到万年竹的话也警惕起来，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向溪面上空。清晨的雾气早已在日光中蒸发消散，可是仔细看去对面的树木依旧模糊不清，像是映照在水中的倒影。
荒眸光一转，握紧万年竹的手，向后示意，两人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转身就跑，脚步未落便听到身后几声镜面破碎的脆响，四周陡然变了景象，回到了树林中央。
霎时间，周围亮起火焰，无数燃火的箭支射向他们，擦过两人的发丝衣袖落在他们脚边。万年竹当即拔剑斩断前方袭来的箭支，试图清出一条道路，却被接连而至的火箭阻断了所有的去路。
大火形成了一个圈，大概是被法术所困，既不向外扩散，也不向内蔓延，但那是极小的一个圈，被困的两人只要有所动作，就会被火燎伤皮肤。灼热的温度让万年竹开始躁动不安，他脸上的妖纹逐渐浮现，像他墨绿色的眼瞳一样泛起妖冶的颜色。
“怕火，果真是木系的妖怪。”
荒闻言将万年竹护在身后，敛眉看向林中走出的阴阳师：“平承宗，此举何意？”
“这种时候还想装傻充愣吗，荒大人？”平承宗语气里饱含怒火，“平日里与妖怪厮混，朝上说出诅咒似的预言后又出现在事发之地，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我说我在救你们，你们信吗？”荒自嘲般笑笑，“恐怕我说什么都不会成为合理解释的，那为何还要困住我们，怎么不像你身边的源赖光一样对我们直接斩杀？”
“你居然下了杀令？”平承宗扭头质问银发的阴阳师，“我们家主不是要求活捉吗？”
对此源赖光只是一脸不屑：“这不是没死，你倒不如担心火攻会不会误伤。”
荒听闻对方要求活捉，心中一动：“单凭你所说两条就想定罪于我，你都不觉得太过草率吗？还是说，平氏已习惯于草菅人命？”
这话说得平承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半晌才又开口：“我们家主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有何居心，以防你再做出什么恶事，你若真是有冤情到时候就解释清楚，我们定不会冤枉你。”
说着，法阵的火势小了些，几名阴阳师围上前，守住慢慢形成的出口。荒别无他法，牵着万年竹的手想要走出火圈，却感到身后热浪袭来。他回过头，见刚刚弱下的火焰又燃起，势要隔开他们两人，将万年竹吞噬殆尽。
“荒大人请快些离开，”平承宗声音冷漠，“我们要带走的只有你。”
这话的意思已十分明了，眼见火舌要舔上荒的手面，万年竹瞳孔颤动试图抽出手指，反倒是让荒越抓越紧了。
“荒你先离开，我会先办法逃出去的……”
荒沉默地看着万年竹双眸中的火光，眼中光线流转，而后全部沉下，从脚下铺展开天地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