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鸟笼悬满了凉棚的杆架，织成一片嘈嘈切切的和鸣。前头猛然爆发一阵叫好声，源头是百灵一声婉转的长哨；身侧两人却突然毫无预兆地争执起来，原是东家坚称西家的鸽群裹去了自家的铁翅乌……立在鸟市的入口处有些发懵，只为听闻一种名为鹩哥的鸟儿能作人语，打定主意要见识一番，这才于初十日来到了隆福寺的市集。谁知却遇着这样多的人，仿佛遍京城豢鸟之人一时全都齐聚在了此处。心下本有些发憷，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思，一咬牙拽着莺儿钻进了人群中。】
【竖起耳朵，辨听着四下是否有与人声相类的鸟啼，可惜许久之后仍无所获。此时望见不远处一簇人丛很是热闹，挤上前去一瞧，只见正中一人臂上架着一只神俊的海青，得意地叙说它追逐猎物时的勇猛，自个又是如何与它终夜对峙，才将它打熬成眼下这副驯顺的模样。听得云山雾罩一字未明，莺儿这时也凑到自己耳边：“他说什么？什么叫……熬鹰？”】
【摇摇头，细声细气道】我也不知道——【蹙起眉头，煞有介事地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最后两眼一闭】可能是要把那只大鸟，熬成肉粥吧

[东四牌楼|隆福寺]---隆福寺鸟市：https://tieba.baidu.com/p/6159933910?pn=1

【敖登近来新得了一只灰色的鹦哥儿，整日提溜着鸟笼在园子里晃荡，教我不愿瞅见也难。皇城根儿下玩鸟并不稀奇，寻常八旗子弟也好拣两只来养。奇的是敖登这只鸟儿，能拔着嗓子学人说话。虽说普通的八哥儿也会说话，但须得专门的鸟把式训练数月方成，这只灰不溜秋的鸟儿却只消听上两遍，便可将原话尽述】
【敖登整日笼不离手，小气地摸也不许我摸一下，只干干瞧着眼红，后又央了他许多日，才肯将这鸟儿的来历告知，原是学庭叔叔给他从关外弄来的贡鸟——学庭叔叔也忒偏心眼儿，正当我耷拉着眉毛就此深感不忿时，敖登就站在阶上，气焰嚣张地朝我笑，说这鸟儿放眼京中，再别无第二只了】
【我于翌日气咻咻地往鸟市来，不成想竟有这样多的人。鸟笼错落于天棚，或有凤头画眉于金丝笼中晒着太阳，或有唧鸟扑腾着翅翎，在晒杠上蹿来跳去。仗着身量娇小，挤在人群里循缝便入，三两仆从虾着腰紧随在后，口中不时念叨着小祖宗走慢些】你们勤踅摸着点儿，要买比哥哥那只更俊、毛色更鲜亮、吐字更清楚的才行！

【说罢又紧走两步，却见不远处一群人拥簇着，当中许是什么新奇鸟种。腾挪进人堆最前，抻着脖儿眯眼往上瞧，方瞅清了那人肩上立着的原是只海东青，便聆得身侧娇音对熬鹰之说一本正经的解读，不由一乐】才不是呐，若当真熬成了肉粥，这鸟儿怎还会安然无恙地在这里？
【稍作琢磨，双手环抱胸前，摇头晃脑地搬弄智慧】所谓熬鹰呢，就是煮一锅滚沸的热水，将猛禽绑了置于灶台前，训告它若不屈服，便要被丢进这水里——你看这海东青依顺的模样，就是活生生被吓的。
【待发表完一番阔论，适才得意地歪着脖儿瞧她】你不信？要与我打个赌么！

【莺儿委实是个实心眼的丫头。自我们幼时起，柳娘便常道要她事事顺服于我，她也的确一根筋地到底照办，每每对我深信不疑。以至于我二人虽是相仿年岁，我却认为自己的想法总要比她更有道理一些。如今我虽对发生在眼前的事不明就里，却打定主意要缩起脑袋，摆出成竹在胸的架势，好仍教她叹服。谁知却被这直心肠的一问发回了原形。身侧已有听闻动静的几人发出了嗤嗤的笑声，正在羞恼，耳畔却传来了一阵娇音】
【循声望去，眼前约摸是位满人格格，年纪虽幼，气势却足，连身侧从人也个个神色烨然。闻她一番阔论言之凿凿，不带丝毫犹疑，心神不觉便被吸引了去，连连点头不迭】哇！你懂得真——
【一个“多”字还未出口，却越琢磨越觉得不对。歪着脑袋细想一回】哎呀，那不就变成“吓鹰”了么？杀鸡褪毛才要劈柴烧水呢！再说，这鹰的眼睛瞧着好凶，怎会这样轻易便被吓到了？
【心中越想越疑，兴许她也同自己一般，故意摆出架势唬人也未可知。越发存心一探究竟，听说“打赌”二字正中下怀，一扬疏眉】好呀，那该怎么赌，莫非这就要去吓它一吓？你可别反被它吓坏啦！

【她说那鹰的眼睛，我便当真循过去看，适才漫不经意的寥寥一瞥，就在此时加盖上詟怖的烙印。那简直不能称之为眼睛，活像是两个圆圆的无底黑洞，其中不见一丝光亮，令我不禁暗自腹诽这庞然大物，竟是白生了这样雄劲的翅、华昳的羽，尚且不如云栖檐上的几只小雀儿眼里有神。我盯着它看的时候，仿佛也见他朝我看来，视线亟亟调转过去，竟是一步也不敢再前迈，由是更不敢应她的提议。挠头思量片晌，灵光一闪，馊主意脱口便出】原也不必这样麻烦的——你想知道，问问他们便是了，他们都很聪明的！
【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点了点身后那三两随仆，颇有种指点江山的豪宕——平日里我倘要说敖登是个傻瓜，他们是决计不敢再在我跟前说他半句好话的】

【略一思量，说得也是。如今那大鸟虽则看上去锐气尽敛，然而尖爪利喙尚有冷光流转，羽毛翕张之间，足以想见它腾飞九天之时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别说当真去吓唬它，单单是轻易接近，都唯恐它冷不防一下奋起，为它所伤。故而别说是我两人，即便是周围围观的大人们，不熟悉那大鸟秉性的也都离得远远的，不敢贸然上前。被那弯刀似的尖嘴啄上一下，只怕疼得很呢！】
【目光循其言向她身侧转去，只见几个随她而来的仆从神色俨然，显出坚定又可靠的神情，迟疑一下便也点头认同了她的提议——现下那持鹰人正举着一只硕大的活鼠，要教人们见识那大鸟的厉害，众人目光多被吸引了去，除去我二人身侧仆从，已经没人注意到我们的谈话】那……好吧！那就让他们说说！
【只见被问到的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便纷纷点头赞同起这位格格的说法来，又另添上了不少佐证的言辞，直绕得自个迷迷糊糊，不觉间便已深信不疑。此时偷隙向前头望去，正瞧见那鹰方将老鼠整个吞了下去，嘴边犹有血迹，不由失声惊呼】呀——【只见那人又推售起两只据说是与方才那只同族的雏鹰，大约这才是此一番表演的缘由所在。学着大人的样子长叹一口气】唉，又要有小鹰被绑去下锅啦！你说，他这一下能卖出多少银子？

【想来她若再锲而不舍些，肯多捉几个人来问，我这滥竽充数的说辞，不时便要露了馅儿。所幸她志不在纠缠于此，深深吸了口气，眼睛和唇角也因此事的囫囵揭过，而一并弯作好看的弧度。俟那持鹰人展露下一步动作，又着意朝她那边儿偏了偏头，以避见硕鼠入鹰口的惨栗之景】或许十两银子？至多十五两，不能再多啦。
【兀自盘算着十五两银子，可买几只糖葫芦，几袋儿鲍师傅，一只手捣鼓着，数也数不过来，回了回手】但不论几两，我总归是不会买的。我今日来，是要买一只会说话的鸟儿回去。
【蹭前一步，就着对敖登那只鸟儿尚存的一二印象，努力与她比划着】约莫有这么大，豆粒儿大小的眼，还有灰色的小爪子，和油亮的羽毛儿【挠了挠头】也不知叫什么，你见过这种鸟儿么？

十五两银子！
【乍一听见这个数禁不住咂了咂舌。对于多少银子能换来什么虽是没有清楚的概念，却知道每年除夕之时，被自己抱在怀里不肯撒手、一遍遍数过的压岁红封，所有的也不过几文钱，尚能买上一大捧酥糖干果，另加上些绢花面人之类的小玩意。若是自己能有几两银子，一定要拿去换上几个月也吃不完的好吃的，才不会拿来买这一只看上去凶巴巴的小鸟。赶忙摇摇头】我也不会，这么多银子，烧鸭子也能吃得饱饱的啦。这小鹰这么瘦，一定煮熟了也不好吃！
【未几那两只小鹰便随了两位满人公子哥儿去，一群人也便三三两两地散了。心道此行多半已是不能遂愿，那神奇的鸟儿兴许只是好事者编出来唬人的也说不定。正在满心失望时，蓦地听到她问，尤其是将那鸟儿的长相形容得煞有介事，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哎呀，原来真的有会说话的小鸟！我也是听见别人说，这才特意来寻的，可怎么找也找不见。听他们说，叫做鹩哥？你既知道它的模样，莫非曾经见过不成？

【一场热闹看罢，人群也渐次稀疏起来，与她一径并行。身侧铺面上的百灵初开了嗓，简直比敖登挨打时叫唤的还难听，缩了缩肩，一只手捂严实耳朵，另一只腾出来拉她紧走两步】我哥哥那儿倒是有一只，听说是打京外弄来的，我见是见过，可惜他从来不准我摸，更无法拿出来与你看了。
【分明出府前才吃了鸳鸯鸡，此刻经她一打岔，又有些饥肠辘辘，悄悄咽了咽口水，不能耽误了正经事儿】我想鸟市这样大，应当会有这样的鸟儿罢？
【待她叙明此行来意，我又不免欢喜得很，觉得寻鸟有望，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你也是特意来寻的，那可再好不过了！倘我今日能买着……这前头就是小吃街，我要请你吃烤鸭，大个儿的！

【随着人潮向鸟市深处行去，一路尽闻得啁哳之声。有些清脆有些喑哑，却显然都是啼鸟嘶鸣，从鸟嘴里吐出人语的奇景依然没有出现。听闻这种鸟她家中便有，心下着实羡慕，如此珍奇的鸟儿若是当真存在，便是不能拿在手中把玩，只每日观摩一番也足够大饱眼福了。虽然也嘀咕着不知今天能否有这样好的运气，言辞却十分笃定，有意鼓劲儿一般】
一定能找到的！你瞧，就连关东的貂裘，岭南的荔枝，在京城瞧见也不稀奇。说明天下的好东西都汇集到皇都啦。这里的鸟市可是京城最大的一处，纵然是京外的品类，也不至于没踪迹可寻的！
【正说话间，却偶见街角的大树荫下有两个老翁正坐在藤椅上闲谈，起初只是捕捉到只言片语，随后却渐渐听出些意思，原来其中的一位极爱养鸟，往来鸟市已有几十年光景。别说是这鸟市中的商贩，就连京中各个养鸟大户家中秘不示人的宝贝也能如数家珍。冲身边人眨眨眼睛】今天咱们的烤鸭吃定啦。我们去问一问那边的老爷爷，那样特别的鸟儿，他一定知道能从哪里得来！

【仰着脖儿一路看下来，未免有些眼晕，耳朵更不拾闲，留意着四围的鸟叫声，试图从那呕哑啾唧声中，寻出一丝殊异的动静来。再走到近处一摊位前，卖的竟尽是些供人赏玩的犬类，乍看去一只也也叫不出名字。大太阳底下又无敞篷遮凉，纵有一群人围观起哄，它们一个个儿的仍耷拉着脑袋，蔫巴得很】嘿，这鸟市上竟还有卖狗的？着实稀奇。
【虽则也笃信京城之大无奇不有，然而一路走下来，也渐有些灰心。行至街角，闲话声迢递入耳，顺着话头儿抬眼一顾，又添几分此行不虚的快意】走，我们就去问问他！【与她一并前去探询，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