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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岳绮罗派出十几张纸人去四处寻找肖正国的踪迹,自己也是拿出要把腿跑断的架势来成日寻找。饶是这样,得知了肖正国被关在哪里也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好在和岳绮罗料想的一样,肖正国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那些人没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来还舍不得要他的命。
于是这一天她独自悄无声息地下山进入了部队驻扎区。
她身上穿的是最寻常的布衣,保持着低头走路的姿势,额前的碎发很好地掩盖住了她那张和这片灰扑扑的解放新村格格不入的脸。并没有人额外留意岳绮罗,她看起来就是解放区里大批难民中最寻常的一个小姑娘。
挨到夜半时分,岳绮罗趁着指挥部的警卫员正眼皮打架时伸手点上了他的眉心,轻轻松松的溜进了监狱。说是监狱,其实只是抚顺指挥部私下里的一间刑房,用作审讯那些身份敏感的特务。
夜晚在这看守的兵是很懈怠的,毕竟不是写话本,劫狱这种事是十年也不见得能碰上一回的。
岳绮罗悄无声息的溜进去时那个年轻的小八路正俯在桌子上打鼾,随手收了小兵的魂魄,她赶快把两只手吊着的肖正国放了下来。肖正国浑身是血,身上的衬衫早已被不知是皮带还是鞭子抽的支离破碎;被放下来也不知情,他耷拉着脑袋,是个半睡半醒的模样。
这间屋子仅在西墙上有一扇焊了铁栅栏的小窗子,今晚天气很好,借着透过小窗洒进来的月光她仔细看向了肖正国——这一眼打量让她猛的眼前一黑,接着就是喘不过气的气急败坏。
她知道肖正国必然得流点血,认为有心理准备也不会太过惊讶。
肖正国十个指头上的指甲被挨个掀掉了,干涸的血迹凝固在指间。虽说剁掉一只手都死不了,没了十个指甲是不至于致命的;然而十指连心,相当于在他心上戳十下,这是极其痛的刑罚。裸露的胸膛上也是皮开肉绽,血迹斑斑的衬衣已经不能算一件衣服了,因为它破碎的不足以遮盖住肖正国的身体。岳绮罗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肥大破旧的薄夹袄想给肖正国套上,活动之下触痛了他的伤口,他清醒了过来。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283楼2020-01-21 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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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药。”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岳绮罗的红盖头。
    她苍白着脸,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不知从哪来的,是粗糙的棉布,宽宽大大的罩在身上。
    肖正国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她。
    其实在那所牢房里,他有好几次觉得自己没有命了,恨不能自行了断来个痛快。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之后他拼命强打精神,把发霉的干馒头就着不干不净的水悉数咽进肚里。
    心里想的是,他要是真就这么死了,岳绮罗找不到他,要发脾气的。
    现在看到她几乎又成了个最可怜的小叫花子,他难过的要命,知道自己爬不起来了,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
    岳绮罗看他忘着自己出神,就摸出一张黑白相片问道:“我那时候好看吗?”
    照片是当年张显宗还在天津时照的,照片上的岳绮罗一身旗袍,挽着张显宗的手上戴了一枚很大的钻石戒指。
    肖正国点点头:“好看。任谁看了,都会对你好的。”
    岳绮罗摇摇头:“我穿这样的衣服,带这样的首饰;谁都会对我讨好;没什么好稀罕的。
    我做小叫花子的时候,你愿意带我回家,那才是真好。
    你把药喝了 快好起来,带我回家。”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285楼2020-01-21 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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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肖正国喝过药之后却一直没有入睡,在那半软不硬的木板床上别别扭扭的辗转反侧——因为那条伤腿和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他翻身翻的很不利落;同时又牵动了伤口,吃痛的他忍不住发出“嘶”的声音。
      岳绮罗认为他在为腿伤而难过,于是坐到床边想和他说说话。
      “别怕,以后养好了大不了拄根手杖走路;你看那些公馆里的少爷老爷,不是腿没毛病也要装模作样的拿根手杖吗;这算不算摩登了一回?就是你要是想跑想跳,我背你就是了,你知道的——我身板小力气大。”
      肖正国是背对着她的,半晌过后他并没有搭腔,岳绮罗以为是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这一番俏皮话惹了肖正国难过;心里暗暗后悔自己真是关键时候犯晕,根本不该企图逗他开心——他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健步如飞了,怎么会有闲心逗趣呢?
      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肖正国,想让他翻身看看自己,这一碰发现肖正国的里衣都竟湿透了!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岳绮罗连忙起身要去找医生。这时肖正国咬紧牙关拼命想起身拉住岳绮罗,然而没有成功;岳绮罗腿脚飞快,轻轻巧巧像只小鸟似的就飞了出去。
      就近一家西洋诊所的青年医生来看过后犯了难:“小姐,这位先生没什么病…”岳绮罗不等他说完便粗暴的打断了:“他这一身的伤你和我说他没病?你要是看不了就走吧!”
      “纵然这位先生是一身的伤,但都处理过了,连带着腿——好生养着就是了。他这样难受,是犯了瘾…”
      岳绮罗愣愣的问:“什么瘾?”
      年轻医生心里疑惑这个颇为美貌的年轻小姐和病床上的男人什么关系,父女?不像,男人做她父亲还太年轻了一些,这男人还一身的新伤,仿佛刚被人拿出要命的架势暴打了一顿——不过经营着私人诊所的这几年见不得光无法去公立医院的病人他也接待了许多,于是他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
      “这…您要是不知情的话;我这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说,不知道是海洛因还是吗啡红丸类的…”
      听完这一席话,岳绮罗觉得好像被人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冷水一样,那医生说的任何一样,都是毒品啊。
      张显宗曾经万分抵制鸦片,认为那玩意谋财害命;肖正国更是洁身自好到连岳绮罗抽的香烟都不提倡。
      肖正国绝对不会主动去碰毒品的。
      唯一的解释只有这半个月中,那些人企图让肖正国染上毒瘾从而掌控他。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286楼2020-01-21 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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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绮罗两眼空洞的愣住时,那名医生已经检查了终于毒瘾发作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肖正国;果然,两条手臂不引人注意的内侧有青青紫紫的针眼…
        “是注射吗啡。”
        医生的话强行唤醒了岳绮罗,她勉强定住心神道:“他…沾上这东西至多半个月,怎么戒?”
        医生却吓了一跳:“半个月?寻常人要有这样大的瘾头,至少该注射上小半年!若是的确半个月…那就是一开始就注射剂量很大,这样很冒险的,开始时很可能因为兴奋过度有生命危险…”
        岳绮罗冷笑一声,恨不能放火把那间监狱连屋带人烧成渣!
        然而只是想想,那间监狱依然好好的立在那,里面的警卫员虽然是在劈头盖脸的挨骂——浑身是伤还断了腿的人自然没能力给自己松绑后又不声不响的杀掉一名身强力壮的狱卒。那他的逃跑必然是有人帮助,好端端的指挥部怎么会被人溜进去!
        但终究没有应了岳绮罗的诅咒,所有人和房子都毫发无损。
        不过那名医生被面前阴森森的岳绮罗吓得冒汗,他掩饰心悸似的小声说道:“戒吗啡是很难的,最好是去专门戒毒品大医院…而且,较轻的瘾头想戒去也是要掉一层皮的,这位先生这…当然也不是说戒不了,只怕是很麻烦…”
        “说下去,怎么麻烦?”
        “怕是会有生命危险,现下西医院里有一种美国药品是专门戒毒品的;这药能让人昏迷上几天,不至于犯瘾头时醒着那样痛苦。不过这是很危险的,很多人都没能醒过来;何况这位先生的身体状况…”
        岳绮罗听完这番话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片刻她就下了定论,不戒了!
        她知道眼下明面上禁毒,又正直战乱,市面上流通的吗啡都算走私来的,这东西比黄金的价值差不了太多;若不是家大业大的,沾上了就是一个死。可肖正国既然被人下了这个套,她不能看着他死了;如果戒掉也有摧毁肖正国这条命的风险,那只能用不是办法的办法——将错就错吧。横竖她还有一箱金条,要是哪天耗干净了,大不了她拖着他躲到天津去。张显宗的老本还在那,要是连天津的房产古董都败完了,也还有办法;她就是真再也不能勾魂摄魄了,她就是去偷去骗也会养活他。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也只能去偷去骗做个小贼了;她已经没有光明正大“抢”的资本了!
        “你这诊所,有吗啡吗?”
        医生又是一惊:“有是有…只是我这是诊所,有少量吗啡也是作为药品的,没有卖给瘾君子的说法……”
        “少废话!先给他打一针!”岳绮罗一腔怒火的想示威,但又突然想到她自己本就虚弱,眼下又赶上几天不眠不休的筋疲力尽了——她控不住这个年轻男人的魂魄,单打独斗的话,从前当然没问题,她一把就能捏碎这并不健硕医生胳膊上的骨头;可现在不一样了,真要动手,不等她拉好架势,也许就被提起来扔出去了。
        于是她放低了语气:“医生,您行行好,先给他打上一针缓缓,报酬少不了的…”说着塞了五十元钱到医生手里。
        这医生只好给肖正国注射了一针管吗啡,他只想赶紧完事赶紧走人;虽然五十块的报酬魄丰,但他不想坏了规矩——诊所卖吗啡,这传出去他可就成毒贩子啦!他本意是拒绝,可又实在惧怕这个透露出一股要吃人气场的小姑娘,只得不声不响的妥协了。
        按说,这么一个长得好看,又年纪轻轻的小姐;有什么可怕的呢?她又不是狐狸精,要叫人担心被勾了魂儿去扒皮喝血!可是说不上来,他就是觉得这姑娘阴森可怕的程度不一般。
        “多谢。能不能再麻烦知会我,以后多久打一次?”
        “呃…大概,两三个小时一次吧,不犯瘾就是了。”
        送去了医生,岳绮罗立刻决定出门进城去寻找买卖吗啡的门路。纸人终究上不了台面,要靠纸人去打听出来哪里买卖吗啡,肖正国估计要死上三五回了。
        岳绮罗自觉这次是必须亲自上阵去与人打听了,可是自己眼下的样子实在不适宜交际。于是留了两个纸人看管肖正国;她飞快的跑去百货公司买了套体面衣服,又直奔一家看上去并不豪华的饭店开了一间房。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287楼2020-01-21 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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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害我回来了 度娘老是吞我的文 难过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295楼2020-02-20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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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贴吧这边我就不再更新了 很多时候都发不上去 老是敏感词 大家可以去乐乎看更新 目前快要完结啦 乐乎id不要香菜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296楼2020-02-20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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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全完结了可以搞一个txt分享给大家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297楼2020-02-20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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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还是想把贴吧的补发上不知道发图片会不会不被河蟹呢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299楼2020-02-23 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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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天擦黑时岳绮罗回到了那间小房子,而肖正国正半靠在小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一进屋就一刻不停歇地张罗着把外面买回来的好饭好菜摆出来。
                  “吃吧。”岳绮罗把碗塞给肖正国。
                  “绮罗,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肖正国并不急着动筷子。
                  “我知道,你是不是要和我说他们给你打了吗啡?”
                  “你都知道了…”肖正国垂下眼去,他的睫毛长长的耷拉着,叫岳绮罗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嗯,知道了,现在你可以吃饭了吧?”
                  肖正国突然笑了一声,觉得她似乎不明白吗啡上瘾意味着什么,但又觉得她实在是可爱。
                  岳绮罗心里莫名其妙,就没吭声,手上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肉。
                  肖正国笑完了,他说:“我不想活了。”
                  岳绮罗一听这句话立刻气得要发疯,她觉得自己额前的刘海儿都要立起来。
                  她累得要命在外面跑了大半天,又和一群她从前两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人交际了一圈;好不容易换来一箱子能救他命的东西。
                  而他,居然说,他不想活了?
                  “你这个**!你看看!”她“啪”的打开一只手提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箱子淡黄色的液体,还有许多只未拆开的针管。
                  肖正国当然知道那一箱让他心惊肉跳的东西是什么。
                  “这…绮罗…”
                  “愚蠢至极!你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劲才买来这么多?这玩意比黄金便宜不到哪去!结果你居然说…说你不想活了?你不活,难道张琉就白白的死了?”
                  “绮罗,我染上了这个,就是活着,也是个废人了。
                  我还瘸了一条腿,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不如趁现在我还清醒,让我干干净净的走吧。”
                  岳绮罗冷笑一声:“嗬,断一条腿就受不了?张显宗,你给我有点出息!你以为你一直好手好脚就能成事了吗?”
                  说完她当即又后悔了,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实在不该这样羞辱肖正国,小六死了,军队没了,他现在真的只有自己了。可是心里的确是急得火冒三丈,他怎么能想着去寻死呢!
                  见肖正国只是沉默,她叹了口气。
                  心里倒很希望肖正国能气急败坏的和她吵一架,骂她吼她都可以;至少人知道生气,起码就还有活着的念头。
                  他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才更叫她担心。
                  她缓下来语气:“对不起,我刚刚太着急了,我只是今天…很累。不要当真,好吗?
                  武松为了自保都能狠下心去自断一条胳膊,活下去多好啊,伤着点总比死了要好。何况你的腿以后养好了,未必就没有办法。
                  医生治不了,我治得了,等你修整好了,我马上就去找治腿的法子。我说的你总信吧?从前你不是说,我说的你都信吗?现在你要是说话不做数,我可要生气了——”
                  肖正国看着她出去跑了一圈不知道怎么买来这一箱子吗啡,一定是为了让自己依靠打针活下去吧;她累了,可还要轻声细语的安慰我——安慰我这个**!
                  肖正国觉得自己实在是该死。
                  毒瘾发作时该死,那扒一层皮一样的感觉实在让他对活着没有什么留恋;对着岳绮罗说出“不想活了”这句话的自己也该死,他何尝不知道,她拼命把他救出来,她还受了伤吐了血,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自己留着这条命。
                  肖正国没有再回答岳绮罗的话,只无声的低下头去扒碗里的饭;他不敢看岳绮罗,怕一抬头,眼泪就要掉下来。
                  肖正国不声不响的在这间只有一扇窗的小房间里呆了六个月,这半年来他每天的生活除了吃、喝、看最新日期的报纸外,就是打针了。
                  当然也还有岳绮罗陪着他。
                  岳绮罗除了给他张罗一天三顿饭外,是基本不出门的;她虽也没有成日和肖正国谈天说地,但一天也要和肖正国闲谈上几句。
                  说的无非是“早上油条摊子没有出,我买了包子”“今天去买晚饭时路口发生了车祸”之类及其没营养的话题。
                  不过肖正国是爱听这些“奇闻逸事”的。
                  从前无心调侃的没错,岳绮罗就是对着他念几句绕口令,他也能乐出花来;更何况是他当今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的状态下呢。
                  肖正国的两条手臂现在不只内侧,捎带着外侧,一并布满了青青紫紫的针眼。
                  一开始时他企图强行戒断吗啡,他在预感毒瘾快发作时,强行要求岳绮罗把自己用粗麻绳捆了起来。
                  半个多小时后岳绮罗强行扳过他的身体给他注射了一管吗啡,虽然她没有听到她料想的鬼哭狼嚎;但她很快发现肖正国并不是不痛苦,只是他不愿意发出声音——他用神志模糊中利用最后一丁点本能,活活把自己的舌头咬了个鲜血淋漓。
                  肖正国挣扎的数次里都痛到昏过去,他觉得自己甚至连皮肤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了,只是一味的全身发痛。
                  后来他又得知德国医生有种“换血”的法子可以戒毒,并且跃跃欲试的希望一试;这个治疗名头让岳绮罗一听就打了个寒战。不过她还是去找了医生了解,结果得知“换血”竟真的是实打实的“换血”。好胳膊好腿的已经被那满脸黄须的德国医生治死好几个了,岳绮罗认为肖正国的身体没有去送命的必要。
                  于是她就坚持从那位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击商人——“顾先生”手里购买高价吗啡,价格贵的叫人乍舌。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304楼2020-04-02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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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肖正国现在身体很不好,他三天头疼两天脑热的,总是要吃一些抗生素西药。而这些药品在战争里比肉要贵的多,许多走私药品的小商人趁着内战都拥有了隐秘的万贯家财。
                    1948年的冬天,岳绮罗那一箱金条经历这半年已经不剩几块了。
                    岳绮罗有些担忧,而肖正国满不在乎。他知道即使有花不完的金山摆在面前,他也最多再撑上个一年半载。
                    他的手总是抖,即使他福大命大,能活到天长地久;以后他也失去了一切技能。一个腿不好手不好的男人,他能做什么?只是勉强能自理而已。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血管已经僵硬,打针时要挑一些柔软的地方扎进去,甚至预言总有一天他那冰冷僵硬的血管会碎掉。
                    那时候他也就到死期了。
                    于是他很庆幸通货膨胀,物价高涨;因为这两样东西,岳绮罗那一箱金条快要花完了。
                    等到再买不起吗啡的那天,他也就没有活头了。
                    说起来那个游击商人,他叫顾一武。
                    在家排名老二,上头有一位兄长,他的大哥也是位商界人士。
                    这两兄弟中,大哥做着开银行,办百货公司等正当生意;而顾二这个人呢,正道不走,专研究旁门左道开稀径。
                    同时他这份职业虽然是上不得台面,除了一些偷偷摸摸的买家以外,又是向一部分“正派的人”是公开的——
                    按理说偷摸走私药品黄金都是犯法的,更何况是毒品呢,怎么就成“公开”的了?
                    事实上顾二是一名特务。
                    组织上叫他借着这个身份达到“扫黑除恶”的目的。
                    不过他“除恶”除得马马虎虎,倒是借着这卧底商人的身份假戏真做的捞了不知多少笔。
                    这些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按理说要藏好掖好。
                    不过顾二这番秘密却都告诉了岳绮罗。
                    他那么信任岳绮罗,把老底全盘托出;倒不是爱慕上岳绮罗了,因为他素来是个好男风的。
                    他是个断袖,所以岳绮罗就是美出花儿来,他也实在难以对那张脸产生什么情爱纠葛。
                    他对岳绮罗没由来的亲近,是因为他觉着岳绮罗一眼看上去就不简单。
                    皮相好,少有的漂亮;说话不拘小节到几乎有些蛮横无理,说起来,既不像小姐又不像风月女子。
                    顾二生平最爱文艺创作,少年时励志要搞浪漫文学那一套;但是后来造化弄人,最终他吃上了间谍这碗饭。
                    做不成主业当作爱好也很好。平时兴致来了,他最喜欢洋洋洒洒的创作上一篇又长又无趣的大作,不过也有一些被一些不知名小报社发表上报纸。
                    虽然那些天马行空的三流文章并未得到过什么夸赞,但不得不说,他这个人的想象力,还是十分丰富的。
                    在他眼里岳绮罗简直是个谜一样的人物。
                    美丽。年轻。
                    看上去只有十几岁,可说话做事都让人摸不透。
                    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看人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不由得就叫人觉得她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
                    富有,定期购买大量吗啡,但看上去清明的不像一个注射成瘾的人。
                    顾二的交易场所不固定。不过他有一家小公馆;表面上像个小型私人赌场,成日黑白不分的做局面赌博,其实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顾老板不住他的大宅子,他习惯悄悄的窝在这里,大多时间他也都在这里接见“客户”。
                    岳绮罗第一次登他的门时,手下的人看她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姑娘,作势要赶她走;结果她一把掀了接头小公馆里的茶几,再下一秒,她又一把扭断了那个小管家的胳膊。
                    那小管家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子,平时只替顾二做些端茶倒水跑腿传话的活计,哪里见过这样上来就卸人胳膊的场面?于是小管家被眼前这个小姑娘吓得连滚带爬。
                    在顾二的想象里岳绮罗简直成了个传奇人物。
                    她又美又狠,还长着一张令人误解的无害小姑娘面孔;简直就是完美演绎了西方浪漫主义文学里的“天使的面孔和魔鬼的内心”。
                    顾二甚至臆想着这小姑娘如果是个带把儿的,自己一定会无可挽回的爱上她。
                    不过再怎么幻想,岳绮罗终究是个女性,爱情上顾二对她虽没什么兴趣;但心里很愿意靠近她,总想多了解这位兼职天使和魔鬼的小姑娘。他还暗暗计划要以岳绮罗为原型,创作一部“惊为天人”的小说文集。
                    于是顾一武总在岳绮罗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万分殷勤的请她留下喝喝茶、吃吃饭;巴结似的主动和她聊天,哪怕岳绮罗对他的滔滔不绝一脸的置身事外,并不做回答。
                    岳绮罗开始看这个顾二像个神经病人,倒不是个登徒子,只是一上来就拼命对她表示崇拜。
                    岳绮罗莫名其妙,她现在只是能使唤几张纸人罢了,她从前引以为傲的杀人不眨眼已经成为了永远的过去式了;这样的她,有什么值得崇拜的?
                    加上“顾一武”这个名字,和她记忆里那个“顾玄武”只有一字之差。
                    这令她很不舒服,哪眼看顾二都是不顺眼。
                    奈何眼下没有能力杀了他,就算能杀,也不能;这人死了,也就买不到肖正国续命的针剂了。
                    但后来她发现这个顾二虽然“蠢得可以”,但并无恶意;甚至他虽然看起来傻得疯疯癫癫,但这个人有些地方,岳绮罗是欣赏的。
                    顾一武这个人,不仅仅是“特务”“商人”而已。
                    岳绮罗后来也会时不时用“嗯”“是”这类的字眼惜字如金的答复顾二一些话。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305楼2020-04-02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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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1922年元旦,察哈尔。
                      这一天对张琉来说,不单单是新年初始那么简单。
                      此时正值正午,艳阳高照;给寒风凛冽中增添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暖意。
                      张琉骑着一匹枣红色的蒙古马,踏过城外遍地的瓦砾尸首,带着他的队伍进入了张北县。
                      参谋长冯世安从后方策马而来,对张琉说道:“团座,王国江的人头已经挂在城门上了。”
                      王国江者,自然是原先驻扎在张北县的军头。张琉以少胜多,用一个月时间把他的一个师打的支离破碎;其余残部不是降,就是钻进山里落草为寇了。
                      张琉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然而心里却并不是多么得意,更谈不上忘形;张北县虽富庶,但终究只是区区一县城,这只是开始。
                      张琉舔了舔他干裂的嘴唇,轻声对冯世安吩咐道:“到新年了,底下的人卖了一个月的命,也该歇一歇了。传我的话下去,进城以后,放开抢一天。”
                      冯世安笑着应了:“团座累了吧?一会您是先吃饭,还是先进澡堂子泡一泡?”
                      张琉抬手抹了一把脸,定睛一看,手上蹭下来一点暗淡的血迹。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是蓬头垢面,且一脸血点子——他用一把斩马刀亲手砍下了王国江那个倒霉蛋的脑袋。
                      “先洗个澡吧。”
                      县城内澡堂的大池子泡过一遭后,张琉抛掉了他灰头土脸的形象;带着一丝热气走出来,他换上了一身灰色皮夹袄,领口边滚着一圈绒绒的兔毛,衬的他一张脸白皙清秀。
                      若不是下身的军裤马靴,他看起来不会像个丘八,倒像个大学里读书的男学生。
                      一旁的冯世安审视过张琉干净洁白的新形象后,在心里暗暗想道:“团座长得是好,洗个澡就人模狗样的,这大双眼皮!要是他有个同胞妹子多好,我非得娶了她!”
                      然而张琉一开口就问候了冯世安那早就入土的老娘,他那清秀男学生的形象顿时灰飞烟灭了:“***跟着我乱转什么?没事就去看看那县长是死是活!跟他说,除了王国江留下的粮仓,再收上来一千斤粮食,快过年了,要让底下人吃饱。”
                      冯世安落荒而逃后,张琉慢慢踱步,一个人走向了他临时的指挥部。
                      这是县城内一个富商的内宅,富商很识趣的向新进城的司令让出了宅子,携带家小逃去乡下避难了。他不识趣不行,张琉虽然年轻,但在察哈尔一带说起来也是个人物——毕竟让人听完名字就不由得皱起眉头的人也不多。
                      张琉从未占山为王的做过土匪,但他那行径比山上打家劫舍的土匪更凶狠恶劣。
                      从前察哈尔的大小司令中没听说过张琉这号人,他像是平空出世似的。他手下有一个团,说是个团,其实拉柳子般的聚集了上万人马;这个万人团的名号为“察哈尔护卫军”,至于上方的隶属?没有,名号是自封的,团长最大。
                      这位张琉团长似乎是特别富庶,从常年游荡在察哈尔热河一带的白俄军火商那里购买了大量先进枪支弹药。他带着这个全副武装的万人大团,先是把长期骚扰张北县的两个大匪帮实行“三光”政策——抢光、杀光、烧光。
                      这两座山头上的土匪数年来一直骚扰着张北县的百姓,老百姓并没有来得及为张琉的剿匪义举歌功颂德;因为紧接着他就故技重施,张北县附近的一个小县城——独石县,几乎被他的人马屠了城。
                      张北县的闻县长被吓的够呛,他不敢不识趣,没等冯世安参谋长找上他;他就战战兢兢的自动登了张琉指挥部的大门。
                      结果抖如筛糠的闻县长发现,张团长并非青面獠牙随时要吃人肉的恶鬼模样,倒是个看上去挺文气的青年人。
                      但闻县长也没敢松一口气,毕竟之前那位王师长的人头还在城门上吊着那!
                      胖胖的闻县长在大冬天硬生生紧张出了一头汗,张琉看在眼里觉得挺好笑,觉得对方像一只在流汗的狗熊。
                      于是他真笑了一下:“县长大人,那么害怕?”
                      闻县长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支支吾吾了半天,额头上的汗又密了一层:“呃…张团长,县里的商户地主,包含鄙人在内,已经商议过了;您的护卫军驻扎此地…保护民众安危,我们自然是要尽一些地主之谊的…军民是一家嘛…您看,除了粮食税以外,我县商会内的宽裕人家,一家贡献一百大洋如何?”
                      张琉一挑眉毛:“一百大洋?”
                      闻县长心里一惊,以为他是嫌少;正战战兢兢担心对方掏出枪来毙了自己时,张琉却莫名其妙似的说道:“我要你一百大洋做什么?粮食税我也不要,既然本团长带领护卫军保护张北县的安危,自然就不会为难县城内的百姓。只不过王国江太过狡猾,不是对手就使下三滥手段——烧了我们的粮仓,天寒地冻的,小兵们也是人啊……”
                      说着他捂上了自己的胸口,作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他们饥一顿饱一顿的打进城,若是有些不当的行为,诸位百姓也该多担待着点……当然,张某人身为一团之长,也不会坐视不管,任由手下人在城里撒野的;闻县长不必害怕,我们打进城来,就是来保护民众的!”
                      闻县长听到这里,才真正放开了呼出一口气。心里知道张琉不会对张北县实行“抢光”政策了;当然,抢还是要抢。不过这些年战乱不止;大兵一旦进了城,损失这东西,多少总要有点的。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309楼2020-04-02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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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县长,我不要军饷,但寒冬腊月的,军队总需要吃饱穿暖——你就把收军粮这个事给办了吧!我一介武夫,管事上一窍不通,就不跟着瞎掺合了;不管怎么操持,七天内,我要一千斤军粮。”
                        闻县长心想你这能说会道的,拉柳子能拉进张北县城,怎么看也不像不会管事的!心里暗暗诽谤过张琉后,闻县长嘴上连声答应了一千斤军粮的要求。
                        一千斤粮食虽然多,但相比被烧杀掳掠的一扫而空来说,这一千斤军粮咬咬牙还是能给出来的。
                        笑微微的送走了出了一头大汗的闻县长,张琉转身钻进了指挥部的餐厅——原先是宅子内的佛堂。
                        佛堂很宽敞,放的下一张由几张木桌拼成的大长桌子。
                        护卫团内叫的上号的营长参谋等人分布在桌子两侧,张琉坐在首席,紧挨着他的是参谋长冯世安。
                        冯世安是当年也是张显宗手下的人,和张琉从天津一起跑出来,虽然平素里爱油嘴滑舌的插科打诨,但没什么大毛病。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张琉很信任他。
                        鸡鸭鱼肉早已经端上桌,众人虽然都对着满屋肉香暗自演唾沫,但团长不来,没有先开席的道理。
                        见张琉走进来了,冯参谋长就大声招呼道:“团座,快来!好家伙,那个闻县长***嘴碎,谈了这半天;这烤鸡刚端上来的时候冒着热气,喷喷香!这会子都凉了!”
                        张琉心想闻县长也没说几句话,倒是自己有点东拉西扯嘴碎的嫌疑。不过他也不多言语,一屁股坐下后点点头说道:“诸位都辛苦了,都动筷子吧!”
                        说着他率先端起碗,一言不发的埋下头去连吃了三碗饭。
                        佛堂内失去了念经祈祷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帮饭量一个比一个惊人的丘八闷头大吃的咀嚼声。
                        待到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张琉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张北县易守难攻,咱们这一仗以少胜多,也算在察哈尔打响了名号;想来,短期内是不会有人来打咱们的主意了。大家跟着我卖命,我没有亏待自己人的道理;这个冬天咱们就在县城里过两天好日子,休养生息,开了春,进军打万全县。”
                        底下一位鲁营长笑道:“团座威武!万全县可是省会,咱们要是占了万全县就是占了察哈尔;到时候,团座也可以去向大总统讨个察哈尔帮办了!”
                        众人听了这话也纷纷开始拍起马屁,同时畅想着若是团座真成了一省帮办,自个是不是也能混个团长师长当当。
                        张琉在一片祥和的欢声笑语中勾着嘴角微笑,心里却想:一省帮办算什么呢?察哈尔不过是个濒临北方边境的蛮夷地界,他要的,是哪里来回哪去;是打进最繁华的天津卫!
                        从前司令失去的,他要代替司令夺回来。
                        再下一步,就是北京城了;北京城是从前司令没看过的,总有一天,他要代替司令看一看!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310楼2020-04-02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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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春节很快到来,张北县城的街道上也渲染上了新年喜气洋洋的气氛。
                          除夕这天晚上,冯世安等人成群结伴前往窑子寻找“新年的温暖”;张琉无意去凑热闹。于是他独自坐在烧的暖烘烘的土炕上拨开了一块酥糖,糖是本地产的,用粗糙的黄纸裹着;味道也是马马虎虎。
                          他含着糖,目光盯着窗户上的一张福字,是个发呆的模样。
                          他的确是在神魂出窍;嘴里的那点甜味,让他想起来两年前天津的岁月。身体在屋里坐着,然而灵魂已经穿梭时空跨越半个中国,回到了天津卫。
                          他想起了往年新年,张显宗一定会叫他到漂亮整洁的张园过年。张园就是天津的司令府。
                          张琉印象里,每一年张显宗都会亲自展开笔墨纸砚,写对联写福字;他的字写得很好,张琉想,他大概卖字也能谋生。
                          想到这又不由自主的笑着摇摇头,心想这叫什么蠢话呢?张显宗从来没有落魄过,病到起不来身时,他也住在最干净明亮的病房里;怎么会沦落到去卖笔墨换钱?
                          还有糖,司令夫人很爱吃甜食,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时,每次见到夫人总能从她那里得到一把糖块。
                          那些糖块包装精美,不同于张北县土特产一样的酥糖,仿佛是漂洋过海从外国来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一沉,他不知道司令夫人现在境况如何。
                          他不敢回天津寻找,两年前离开时天津城内的三位军头虽然为了督理的位置打的你死我活;但在一件事上意见却十分一致。
                          那就是对他——外界盛传的张显宗的接班人,赶尽杀绝。
                          张琉不知道夫人身为司令的遗孀如今过得怎么样,她身为女眷,和政治军事都没有纠葛;按理说不会有人为难她。可是…他想起了夫人的那张脸,夫人是很美丽的;至于这个“很”的程度,他认为这两年走了那么远的路,从南到北,各地的女子见了不少,他还没有发现谁比夫人更面目动人。那…会不会有人对这位异常美丽的遗孀图谋不轨呢?不过夫人不是寻常不能自保的女子……
                          敲门的勤务兵强行把张琉从飘忽的思绪中唤醒,勤务兵给他端进来两盘冒着热气的饺子。
                          他抄起筷子就着陈醋吃了一盘半饺子,这个孤身一人的年,就算过去了。
                          他没有守岁的习惯,在油灯下看了几页印刷粗制滥造的志怪小说后就上床休息了。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311楼2020-04-02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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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时分,轻轻的叩门声惊醒了他。
                            “谁?”
                            没人应声,不会是勤务兵。
                            那么,大过年的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呢?莫非是城里出事了?也不该,如果是刺客,根本没必要敲门,直接进来毙了他就是了。而且按理说,王国江的残部就剩了那么点人,不可能有胆子再来抢夺张北……
                            张琉警惕心重,一直是和衣而睡的习惯,他一面飞快地思索,一面把手枪握在手里。
                            轻轻的开了门,借着洒下的月光,他看到了一个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半大丫头。
                            张琉不禁皱了皱眉:“什么人?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怎么进来的?”
                            穿着花棉袄的小丫头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枪,一副并不怕的样子,她清晰的回答道:“我知道,这是指挥部。我走进来的,门口看门的大兵喝醉睡着了。”
                            听到这,张琉有心把警卫员拽起来敲打一顿,耐着性子又问:“你是哪家的丫头?除夕夜里不呆在家里,三更半夜跑到指挥部做什么?”
                            “我没有家了,你们打张北的时候我爹跟他那娘们儿,还有我弟弟;都在城外被炮炸死了。”说完她又赶紧补了一句:“你别怕,我知道你是这儿最大的,我不是来找你寻仇的。我知道枪炮无眼……而且我亲娘早死了,我爹和那个后娘总打我,还要把我卖给粮食店的傻儿子做童养媳;他们死了活该。”
                            张琉觉得好笑,心想她还知道“枪炮无眼”。这个小丫头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明显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张琉怀疑自己一把就能掐断她那个小细脖子。
                            他忍着笑意说:“我不害怕,那你找到这来到底是做什么呢?”
                            “我家没了,二婶不要我,把我赶出来了。我没地方去,我要当兵。”
                            “除夕夜里来当兵?”
                            小丫头低下头去,喃喃道“白天…我进不来,门口的人举着枪,我害怕。”
                            张琉笑了一声:“我也举着枪,你怎么不怕我?”
                            小丫头也看出张琉是在拿自己开玩笑了,她小声说道:“不怕,你长得好看,不像坏人。”
                            张琉从没觉得自己好看过,他正色道:“你太小了,当不了兵,而且军队里不招丫头。”
                            小丫头急了:“我不小了!我…我十五岁了,我什么都会干!我给你当勤务兵,洗衣服做饭我都能干,我吃的不多!”借着月光,她看清了窗台上放置着一把生了锈的破剪子,于是一把抓起来把自己两条细长的小辫子齐根剪断了。
                            “喏!现在我不是丫头了,我和男的一样!”
                            张琉微微一愣,他从来没有发善心的欲望;但面前这个头发剪的参差不齐,看上去有些不男不女的小丫头,让他想起了当年城墙下还是小乞丐的自己。
                            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小满,陈小满。”
                            下半夜,小满躺在了热烘烘的土炕上。被窝很暖和,与外面的天寒地冻形成了对比,但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却毫无睡意。
                            她激动,其实怎么不怕呢?都说县里新来了个娃娃团长,今天一看他果然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像个邻家大哥哥。可她也知道,那个人砍了先前城里王司令的头!
                            王司令的脑袋血淋淋的在城楼上挂了三天,这是个会杀人的人!
                            但他用那双砍人头的手给自己端来了半盘肉饺子,还告诉她:“以后你就留在这吧。”
                            肉饺子虽然冷了,但是多么香啊!
                            以前在家里,她根本没有上桌吃饭的资格;爹和后娘带着小弟在桌上其乐融融,她只能蹲在厨房吃些残羹剩饭,香喷喷的肉饺子更不可能有她的份。
                            吃完了饺子,张琉还翻出了一块小饼状的点心递给她。
                            她恨不得伸手抓了就往嘴里塞,但她极力管住了自己的手脚,轻轻的拿起来,她送到嘴边,克制着欲望咬下了一小口。
                            她几乎快要流下泪来,点心是甜的,很好吃。她娘死了六年了,六年来,第一次有人给她那么甜的点心吃。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312楼2020-04-02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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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二二年五月,张琉坐在张北指挥部里,一手端着一杯冷茶,另一手哗啦哗啦的翻阅着一沓文件。
                              就前线战报来看,此时察哈尔省会万全县内,田中玉与褚玉璞二人现在正打得不可开交。
                              三个月不休的战火,二方势力正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形势;而且目前看来,两人全都报着誓死和省会共存亡的架势——绝无议和的苗头。
                              这让张琉异常的兴奋。他放下文件,端着那杯残茶在屋里转了好几圈,胸腔内一颗心跳的极快,简直激动到有些发慌。
                              他有种异常强烈的预感,在这场鹬蚌相争中,自己即将扮演渔翁角色;不费吹灰之力就在两年内拿下察哈尔这一省地界了!
                              要知道,两年前他一路落花流水从江苏跑到察哈尔时,可是险些沦落到钻进山里去当土匪。
                              “团座,吃午饭了,今天厨房做了羊肉馅的包子。”小满提着一个大饭盒,轻轻的推开门唤道。
                              张琉点点头,望向小满;她的头发在几个月内长了些,但还是不到下巴,吃了几个月饱饭却没见胖多少,还带着孩子气的小下巴依然尖尖的。
                              张琉心想,她还是像个小子,还是个留着娃娃头的小子,看着简直有点雌雄莫辨的不伦不类。
                              小满现在留在张琉身边做着勤务兵的活,无非是端茶倒水、浆洗衣物,但又比寻常勤务兵受到更多的优待;比如此时她可以坐在张琉身边一同吃午饭。
                              张琉咬了一口包子,对着小满说道:“多吃点,瘦的像个……”他就着一口羊肉包子把“柴火棒”三个字咽了下去,因为觉得自己这话很没必要;小满一顿吃的几乎能顶他两顿,然而这个小丫头还是瘦的像个鸡崽子。
                              小满并不去在意张琉的半截话,一面往嘴里送包子一面含糊的问:“团座,我听冯叔叔说你又要上战场了?”
                              “嗯,去万全县。”
                              “喔…那…那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啊。”
                              张琉看了她一眼:“当然要一起去,等万全县打下来了,部队就驻扎在那了。”
                              “不是…我说的是,能不能让我一起上战场?”
                              “胡说什么?我是去打仗,不是进城逛大街,你一个小娃娃凑什么热闹?”张琉一挑眉毛,似乎带着点训斥的口气。
                              但是小满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已经不大怕他,她知道张琉在军营里脾气不算好,但并不屑于对自己这么个“小娃娃”大发雷霆。可他不知道,他说自己是小娃娃的时候,他手下的人还背地里叫他嘴上不长毛的“娃娃团长”呢!
                              “我不会添乱的…我只是想帮你,我吃了你的饭,总要帮你做点事呀!”
                              张琉笑了笑:“我不是让你洗衣服了么?怎么,还不够你忙的?看来我以后得多换几套衣服。”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313楼2020-04-02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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