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四年，开科取士。寒门贵子自然十年苦读，只为一朝登顶，货卖帝王。以我温特赫家世，苦读虽有，却不曾历寒窗。到底非诗书世家，亦不以此为意，学得几年，搏一个同进士出身，足矣。待来日入朝，自有叔伯兄弟提携帮衬。
譬如此时，保和殿内，酒酣声嚣，一派赓歌气象。家中如今在朝为官者，以六叔达澄官位最高，至从一品协办大学士，兼户部左侍郎。自由他领着，引见别家同僚。
至一桌，相互应喏寒暄，六叔自与相熟者说话，放我一人敬酒结交。身侧为江苏布政司经历杭津传旭，方以经人引见，不由举盏恭敬。】
传旭大人这便是刚从江苏回来？

【举宴总喧嚷。】
【与白禅大人饮过三盏酒，便辞往旁处。萦于识海的那番问答，其实彼此心照不宣：青蚨与道义究竟孰轻孰重，本就不是空口说说，要看如何施行。】
【外调至今堪堪三载，除却寥寥熟面孔，泰半是新人新任，碰着了闲叙二三，终归是个面子情。从浙江到江苏，也算体悟过和京都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但官场的圆滑从不会改变。】
【才归了席面，适见温特赫叔侄遥遥行来。起身揖礼罢，便瞧那位大学士自去寒暄，唯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驻于我身畔。俄而见其举盏，自是持觥相应。】
正是，要是不紧赶着回来，只怕还碰不上这盛宴。
【虚虚地一碰杯。】恭喜靖勋兄弟了。

大人所言不错，自是一场盛宴。同沐皇恩，金榜题名，此宴过后，便要同立乾清门前了，不免要趁此时机好生庆贺一番。
【虽同是功名，除却白身，然须得今日得坐殿内，才是新科进士，添一笔翰林院的履历，授官之后，若无偏差，少不得一条青云路扶摇直上。】
江苏距京师千里之遥，大人这一路风尘仆仆，想来辛苦。不过江南富庶之地，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外放此处，应是众人心向往之。
【觥筹交错，酒水自唇间流入口中，闻言只却手笑言。】
惭愧惭愧，技不如人，不过三甲。来日朝堂之上，怕还要大人多多指教。

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星眸朝三两成簇的顶戴逡巡过去，朗笑道。】朝廷栋梁今日皆聚于此，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温特赫一族并不陌生，京门世家中得列一席，自然不是无名之辈。不过往昔少有走动，外放数载后更无甚交集，这向见着一副新面孔，免不得要多说几句。】
我有弟二，一曰传行、一曰传戎，与靖勋兄弟乃同科庶常，往后同朝为官，还需劳你多多照应。
【此次归京正赶上六部尚书、地方总督和驻防将军迁调，纵是述职事已毕，仍得候着吏部的考评文书。虽多半仍续原任，到底这些时日能见见亲朋旧友，同在苏州时的孤零不一样。】

嗐，大人谦虚，若无前浪劈波斩浪，汹涌在前，哪里有后浪紧随其后呢。正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这话倒也不全然是奉承。虽然这一殿新秀栋梁，未来必改换朝堂格局，但今时今日，不过初出茅庐，乳臭未干，谁敢说可以不靠任何人提携，单打独斗，独善其身呢？】
哦？这二位兄弟之名倒也听过，果然乃大人族亲。照应不敢当，不过您放心，咱们一科出来的，自当互为犄角，帮衬提点。
【这倒也是寻常惯例。同年的进士，便如同窗，纵然师从不同，说出去都是当年主考的门生，自带着亲近，】

你若不嫌，唤我博江即可，这满堂的“大人”都在，【往那叔伯辈的席位瞧去一眼。】我资历尚浅，可还称不得“前人”。
【我未必将他的客套话当真，但总归要说上一嘴。举凡纯臣皆有倚仗，但孤臣必然踽踽难行，万岁开恩科遴选天子门生，孤拐性子可要不得。实则几个堂亲兄弟心思都通透，我这向与温特赫提一提，也不是当真要烦劳他须秉着何等的尽心尽力，不过白说一声，面子情总能过得去。】
【目光收回，仔细打量他片刻，又询。】你可想好要去何处历练了？

博江？可是字？可惜我未取字，不能互称，您直唤名即可。瞧您该比我长些？那我就不客气，唤一声博江兄了。
【说着拱手示意，又比方才口称大人的恭敬，多上一分熟络。算来他与我同辈，虽入仕早些，但比之前头那些三公三师，一品二品的大员，的确尚且年轻。说起日后除官，扬眉往达澄六叔那处一瞥，笑道。】
这个倒省事，不用我费尽脑汁想了，现成的地方。我两个叔叔，一个族弟，都在户部，我十有八九是跑不了了。

正是鄙字，愚兄也的确虚长你几岁。
【他果真还很年轻，连寄望未来的小字都不曾有。心下没由来地一喟，大抵是见惯了官场上你来我往的机锋，这会子眼前竖着个初出茅庐的憨直小子，竟觉自个儿都老了似的。却不知两位姑母在宫里要如何煎熬，也不知去岁寄抵的新茶是否合口......】
【少年清音再度偕笑入耳，一瞬的杂思就杳然无踪了。顺那目光瞧去，登时哑然失笑。】
如此自然便宜，户部一向是很多人挤破头都要进去的地方。
【拍了拍他的肩膀。】靖勋兄弟要加把劲啊。

嗨呦，这博江兄可高看我了。换个人，这便利或许是高升的云梯，但之于我，不过是安稳混迹的附身符罢了。我是胸中无丘壑的，家中也不指着我出力，有一日混一日罢了。
【若非阿玛鞭策，我是连朝堂也不想进的。然而享得富贵，自然也要为这富贵添上一把，乃是宗族子弟生来的责任。】
这话博江兄可千万别给我露出去，不然叫那些想入户部却不得法的人听了去，非教训我不可。
【一句玩笑，将这朝堂里的细小猫腻，淹没于金殿的喧闹中。】

你这话可真个是讨打了。【旁人挤破了脑袋都进不去的肥差衙门，到他这儿竟成了推脱不掉的无可奈何，混日子总也好过在外飘零，显见是个不通俗物的贵门公子了。】
【但他说话其实很有趣。不似板正规矩的迂腐书痴，也并非孔武有力的粗苯莽夫，条理清晰又通晓分寸，温氏家学，可见一斑。】
自然，这点江湖道义嘛，愚兄还是有的。【听出顽笑话音，便也回敬了一句顽话。】
【闲侃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