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过半，而贺公主出降的热闹仍盛，各座借杯酒以贺，热络着彼此间的交际。红绸缀在廊柱间添多喜气，我伴澜清也见了哲柏府往来一些生面孔，只是他们来贺哲柏的样子太过欢愉，叫我一时也无法预估这场婚宴所带来的荣耀。她是穆堂的正妻，自有场面上的操持与忙碌，宾客间的寒暄我亦是插不上话的，在这样的局促间偏偏遇上了醉酒的宾客前来搭讪，我不知该当如何了，那醉的恍惚的宾客同我递来一杯酒，探一眼澜清她却在几步开外引荐宾客，无力解我之难。
酒气喷鼻，凝眉仍无话以对，实属无奈间便拢住了身后侧夫人腕，“热切”地告诉人：
“这可没由头，又能贺我什么酒呢，我这头还要陪这位夫人的，我们良久未见还需好多话说，便要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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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长松应酬了几圈他官场上来往的同僚朋友，一个一个的脸认过来，到最后也只剩久闻大名、不负盛名之类假夸之字眼。我属实累了，同长松咬了咬耳朵，叫他放我出去外圈散散风。众人熙熙，宴正酣时，往外圈挤也甚是不容易。还未及我触到新鲜空气，叫人挽了腕子，来人我并不认识——正疑惑间，业已被扯往一处幽静之地，而扰她的人儿也不见跟来。）
你——你如何了？我瞧着该是被灌了很多酒？

最怕的便是那些偶生的意外，虽是在颜面上含笑同宾客托着虚词，可又怕他纠缠着不依不饶，背生凉意，而恰在一个合适的契机里终于可以收起了虚浮的笑，转身同“良久未见”的夫人往一处叙话。
等停步在一段回廊处，瞥眼见他未作随行，这才松一口气，而贸然间叫眼前的夫人做我摆脱窘境的垫石也怪是难为情的。
“方才境况夫人怕也瞧见了，那一杯倘若要是不推脱，我只怕是后面杯杯都难为。情急之下才借夫人之名来挡酒。”
我并不识她，只是看人容貌昳丽，颇带几分气度，便不是冷性儿的人。松了故作热切的拢腕动作，以指抵着鬓间清神绪：
“我……还好，只是还请夫人莫怪我冒失。”

是听说有人接各种名头强行灌酒，至于灌醉了之后如何——想来也都是些腌臜事。能让姑娘脱困，也是因缘一桩。
（冲着那泼皮小纨绔狠狠啐了一口，又将她往更深的夜色里拉了一分，让她整个人隐于浓墨之中，这样旁人也只瞧见的是我罢了。到底三品在身的诰命夫人，旁人有点眼色轻易也不会上来触霉头。夜色无边，偶有几声嘈杂。）
你无事就好。只我既然是你“良久未见”的故人，可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竟有这样的事？还好夫人在，今次莫不是您这通身气派，镇住了那纨绔的醉汉，合该让我来敬您一杯……茶……来致谢的。”
眸光微动，含笑递谢。单单以为不过是躲一杯酒，听夫人这样说，细想之下却是心有余悸。也幸是夫人能同我配合，搭上这“故人重逢”的面，便是格外的缘分了。她微微拉我藏进了夜色的阴翳里，我错过她身形稍稍往外头探望着，虽是前头有明辉光影，可还是不及她给予的良善暖心。
“多谢夫人相助，我名雁清，来自敷臣府上。还不知您是？”

敬茶？这个由头好，只不过今日怕是喝不到了。敷臣——我小时候好似还吃过武如公主的婚宴。只不过那时候小，远远瞧着当时的敷臣大人，也是个英朗男儿。想来贵府的人儿，也都不差。
（武如婚宴那是绍贞年间的事儿了，彼时图门刚入京不久，因着好儒文人的家学，也多有结交雅士权贵，来往之中也博了个不偏不倚、稳重矜贵的名声，自然也就各方拜贴不绝。朗月高悬，星子几多，而这处好似不被月儿青睐，却也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我么——是沈府上的夫人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托个“良久未见”名头，你唤我一句熹熹也无不妥。

听她娓娓来道往昔事，似乎那时我也还小，而戎伯这些年倒是依旧可夸声俊朗，因为他的宝贝漪清可是个开心果。
“呀？这样说来果真是旧相识。”
武如公主是漪清和岁清的额娘，又知岁清在福晋选阅上出彩为敷臣家平添一份势力，便是艳羡的。只是怪在上一辈的交际，倒也不甚清楚，若是澜清来，定是需帮我引荐这位沈家夫人的。
上一辈的交际在前哪里好意思这般亲昵地唤人名呢，想着她既嫁入沈府，减了辈分上的岔断不能将人唤老了讲，增上几分热络，称一声“姐姐”倒是正正的合适，故而平舒眉山，作一副久别重逢的欢喜，开口道：
“熹姐姐，良久未见，你可好？”

倒担不起旧相识的名头，我夫君还在朝为官，这一句旧相识若让人有心听取，只怕敷臣大人还要怪一句没眼色。
（这一句避嫌，也当为她这奇妙的误会好生找补了回来。毕竟这宴上人多口杂，四遭是什么人，肚子里装着一颗怎样的心，断断是猜不到的。我同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继而又道。）
不过我同漪清说起来倒是旧同僚罢，只我进宫比她晚出宫又比她早，坤宁宫定省的时候见过她几面。如此你这一句熹姐姐，我便受了。

说的尽兴便欠了妥当，经人一提，好似是这个理儿，稍一额首颇是恳切地眨着眼，垂手竖指在唇间，示意自己晓得了，不再乱讲。
左右顾盼间倒也无人留意我们这里，又听她道是与漪清在宫中有故，若同前遭儿一样再提旧情，难免显得我刻意攀附关系，套着近乎，便也收了收这心，感叹一句：
“熹姐姐果然是可亲可敬的，只是漪清那性子入宫……我还记得上次她要约我一道儿比武呢，不知期年出阁之后她会不会稍敛了锐气，像熹姐姐这样和婉。”

我也只于坤宁定省时见过和主儿，瞧着也不是苛待人的主儿，想来漪清过的尚可，毋需担心。
（瞧着人头攒动，也看不清方才那纨绔后来又往哪方去了，抹了踪迹。但她又确实出来久了，只怕敷臣回头还得巴巴儿差人来寻，到时本欲摘了攀附的名头，便就更说不清道不明了。又握了握她皓腕，郑重道。）
若然你回席了，可晓得要如何答为何出来这么久？（瞧她懵懂模样，尚还有着灵气的眸坠着光）你便说，绕花园绕迷路了。决计不能说遇上醉汉也不能说遇上“旧相识”了，一来不让长辈担心，二来我夫君同敷臣大人官场还要相见，先避个嫌免叫敷臣大人觉得我夫君攀附。（夜浓如墨，而我无心赏月，又再道。）记着了？下回不是这么尴尬的场面，再好生与你交个朋友，那时才算是真的“故人相见”。
（背过她走回廊，尽头那边是鼎沸的人声，去寻长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