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慕名特特循海东青的名声而来，听闻即便是在西夏，这东西也是个稀罕，可不轻易做那笼中物，是以说什么也得来见见这世面，是不是真有人说得那般神乎其神】
【前脚甫一进门堂，后脚跟边便飘飘然落下一片尾羽来，颜色黑褐，星点光泽也无。前来迎客那伙计同我面面相觑半刻，正待致歉，一摆手，人小鬼大地拦下，道】
你别说，让我猜猜
【说罢俯身捡起那尾羽来，在指尖细细一捻，实则心中没数得很，再看了看那伙计一脸的不明所以，背手故作高深道】
这不是海东青的羽毛，你瞧瞧这毛，俩指头一捏都快秃了！
【抽了抽鼻，这店里的味儿确实上头些，登时有那么一丝悔，怎么没拉着二哥也来陪我遭遭这罪，一手指头向里间指了指】
海东青是不是在里头呢？

琼鼻尖尖下围过一根细细对折的月白发带，在脑后打了个结，双手扶膝，喘过两口气，肘压小案站直了。年轻伙计抱着笼子站在对面，双方对脸半晌，俱是一脸劫后重生。
这海东青虽是一只幼雏，却也神骏非常，白玉似得爪踝上系了条精工链子，领出来一观时，尚算镇静得待在鹰架上，任人指点扒拉，扒拉到一半，不知怎的，猛然一下发作起来，扑凌凌一跃冲上梁去，展翅旋在半空，扯都扯不回来，大家关门上窜跳下逮了半晌，才重新给按回笼去。匀过口气，眼睁大了，手指颤颤点着伙计：“搞半天…搞半天，这不是你捉的啊…你师父今天不在，你怎么敢就这么莽莽的带它出来啊？还，还这么…”伙计红着脸打了个揖，呵着腰不停道歉。
拉一拉过长的白袍袖子——是偷穿了哥哥的白绸罗衫，胡乱抓拉两下额前碎发，顶着刚刚闹腾得歪歪斜斜的总角小髻，撩开里屋竹帘，探出脑袋，粗起嗓子喊：“你要看海东青吗？别看啦，今天嵇二不在，只能隔着笼子看，好没意思的！”

【珠帘哗啦啦一阵响，伴着簌簌的扑棱翅膀声儿，一张红扑扑的脸自后探出来。瞧得一发愣，但旋即反应上来，不待她退回里去，阔迈几步紧紧跟上】
你说没意思就没意思啊，隔着笼子我也得看一眼才成
【方才当她是位小郎君，不过生得纤弱些，但这么近前一瞧，又觉这郎君面生女相，发髻倒歪，搞不好当真是位小娘子。不过她这刻意压下的一把嗓倒学得挺是那么回事儿，既然人家有意，也不好一言戳破，乐得奉陪她】
【越过她肩，又朝里张望，还别说，里头更不透风，这味儿也够大。真要是位小娘子，认她是位女巾帼】
我说你，怎么这么狼狈？一只鸟儿罢了，让我进去瞧瞧

被他一时欺近，吓了一跳，双肩向后局促的缩了一下，反应过来时，鼓起腮气呼呼得踮起脚挡着，手推着帘子就要拢上：“不就是一只鸟？那你还要看？外头不多了去了？东京树多鸟多，你去御街边上的御廊里，那御沟岸边栽得桃李上头雀鸟杜鹃，比比都是，你一网兜捉回去，搁笼子里，一个人爱看多久就看多久去！”

【她越是要拦，越是起了逗玩之意，偏偏一足顶在她身侧，半个人已站进竹帘里】
这可奇了怪了，你也是客，我也是客，怎么你看得我就看不得了？御街上那些个雀啊鸽啊的，能同海东青比吗？
【耳畔叫竹片拍得噼啪作响，伸手一撩，眼前登时清明，才觉已站得离她如此近。同个姑娘家争论是非，我倒也是头一遭，见她警防，稍拿分寸，又往回退了退】
再讲，一个人看有甚意思，莫不是你有这等特别爱好？这赏鸟啊，难得是有人一道品鉴，来来来，你与我一道进去
【又不好真捉着她往里，一指挑了挑她那件宽大得仿佛能就地飘去的袍袖，欲将人一道往里带】

没好声气的，漏了几分破绽，奶音毕露：“雀啊鸽啊的没法比，你也知道啊！那我，那我弄成这样，难道特别奇怪…吗？”
吗字落了个尾，他蓦得抬手撩帘，眼前顿时堵了一张脸，帘尾挂起时捎带着勾松了捂鼻的发带，五味杂陈的味道混着清新淡芳一道涌入腔中，鼻尖耸动，往左嗅嗅，又往右探探，最后凑到他衣襟边上，闭眼仰脸深吸一大口。
这一刻，难以描摹具体神容，先是哽住，睁眼是茫然的，是无助的，看了看他脸，反应三息，小脸顿皱一团，赶紧跳出里屋，飘飘大袖一扬，与他错肩而出，逃距三步，才警惕的转身，两手抱到脑后，拉紧发带：“…你这…这什么味道啊，这么…咦～”
这声咦，声调起伏十八弯，十八弯还弯得贼长，其中充满了十分的嫌弃。
摊手认输，神情紧张：“好，这位…郎君，你就，你就站在那儿。”一连向后退到门边，指挥伙计：“把鸟带着笼子，放…放到这个屋吧，我跟他，一起品鉴…品鉴。”

我这？我这什么味道？
【她往前凑一寸，人就往后仰一寸。我虽嘴上爱逞强，叫二哥揶揄是去说书的一把好手，但要真切身实地的实践一张口不用负责似的便宜，轻易便输下阵来】
【差一些没伸头抵着她额头将人推远些，人也快仰得塌到身后桌上，她才突然受惊似的几步跳开去。虽松了口气，却不免心虚，道是否家中习武饲马，沾了身怪味儿，一嗅，没味儿啊！】
这位小娘……小郎君
【我着实是个好脾气，这等急人境况，还晓得替她遮遮掩掩】
海东青你都不怕，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至于这样！我告诉你，那海东青看近物不成，三步远外就是一根针它也瞧得清楚，一会你就立那么远，它朝你扑去，可没人从天而降来救你
【实则海东青到底是个什么习性，我也不大了解，有意唬她罢了。转身朝伙计颔首，指了指罩上黑布的笼子，又将她的灰头土脸尽收眼底】
哦……
【这一声哦，也是连绵不绝，起起伏伏，一口气尽才收声，促狭地朝她眨眼】
你怕了？怕了就怕了呗，还找借口

叉腰昂黛，抬腿小步蹭，外强中干的怒指：“谁，谁，哪个怕了！你别激我，我警告你哦，别激我！…不是我自夸，刚在里头要不是我，他差点连链子都没勾住，是我，是我在鹰架上快快再缠了两圈，这才没有跑！呵！！等会谁救谁还不知道呢…”
脚跟离地，靴尖沾砖，碾过砖上花痕刻隙，两眼紧盯他，一点点挪过来，并随时伺机折身退回。临到不远时，双手相对身前，谨慎量过距离，是隔笼三步，旋即向他扬扬眉，是叫他掀布的意思。

哦，没怕啊，没有就好，我见小郎君也不是那缩首缩尾之人
【一句话先将她高高架起，免得她一会又生出个什么鬼主意要溜。这兴味爱好，都得有人分享才是，自然，说的不是赏鹰，是同人斗嘴】
【慢条斯理的靠近笼子半步，余光觑她面色一分分凝重，强忍住方没笑出声，逗道】
你可真英雄，真伟大，这鹰能有你半胳膊大吧，了不起
【一面尽说些反话，一面伸手触到了黑布。那海东青像能隔布见人似的，忽而一声清啼，压根没防备住，吓得已提起来的黑布一松，重又罩了回去】
【方还揶揄她，这会绝不能轻易怂阵。清了清嗓门，一眼怒瞪伙计】
怎么回事你，笼子也摆不稳！
【伙计哪知为何，只唯唯道歉，这才重又伸手。只不过经方才一闹，多少有些发怵，眯着眼，将头撇开些去，作势要掀，突又心生一计】
瞧好了啊诸位，大名鼎鼎的海东青，看一眼赚一眼！
【一扬手，布却没掀，但背对她时将人视线也遮去大半，这么须臾的功夫哪叫她看得真切。猛地一转身，一张忍俊不禁多时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再放大，两手作爪，猛进了半步】
海东青来啦！

瞄他被唳声喝住时的偷笑尚还黏在腮上，见他手间动作，起先闷笑，叫他一下撩一下布就成，又渐觉不对，故作镇定不耐：“你不是在开笼吧…别开别开别开，少年人别逞强哦，很凶的，大煞…一抓就…就…”
他一声来啦，恍惚闪溯三刻前翎立翼张俯冲而下，玉爪锋芒一点，哇啊一声抱头蹲下，颤着手去攀他下摆，胡乱拽住他腰上悬佩，用力扯着：“快蹲快蹲…蹲下啊啊啊啊——蹲蹲蹲！别闹了别闹了！蹲！”
连声中埋首膝间，耳中纳声，却渐察太静太空，两掌抱脸，指缝微张，悄悄漏出黑白分明水瞳，左看右看，仰起眨了一眨。
对上他眼，神情，反应只在一瞬，旋即火气上冒，怒冲头窍，一咕噜揪着他衣摆爬起，瞠大眼睛，瞪他，边撸袖子，边抬脚上踏，踩上他履尖，再摇晃往上站：“你骗我？！你谁家的啊？你骗我？！…你这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步子尚未踏稳，下摆腰扣间被她生生一拽，扑腾声响后，俩大活人从伙计眼前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别扯别扯！
【长袍宽袖，左脚绊右脚，挣扎半天才重直起身，束腰的版扣硬叫她拽松了，不得已一手提着裤，颇有些艰难地挤出道呲牙咧嘴的笑来】
还说不怕不怕的，你就不能…看看清楚吗！
【方挂上脸的勉强神情突地僵住，哎哟一声惨叫罢，却道她是个女儿身，连推都不敢推一把。面色愈加难看些，这会倒想叫我自报家门了，当我傻呢？】
哪家的？好，好好，我让你知道知道，说出来吓死你！
【眼珠子半圈未转圆，主意已有了，看吓不坏她】
鄣国公府！徐东阁正是我爹爹！
【说罢洋洋得意，疼也一时忘了，朝她挑眉】
怎么样，吓傻了吧！你又是哪家府上，老实交代，再快快下来，要不然待我告诉爹爹，有你好果子吃！
【这么一昂首，余光间见她脚边掉了个物件，不动声色的将那形状大小一番分析。眉峰一挑，心道坏了！那不正是腰扣上的坠饰，上头还有太叔小印。迅速一瞄，又赶忙转开眼，奈何俩脚被她死死踩着，动也动不得，只求她也分神未见，不然我这瞎话立时就叫人拆了】

呆了一呆，又滞了一滞，隔袍捧他脸，眼睫扑闪，一寸一寸的观察，小眉毛蹙起，还不满得拍拍他腮，压着火气：“低点，低点…看什么呢？别动。”
踮脚，摸摸他鼻梁，审问语气：“嗯，这里有点像…你阿娘姓什么，住哪儿啊？你是哪年生人？”
低头，腮肉狰狞一瞬，咬牙小声嘀咕：“臭阿爹…叫娘娘休了你。”

呆了一呆，又滞了一滞，没理会他一翻动静扬威，只赶忙隔袍捧他脸，眼睫扑闪，执着得一寸一寸的搜寻比对，小眉毛蹙起，还不满得拍拍他腮，压着火气：“低点，低点…看什么呢？别动。”
踮脚，刮刮他鼻梁，沉吟一下，考量的注视，审问语气：“嗯，这里有点像…你阿娘姓什么，住哪儿啊？你是哪年生人？”
低头，腮肉狰狞一瞬，咬牙小声嘀咕：“臭阿爹…叫娘娘休了你。”
我改了一点，感觉通顺连贯一点，也没大改

【一门心思琢磨如何才能在她不经意间将那坠饰挪走，耳旁连珠炮问，想也未想就答】
我阿娘姓苏，家住………不是！你问这个干嘛！你给我把手拿开，这脸是你摸得的吗！
【差点竹筒倒豆真把家门报予她，万好在修隐坊这仨字儿出口前悬崖勒马，不禁后怕连连。可她这手始终在脸上摸摸掐掐的，怎生一个娘子家，同我那二哥一个德性】
【也是奇了怪，徐府何等高门，怎都未吓得退她】
喂！我刚才问你，你是哪家的？
【脸叫她捧住，只余俩眼珠子转了转，朝侧边看去，见她压根没打算应声，莫非…】
你不会是不知道徐东阁是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