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你的美貌吧

大约是个不甚清明的黄昏。
暖彤挂在天际，却没了灼热的威风，一点温柔，一点颓唐，懒懒散散的挂着，看似眷恋着人间——实则冷眼旁观。
等着冰冷的月，将它一把扯下。
巷后的背阴处，青苔裹着厚泥。一记记拳脚砸在肉上，发出沉闷的回声，并杂着无力的呼痛，被我一同碾进污澡的水潭，谁知道是何时积储的雨或什么东西。
总之青藻蔓延着腥味——也或许是他嘴角或鼻腔里沁出的血吧。
皂靴踩着人脸。
褐瞳里却却无波澜，平静的甚至有点无聊，挑了挑眉。慢悠悠的转首斜眄，没有温度的视线停在巷口的拐角处。
呵了一声笑。
“喂，准备看多久？”

……揍人也不要朝着人家的脸下手啊
（我住在一座山丘上。山包很矮，极目之处，城郭和鼓楼促狭地挤满地平线，割裂了青空与稻田。山林里的生活，既不平和，也不安乐。动物袒露行踪，植物疯狂繁衍，万物借着风的遮蔽，肆意妄为，窸窸簌簌。动物里，狐狸和獾最喜欢争斗，抢夺地盘和雌性，打斗时却像跳舞。蚂蚁，善于织造的聪明的工兵。水流从高处湍流向低处，汇入一眼池子，月升时便汩汩逆涌，那时的水最干净，是从很深的地底泛上来的。
（下了山，沿着林道一直走，慢慢的两个时辰，便会接近外郭。再步行片刻，就可深入到都城的腹地和心脏。喧哗猪突猛进，要分辨出一种声音更难，也就更好藏身。）
（那此时际会，便是实打实的缘分。）
（我本要走了，因为已经迫近傍晚。但看那少年打的开心，一拳、两拳，一脚、两脚，打得满手是血，又使我想起了那头毛茸茸却凶相的狐狸。）
老人常说，面皮薄，薄面皮。打脸要落青紫，但恢复是很快的
（明里规劝会，暗中假投诚。）
打脸缺德。打他肚子
（堆起一脸笑，我朝那斗勇的少年建议，也朝那瑟瑟发抖的另一只小狐狸说。）
快跑吧
四百年才回一次戏你倒是继续吞啊你

“喂——大叔，”
絮絮叨叨。
平白多了个便宜爹的模样，瞧得牙疼。一脚踹开足下之人，不在乎撞上墙角的结果是昏死，还是呻吟逃跑。直拧着眉开始烦躁——不小心把血弄脏了手。
甩着指上的红珠子，迈了步向他走。
“句句不离这小崽子，怎么的，认识？”
我不是寻仇。
却的确是恣意挑衅。
“我打的这么漂亮，怎么不见你夸夸我？”
停在面前人一步前，褐瞳平视，薄凉又锋利，像晚上的月光。但我嫌它柔了，故而再比做折着月光的寒刃，便觉得恰当。
目光绕了人一圈，嗅到一点山风竹秀的味道，不喜欢，但比黄昏好看一点。
光影是个很有意思的另一位旁观者，它将我们隔在墙的两侧，又在中间落下两道交叠的影。抬颚，目光下眄。
“说不好了……”
好似也没什么可威胁。
“把你卖了换银子。”

（夜风穿堂。)
卖我——不划算。你先得敲晕我，再把我扛出巷子，带给行商……卖给肉铺，太柴。卖给纤工，我又爱偷懒
（还是说那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它后来总隔三岔五地叼来一两只花栗鼠，大敞敞地往人面前一放，再纡尊降贵地，许我伸手摸摸那颗毛毛的小脑袋。）
（我不喜欢威压，无论这威压来自真正的风雨，还是强逞出来的，沉不住气的小小凶恶。一以贯之的，我听之任之，宽和至极。甚至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背后是垣墙，给人沉稳的依赖。君子爱人也以德，小人之爱人也以姑息……或者还有第三种，譬如现在，我很累，才很懒散。）
是挺漂亮，家里教的？
（教的打一个？我猜不是。松肩拔肋、力贯稍节——这些辞藻，都是不中用的花哨。斗殴贵在精准。动手的时机要准、击打的部分要准……是直挺挺地打人家的鼻梁骨，打出华彩的血来造势，还是打耳朵根，天旋地转的晕眩。当然最好不要下三路。）
（虽然我挺喜欢下三路。）

“啧。”
要我说呢。
“谁告诉你卖了换这种银子？”
凉凉掀起目光，沿他眉眼落在喉结，再往下是一截束革勒紧的腰，他又往墙上靠，要我不禁想到，攀援着壁的枫藤——那东西总是肆无忌惮的长着，然后催崩顽石。
于是皱了眉。
伸手去揪人衣口，拽在面前了。用那双褐色的瞳下望着，透露着恶意的光。
“把你卖去南风馆多好，一劳永逸，躺着数钱。”
再如一册册画本荒唐的那样，多有趣。
想着，乐了。
但又不想得意的太过分，那就太没有意思了——就像我方才揍得那小崽子一样，还没打几拳呢。
这一个我要留着，好好逗一逗。
他又问了，抬了抬眼，啊了一声腔，算作应答。罢了，又问。
“没了？”

家里教你的是，兵法纵横，三略六韬，王官武备。你这就施展了小小一分，我也只能小小一夸。但要论旁门左道，京里我教的最好
（我眨眨眼睛。）
包教包会
（不客气确实是……挺不客气。石赳对待我也偶有顽劣，但好赖乖乖叫一声“老师”。小狐狸近前几步，就地一滚，一阵青烟后变成剑眉星目的青年，就是哪儿瞧着不够驯服，不够……讨喜。）
京城的风向变了，小人倍感抬爱
（他好像有意要将我往下压，压倒泥泞、浑浊的水泽里去。无涉自然、只关乎于礼仪和德行的作法，我向来不太在意，坦然地接过那小子的话茬，同样不知廉耻。）
你看我这老骥……风姿几何？还能争个头筹，花中之魁做做吗？

哦——
我嗅到一点，就一点，从他言语姿态间传来的讯息，也许是同类？——不，我很快又否定了。那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受。
咧齿嗤笑，朱红舌尖舔过齿尖，慢悠悠的卷曲，在口腔里弹出了一声响。
“这种东西……”
不以为然。
“还需要教？”
这难道不是与生自来的吗。我喜欢的感受，不过是有些人称呼它为恶，为坏而已。这理所应当的，没有错。
抓人衣口的手上游，掠过微凸的喉结，以曲起的食指顶高了他的颌。
“只要玩起来带劲耐用，也未必不可？”
再说实话，我对这样的人有十分十的兴趣，总想扒一扒着裹藏在人皮下面的，是怎样的一具骨。

（他的指腹摩挲我的皮囊，那是种极光滑的刑罚。我自然敬谢不敏，伸手虚虚地包住、揽住他的手掌，像推着湖面上的一苇舟似的，沿着船行的痕迹，水上泛起涟漪。）
然后呢？用着好，您再来？
（我玩笑道：于此道您用不着教，小郎君天赋异禀。）
别人嫌弃我“不好用”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好死了
（天生怕痛，不要有那一天。低头抚了抚领子，倒霉孩子，教他拽的皱皱巴巴。我指指衣服，又指指他。）
这你可得赔啊，送到我家来，是外郭最高那座山

“你邀请我？”
我更有兴趣了。这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穿了一层皮，又不怎么肯好好的穿好，漏了一点，不算马脚——或者说，他是故意的。
所以，我要承认我上钩。
“那你备上一坛好酒，洗的干干净净的。”
挑了挑眉，往后退了一步，又伸手把人襟口抻平了，反手拍了两下。
“我挑个好天儿，就去临幸你啊——”
我有点期待，也许在城外的山里会有一些我期待不已的东西，而等待与幻想，最让人上瘾。
“我保证不会骂你不好用。放心，我最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