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门街口拐个弯，只需轻掀一角帘，就仿佛嗅的见涮锅子那股麻香味。
于是将厚氅使劲儿一拢，忙不迭跳下车来，缩着脖颈对身侧人吩咐，
“好好将晚晚抱下来，摔了可有你好果子吃——”
然后呢？我就自顾自拢着氅往店里跑去。

掀起帷幔时仅见俪姑姑的背影，未及出声央抱，但未蹙眉，侧身避过婢女伸开的长臂，轻捷跳下车，踏着碎步追在她的身后。
眼见她要迈进门槛了，绊一脚身侧的侍从，尖着嗓子喊。
“啊呀——”
听到人摔倒在地的声音，再带着点哭腔，嚎。
“俪姑姑，我摔倒啦！”
实际上呢——
我已追到她身后了。

眉头一皱，知道事情不会简单。小丫头恐怕是摔了？
“晚晚…啊——”
正回身，差点叫人撞个满怀。
“你好顽皮！”

见她回身，便往怀里扑。纵使身量还不及掠获温香软玉——好歹能吓一吓她。
扬眉，志得意满地拥住她细腰。
“这样俪姑姑能分得清我和周周一些呀——”
虽然我无意区分，但对他们而言，分辨不清是难题。
对她才“大发善心”。

“周周最乖，晚晚最坏。”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不过对这样的小姑娘，玩笑也是可以的，于是加码一句，在我费劲将她抱起时，“晚晚还比周周重些，是个小胖子。”
“很好区分的呀。”
容人掀帘，目送我们进去，小炉烧出的热意在店中满布，又将辛辣的香气一齐送进我的鼻腔。
“所以今日的羊肉，合该带周周来尝。”

“晚晚不坏，怎么把周周衬得更乖呢。”
天地两极，我们得各占据一端，才持衡呀。截然不同的个体，却又紧相依偎——不是很有意思吗。
嗔怪地睇去一眼，不大在乎地。
“俪姑姑诓我，阿娘昨儿才说我太瘦了，要好好进补呢。”
香味扑鼻，确实勾起了肚里的馋虫，但又抑制不住，要先赞成她一句。
“今日的羊肉，合该我与周周一起来吃。”

“小小年纪，还挺会牺牲奉献。”
指尖点人前额，不褒不贬一句，而后才将人往座上塞——得使劲些，免得她圆滚滚跌下来。
“你阿娘怕你伤心，哄你呢。”
藏笑直言，真假也不辨。
拊掌招人来，一壁对着单子指点江山，一壁撇嘴摇头，“贪、贪的很呢。”
“一个我都不愿带的——是你阿娘要同你阿爹去策马，将你塞给我，又将周周塞去了成王府。”
赵合萝太像小孩子啦。
“辣的吃不吃得？”

“牺牲、奉献，这两个词都与我不搭。”
我不是医者，没有悬壶济世、以德爱人的臭毛病。凡遇街边乞儿，要不要赏银——得凭心。
谁能让我开心，我就帮扶谁。
扬扬下巴，娇而不矜地。“那俪姑姑便舍得晚晚伤心了？”
看她点了羊肉，便不大在意单子上其他菜样，双手交叉叠放在下颌上，也未感吃味，气定神闲地。
“能理解。他们很相爱，我和周周是意外。”
不过下回最好换一换，我们俩得在一块才好顽。
“吃得吃得，不辣不痛快。”

“嗐，小姑娘——要习惯一点点必要的伤心。”
以后好会分辨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啊。我可真是个优秀的姑姑。
信手将单子递出去，赞许地投去目光，“很不错，这里的锅子，就是越辣越好次。”
抬手撑起下颌，趁锅子未至先同她胡说八道，“是哦？你自我定位还挺清楚的。”
“所以呢，你觉得他们这样——相、爱，好是不好？”

“习惯令人伤心不更好？何必自苦。俪姑姑——这着实想不开。”
心是易碎的，得时刻捧着、护着在掌心里，自己都舍不得叫它磕绊——为什么要送给旁人轻侮呢。
划不来呀。
老成、稚嫩相互矛盾，可从来没人说两者不能共存。“找得准位置，不还是因为我聪慧呀？”
等着羊肉火锅，有些心不在焉地。
“好啊，他们相爱我又不会吃味。俪姑姑你以后有了孩子，说不准也像我爹娘一样呢！”

“嗐，因为这就是生活。”
她还太小啦，不懂有时能够为谁伤心，也算一种幸运。
笑眯眯推一杯牛乳去，应声附和，“是呀是呀，晚晚，聪慧的很。”
“奖励你，今日可以多喝一杯牛乳茶。”
再多就会胖啦——
很不满地皱皱眉，“俪姑姑还不想做娘亲呢！”
店小二端了锅子来，热腾腾架起火，薄片羊肉扔进红彤彤的汤锅里——片刻就打了卷儿。
筷子一敲锅沿，“尝尝。”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困囿，尽兴就好。男欢女爱，也不该只有“男欢”——
得女子自己欢喜。
为了生活爱人、嫁人、传宗接代，和白活一回有什么区别。
是以很不以为然，伸掌捧住她推来的牛乳茶，嘬一嘬，再执起筷子去夹汤锅里的羊肉片。
“做娘亲也是有风险的吧，俪姑姑你的确得谨慎考虑哈。”
“有空怀胎生孩子，不如花时间多吃些羊肉。”
至少它香。

“是啊，万一你姑父只喜欢小宝贝了怎么办呢？”这是我能想到最大、最大最大的风险。
我已经失去了阿爸，不可以再失去小孟啦。
“不过看来，你阿娘就没有这种担忧。”
不然晚晚怎么会落到我手里（）

讶异地睇她一眼。
“合着吃味的是俪姑姑你啊——”
我说的风险，是生产如跨鬼门关，及孩子长大后好看与否、聪不聪慧，谁晓得她眼里的风险，是这样的。
“我阿娘这是都已尘埃落定，孩子塞不回肚里啦。”
如果能塞，她也不用找俪姑姑带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