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恨

【姐姐早间着膳房蒸了满满一屉子的枣花馒头，叫我拿去给东直门外的叫花子分了去，我自然是不肯的，但见她板着张脸，又哪里敢跟她讨价还价，只得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下了马车打发小厮过去，自个则躲得远远的，不耐烦地从脚边捡起块石头，对着城墙根狠狠一扔，不料这东西不长眼地往回一弹，正正砸在自个腿上】哎哟！

【打上回瑞蚨祥回来，我总惦记着川蜀，不单单是向往那儿清荣峻茂的逸趣，亦神往那儿的人情。这些日子我往小吃街去过几回，几番下来于京中味道多少知悉些——京畿不似江南，江南一带多好甜食，我亦喜食物入口咀嚼后带一丝甘甜的回味，可京中似乎口味重些，可却说不出孰胜孰负，各有各的特点罢了。】
【早前听闻东直门外有家菜馆，里头大都是川蜀口味的菜，川蜀好辣，而我生来难以吃辣，可即便如此，今儿仍是执意要往那儿去——见不得川蜀的秀美，逞一时“口舌之快”总还使得。】
【尚未至菜馆，却瞧见前头有一娇娥拾一块石头往墙角丢去，却偏生又弹回来，砸着自个儿——我瞧她似是有不痛快之处。】
“您还好罢？倘若重些，是会有淤青的。”

【我打小好面儿，今次这出洋相被人瞧去，加上当真疼得厉害，自然是又急又恼，估计脸上这一会儿功夫早变了几回色】
【不想教人笑话，嘴硬道】没事！
【正不知还要同她说些什么好，其中一个去散发馒头的小厮从远处跑来，皱眉问道】这么快就发完了？
【那小厮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憋出来一句有用的话，我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就打发他回马车停处等着，怎料他没走开几步又绕回来，我见他磨蹭模样便来火】
有事快说！没瞧见我这忙着吗？！【其实与眼前的姑娘不过萍水相逢，哪来什么可忙？转过脸去，假模假样地向她微一颔首以作赔礼】家奴不懂事儿，您可莫怪

“您当真，没事儿？”
【刻意又放软了声儿，大抵人人都有顽劣的一面，譬如我从前在临安时，有时觉着无趣，便独自倚坐在溪边儿的石头上，将岸上的小石块儿一块一块拾捡起来，而后再一块一块丢入水中——有些大些的石块儿入水时分激起好高的水花，水花窜出那一刻，我有时竟也会忍不住拍手叫好。】
【正欲再多问几句，打前头跑来一人儿，应是家奴，她只道甚么发完了，我自不懂，只客气笑着。】
“没什么可怪的，您只消先处理您自个儿的事儿才是正经——只是不知，您让他们在前头分发什么？”

【我心里头自然是不在意那些人是死是活的，但在人前么，总要装得那么三分慈悲，世人崇佛，便都喜欢摆出清高风雅抑或心怀天下的姿态】
我们府上月月口粮如有盈余都会拿出来给这边儿的流民，姐姐喜欢做善事，只是她出了阁不好抛头露面，便叫我来了
【这厢答完，才顾上那不争气的东西，见他垂头丧气地站在旁边，恨不能过去给他一脚，碍着外人在，强压下心头火】你说说到底怎么了？
【原是那些乞丐竟然拉帮结派各自为营，如今常因争地盘大打出手，方才他送过去那半筐馒头被其中一派截下，结果被另一边的探子瞧见，即刻喊了人来，方才他跑回来的时候两头正对峙，一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我看是饿得轻！还有空搞起这些闲事来！【要放平日且随他们去，真闹出人命来也与我无关，但今儿既然装起了活菩萨，就得救人救到底】姑娘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前头城门处寻步军衙门的人来管管？

“你姐姐好做善事，您愿替她抛头露面周济流民，可见您亦心善。”
【佛语有云，善有善报，我虽不算信女，亦鲜少往佛门净地祷告祈愿，却也多少听过几句禅语，并深以为然，因而信口又接一句】想来那些流民都会记着您并感激您，佛祖亦会佑如您这般施善之人。
【我听那小厮说着前头发生的事儿，原是流民中也兴拉帮结派，竟还会因争抢食物而撕打】我原不这么想，可如今看来，荀子所言“人性本恶”，好似也不无道理。
“您先弄气，流民争执源于半框馒头这基本的温饱之物，寻了衙门，抓去几个人，当真能真的解决问题吗？流民斗殴，只是因食粮不足，倘若食粮足以温饱，谁愿去做流民？谁愿去做乞丐？”

【她说这番话的样子像极了絮絮叨叨的哥哥，我打小就不爱从他的教训，如今一个陌路人，再怎么舌灿莲花也教我兴趣缺缺，至于那些蝼蚁的日子究竟如何悲苦凄楚又与我何干？我只不想出了乱子牵扯到乌苏府】
【佯作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那姑娘说该如何处置？任由他们这么闹，怕要闹出人命

“该如何处置……”
【流民安顿不好，的确容易引起动乱不安，可他们本也没什么大错，左不过是为了饱腹这一最基本的需求，馒头本也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亦不是什么有营养的东西，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去争这个？】
【可他们斗殴，也确有违法令。】
“既是两拨人，不若再拿半筐馒头来？”

【族中兄弟、晚辈皆在朝中谋有要职，又兼几个姊妹嫁得好，平日不少出来行善，因而乌苏府的声名在坊间也算极好的，今次便是为了阖族的颜面，也不能任他们酿出大祸来，不过究竟该如何化解，我却没那筹算制衡的本事，只好颔首应下她的话】
车上尚富余些，且教人拿去罢
【这些本该是要送到雍和宫去的，现下散尽，便不得不自个掏腰包补上】哎，姑娘可知哪里有经营素膳点心的？姐姐还交代了送去别的地方，我也不好擅自做主免了

“素膳点心？”
【来京中虽已约莫一年，可京中仍有太多地儿不曾去过，也仍旧有许多旁人称道的小食不曾尝过】说来，我也是去岁才入京的，还未必有您知道的多呢！
【而后细细思量】我只记得地安门外大街有家糕点铺子，我去过几回，味道还算不错，好似叫做“鲍师傅”，似乎大栅栏有家包子铺亦不错，只是不知可有素膳点心，你可去瞧瞧。
【而后她告别离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