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难能放晴，前日里的一场小雪尚未化净，街上来往的人亦稀稀廖廖，好些店市索性闭门，这一路溜溜哒哒的漫无目的，末了叫一股甜丝丝的暖香给勾停了步】
哟，你倒识路
【乐得一拍枣红马脖颈，这地方我可熟，人来此处俱是听戏唱乐，我是没耐心安分听完那咿咿呀呀的满篇，但这戏馆的糖烘栗子可是一绝。搓了搓握缰冻红的手，下马就见熟人】
“哟，陈阿四！怎么？你家今日不用轿啊，也来这儿看热闹？哎！唐叔！是我是我！好久不见！”
【马鞭子未及放下，怀中已被塞入包热乎乎的栗子。被瞧破来意，窘迫得乐了两声】
我可不欠账的，唐叔，你下回见着我大哥了，只管找他支！
【卖完大哥，这栗子也嚼得心安理得，进堂预备找处不扰人的桌先安定下，哪知被后头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撞了个满怀，那小公子哥瞧来也不长我多少，一双细桃花眼眯起来，紧盯台上小娘子，压根就没打算朝我看个一眼半眼。掀唇冷哼声，伸手一把扣住他后脖领，将人滴溜拽过面来】
我说你！向我的栗儿道歉！

“嘿，你这人倒有趣。”
[ 女儿畏寒，冬日里的东京城，能去的地方不大多。酒肆茶馆虽说能去，去得多了就也没什么趣味儿。闺中好友不多，独赵小二最是交好，偏她为身份所累，不得常常出来。久而久之，就学会了一个人如何打发时光。]
[ 近两日落了雪，每每出门，寒气就从脚底向上涌。往年冬日极爱吃冰糖葫芦，今年却格外钟爱糖炒栗子。这糖炒栗子虽然看着简单，但想要炒得好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整个东京城，既有好吃的糖炒栗子又有能打发无聊的便只有这一处。]
[ 进门时已然坐满了人，也懒得上二楼找雅座，随意挑了大堂一角落座，将一大包糖炒栗子推在桌上散开。本是等着看戏，不想戏没开场，先看了热闹。]
“人家撞了你，你不恼，反而叫人对你的栗子道歉？”
[ 捂唇娇笑，杏眸乜了那被人提着后领的小郎君一眼，一根纤纤玉指在身侧空座点了点。]
“我请你吃栗子，你把人放开如何？”

【那小郎君细皮嫩肉，尤显得他脸色猪肝似的红，又像是要骂人，又像是不服争辩，嘀嘀咕咕的愣是说不出句全话】
你哑巴啊！
【愈看掉了一地的栗子，火气蹿得愈旺盛，要不是这众目睽睽，兜头揍他一顿没跑。此时人群中居然还有替他解围的，气不打一处来，撩眼四顾，打算揪出来一并数落】
哪儿来又一个不讲理的？他打翻我的栗子，岂不是要向栗子道歉？我这些圆滚滚的栗子砸地上，多疼你可知道吗！
【嚷嚷着寻人，待目光落到位作态婷婷的小娘子身上，她定定与我对眼瞧来，正到了嘴边的几句不堪听言立时往肚里钻】
是你说话啊？
【打小阿娘就教我，待那温婉淑女都得知礼谦让，故而对女儿家的，一贯客气十二分，在家中如此，何况外头。气焰消去泰半，看了看手里还揪着的这么个玩意儿，啧，男人也抹香粉，还沾我一手，怪恶心】
好了好了！今儿算你走运啊，从我眼前消失！
【眼看那小公子戏也顾不得看了，扒着门框急急往外，这才心满意足的将手在衣上抹净，朝她走去】
你这栗子也不错啊，真请我吃？

[ 他年岁看着不大，皮肤白净，一眼便能瞧出来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小郎。偏又有些蛮力，将个身量年岁与他相差不多的男子提在手里，竟也不见得有多费力。]
[ 好么，原来这样一副好皮囊之下，也能有这样的好力气。]
“是呀，请你吃的。”
[ 仍是先扬了扬下颏儿，随即去拣桌上的栗子，挑一个最大最鲜亮的在手里头。拇指食指用力一捏，栗子壳又薄又脆，应声而开，将里头的栗子剥出来，指腹蹭去薄皮，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软糯香甜的味道弥漫开来，杏眸也随之满足的眯了眯。]
“门外头买的，头一锅。”
[ 东京城里头的贵家郎君们不少，会吃会玩儿的更多，拿眼睨他，便是想瞧一瞧他除了那把子好力气外，可还有旁的本事。]
“怎么样，一起坐会儿？”

【出门在外，样样比不得府上，对她这突如其来又毫无缘由的好意生出丝古怪，她倒像能听见人心声似的，慢条斯理剥了个栗子，甜香扑鼻，一闻就知是舍得真放糖的老实店家】
【抽了抽鼻子，尽量作副勉勉强强，撩袍在她对面落座】
嗯…既然你是诚心相邀，那行吧！一个人剥栗子吃也怪无趣的，你别看我拿了一大包，回回也吃不了那么十来个的
【她剥栗子的模样倒斯文得很，看她连吃过两个，仍旧犹犹豫豫不知伸手还是不伸，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将抱在怀中的油纸包也铺上桌】
你也尝尝我这栗子，唐叔这栗子可不赖，不光是舍得放糖又火候恰好，这栗子都是顶新鲜的，一咬就开，你看啊
【说罢就挑了颗往嘴里塞，唐叔今儿也没让我失望，不过瞧了瞧她，又将这咬开了道缺的栗子放回手】
嘿！就是我这吃法不大中看

“小郎君瞧着是个会吃会玩儿的主儿，只是不晓得……”
[ 眯了杏眸往他，仪表堂堂一副好相貌，做派却不似京中贵公子那般时时处处讲究风雅二字。虽是瞧着不那么中看，但也少了许多酸腐之气，似乎可以一道钻研钻研享乐一道。]
[ 伸手去拣他铺上桌的栗子，女子手劲不比男子，壳稍微厚上些许便捏不开了，只得用栗爪划开，这才剥出了栗仁。送入口中嚼了嚼，比我买的多了香甜少了软糯，确实是另一番滋味儿。]
“除了这栗子之外，小郎君可知道周遭还有什么好东西？”
[ 说话间大堂内一阵轰然喝彩，往台上望去，原是不知不觉间已然鸣锣开唱。众人的目光一起落在台上，脸上都带了些期盼之意。]
“若是听一场戏只吃栗子，未免寡淡了些。”
[ 素来没有长性，无论对人对事还是对物，吃了几颗便觉得有些发腻。捻了巾子擦净指尖，又道。]
“我请你吃栗子，你总要请我吃些旁的，才算是礼尚往来。”

嗯？
【她说起话的声儿细细柔柔，这戏楼里又是个至热闹地儿，不竖起耳朵来仔细听不成，见她照旧是不疾不徐，也只能耐着性子候着。再这么一听，嘿，原是考较我来的】
【实则我连她是不是东都人氏都不知，立时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知无不言】
这附近啊，好玩儿得多了！内城还有家鹰厮，你去过没有？那里据说还有西域来的金头雕，但这金头雕到底是个甚模样，我倒不太晓得，只听人言，展翅就有成年人两臂那么长，爪子能勾起一头小羊羔
【说得来劲了，却见她兴味索然，眼神飘飘乎乎，又落到了台前。是了，这姑娘家的，哪见得对这些有兴致，只是那词社棋社的，我也一窍不通】
【摸了摸鼻子，觑她眼色，一句“你这栗子我碰也未碰”到底按捺住了，又笑道】
栗子凉了是没大滋味，你爱吃果子吗？戏馆里的酥油鲍螺也做得讲究，长得同个小鲍螺当真一模一样，里头却灌的是蜂蜜
【顺手拉住个路过端茶的，差使端一盘来，逢这幕戏也唱到高潮迭起处，戏馆来了不少回，哪回也没认真听过唱词儿，不由问她】
这戏讲的什么？你听过吗？

“酥油鲍螺不错，只是单吃也有些腻了，这样的天儿，合该再添一盘水晶红果。”
[ 一摆手，便命贴身小婢去买，说要他请，却也没真用他掏银子。一双杏眸落在台上看了半晌，便认了出来。]
“这戏讲的便是鼎鼎有名的《孔雀东南飞》了，不晓得你听过戏文儿没有？”
[ 汉乐府的绝唱，后辈改编成戏文儿流传。原先读诗的时候便颇有微词，如今听了戏文儿更觉得没什么趣味儿。只不过时下流行听这种悲剧，尤其叫许多年少多愁的少年男女听了心有戚戚然，便愈加的广受欢迎了。]
“只可惜咱们今儿来的不是时候，他们戏班子的武戏才好看。”
[ 既是不喜欢，面上便露了些不耐之色，如若不是身边陪了一个顶顶有趣儿的好看小郎君，早就起身走了。]
“便是连几岁的孩童，也能一口气翻上好几个跟头呢。”

【忘记是二哥还是三哥同我说过的理儿，姑娘家心思难测，就像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水坑，保不齐哪一步踩得稳当，哪一步就得跌。附和着颔首，先将端来的酥油鲍螺放至她面前】
【她既说了是鼎鼎有名，纵使满脑子雾水讲不出个门道，也抵死不能认了。捻了把鬓角，心虚也不瞧她，道】
这故事我倒是知道，戏文儿可没有，我听说唱这场戏的角儿名气不小，可我听来听去，总归就是这么回事罢了
【百无聊赖地拨了拨面前滚来滚去的栗子，听她道武戏有瞧头，倒小吃一惊】
看不出来，你也喜欢那个？哎，那你可知道他们武戏都是哪一场的，我来过几次，难能赶上
【急急切切的模样，将自己逗得一乐，瞧了瞧她，不似作恼，心下稍宽。平素在家上窜下跳，如今在外，说什么不能砸了哥哥们的名声，方才替自己打了个圆场】
太叔府四郎，与姑娘聊得投机，这水晶红果儿也算我的，就算谢姑娘

“只可惜了，我也不知道。”
[ 抿唇一笑，用湿帕子擦净了指尖，拈了一个酥油鲍螺送到唇边，话里头有着惋惜。又听他自报家门，更感有趣。]
“太叔家的？”
[ 眉梢一扬，面上笑靥愈深了些。惯来没长性，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俱都通些却都不精，更别提针砭女红，唯独骑马一事，因着无需在上头谋求什么美名，并不用下太大的功夫，反而最为轻松。]
“我喜欢你们家的马场，只可惜不能常去。”
[ 到底是女儿之身，没有日日泡在马场上的道理，况且我这样的性子，如若日日都去，怕也不愿意再去了。]
“回头我再去马场的时候给你递帖子，你可要出来陪我玩儿呀。”
[ 话到了此处，才想起来并没回应。]
“我是柴家的，回头咱们一起骑马。”
[ 余下再说了什么，却被淹没在一片叫好声中，再也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