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炎兴元年。绵竹城。
诸葛瞻来到城楼上,望着城下不计其数的敌军,不禁长叹一声。“想不到我军竟落到如此地步……”
“将军,我们被围到现在已有一个多月了,粮草恐怕不够……”一旁的尚书张遵说道。
“我知道。”诸葛瞻一面应答着,一面转向张遵。“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将军之前不是已经派人去向吴国求救了吗?为何至今都没有回音?”张遵又问道。
诸葛瞻一语不发,停顿了一下,缓缓走下城楼。
张遵还想发话,站在一侧的诸葛尚冷冷答道:“当初可是尚书大人提议向东吴搬救兵的,我当时就坚决反对,难道东吴那群言而无信的人真会全力以赴吗?我父亲最终还是听从了尚书大人的意见,现在的结果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
“尚儿,不要再说了。”诸葛瞻回过头,“我当初也是认为尚书大人的建议比较合理才这么做的。”
张遵低下了头,没有说一句话。确实,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抱着必死的信念,被困之时一直想着怎么得到他人的帮助,却没有想到,东吴根本就没有可以依赖的力量。
诸葛尚跟随着父亲也下了楼。张遵站在城楼上,隐约听见诸葛瞻的声音:“再等一日,如果仍然没有援兵,我等就出战。”……
第二天。
“诸葛将军……真的引兵出战了?”张遵向诸葛尚问道,“这……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啊!我们何不向成都求援……”
“求援?成都还有兵可来救援么?”诸葛尚怒道,“现在我们绵竹是成都唯一的保障,我们的责任就是守住这道关口,保护成都的百姓们!为什么你要一再地退缩!”
张遵沉默不语。诸葛尚却只是凝视着城下,焦急地看着在万军中来往冲杀的父亲。
“父亲——!!”诸葛尚突然大叫一声。张遵急忙向远处看,只见魏兵乱箭齐发,诸葛瞻中箭落马。“诸葛将军!”张遵也大呼一声。他看着诸葛瞻从地上挣扎爬起,拔出宝剑,砍杀周遭的敌军;看见诸葛瞻终于寡不敌众,被敌军砍得遍体鳞伤;看见诸葛瞻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突然横剑自刎,倒在血泊之中……
张遵闭上了眼。旁边只听见诸葛尚的痛哭哀号之声。他已经不敢再看下去了,一直惧怕战争的他,如今也要面对满城兵将尸横遍野的场景……
只听诸葛尚喝道:“取我枪来!今日定要为父报仇!”张遵忙睁开眼看时,诸葛尚已经全副披挂,准备下城。
“小将军不可!”张遵叫道。
“你又想说什么!”诸葛尚喝道。
“小将军,如今魏兵势大,就算你下去,也是无济于事的。诸葛瞻将军已经死难,你……不能再死了!”
“你这个懦夫!”诸葛尚冲上前去,重重地打了张遵一拳。张遵站立不稳,当即跌倒在地,嘴角缓缓渗出血来。
“……小将军听我一言,如今我军败局已定,再战无益。不如……不如开门降了魏军,这样可以避免无谓的死伤……”
“闭嘴!”诸葛尚打断了张遵,“我等奉了谕令前来抵挡敌寇入侵,怎能降敌!我们要是投降,难道你愿意看见成都城的百姓们蒙受兵燹之灾吗!……我父亲一直教导我,为将者须心怀天下,绝不可为了一己私利背弃天下万民。他如今已经以身殉国,我不能让他失望,这才是我们诸葛家的精神!”说罢,他停顿了一下,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张遵。“尚书大人,你也是将门之后,却丝毫不为百姓着想,危急时刻只顾自己,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张遵全身一震。此时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幼时的场景。他曾经因为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在蜀汉为将而自豪,向同龄的伙伴们炫耀;然而当祖父被叛将刺杀、父亲坠落山谷身亡之时,他感受到了战争的可怕,祖父和父亲的死于非命,让他从此畏惧战争、憎恨战争,为此他的性格逐渐变得怯懦……此刻回想起幼时的自豪,突然心潮澎湃……
“尚书大人!”传令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
“什……什么事……”张遵抬起头来。此时他才发觉自己仍然坐在地上,尚未起身。他连忙站起身来,又重复了一句:“什么事?”
“尚书大人,诸葛尚将军已战死了。如今邓艾领军奋力攻城,只怕是守不住了,请尚书大人示下。”
诸葛尚也死了……张遵一言不发,脑子里一直转着同样的情景:年幼时对伙伴的炫耀、祖父和父亲的死、诸葛瞻走下城楼的背影、诸葛尚对他的训斥……
“你也是将门之后,却丝毫不为百姓着想,危急时刻只顾自己,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张遵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全军出战。”他向传令兵说。接着,他缓步向城下走去。
他站到了士兵们面前。士兵们看到张遵全身披挂,从容不迫的表情后,不觉吃惊;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这位尚书大人不过是个畏惧战争的普通文官而已。
然而他下令了,“全军出战。”他又重复了一遍。
短暂的诧异之后,士兵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天呐喊。此时,在这绵竹城中,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使命。
张遵的队伍杀出城了。他们面对着兵装精良的魏军。
张遵还是不说话,只是挥舞手中大刀,砍杀周围的敌军。
耳边传来士兵的惨叫声。那是敌军的声音。
耳边传来士兵的呐喊声。那是我军的声音。
耳边传来士兵的惨叫声。那是我军的声音。
耳边……
现在他听到的,是箭矢破体的声音。
那是……我中箭了吗?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了。然而在一片模糊之中,即将西下的残阳之光却越来越明晰……
结束了吗?
是的,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想必我就要追随他们而去了吧……祖父、父亲、诸葛瞻、诸葛尚……
小将军,等你再见到我时,应该不会打我骂我了吧……
他的身躯从马上滑落。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终于……化为黑暗。
绵竹城破。
数十年后。
“陛下,《三国志》已经修完了。”陈寿面对着坐在皇位上的司马炎,低声说道。
“嗯,很好。”司马炎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中那卷《三国志》。他粗略地看着每一页,似乎漫不经心。
而我们知道,在其中的某一页上,有这么几行字:
“遵为尚书,随诸葛瞻于绵竹,与邓艾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