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

【我将那盏建安团茶往她面前轻轻一推，全然不讲那许多的礼仪拘谨。】
我这儿亦没有珍品可待客，不过粗茶一盏，你且将就将就。

【同她对坐在榻上，她推来茶盏时，我正低头理着皱起的裙裾，闻她言，适才抬眸，目光打这矮案上的茶扫过。】
何时建茶也成粗茶了？
【抚平膝上的裙裾，我抬手端起茶盏，轻轻一晃，茶水便在瓯中荡，杯壁传来的温度正宜，我就着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将茶放回案上，带笑视她，调侃道】
照你这标准，要论珍品，怕是得等岐哥儿和献哥儿日后出息了，再给你寻来。

【此刻我与她面前皆置一盏茶，我并无将它拿起的打算，只将手团入袖中，看她慢条斯理地饮上一口，蓦地发一声笑。】
我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谦词，倒要引出你这许多的臧否。
【目随她动，最终落在那盏建茶尚在摇曳的波面上，我笑意未散，却平添三分郁郁。】
也不知能不能等到他们出息的那日——珍品不可期，这一盏建茶足矣。

【她话中不经意露出的情绪，被我轻易察觉，我顺着她的话道】
时间最是匆匆，一晃又是一年，你瞧，如今都是第四年了——仿佛也就是眨眼的功夫。
【侧靠着凭几，我很是随心地笑了笑】
更何况，岐哥儿和瑕哥儿这么聪慧，哪用你多操心？像从哥儿这么皮，也没见得我发过愁。

【她仿佛藏了个读心蛊到我身上，我不过只露了一丝的缝隙，便已叫她瞧出了端倪。】
【幸而是她，我并不吝于将浅淡的忧思所想道与她听，兴许她能做一道解忧散。】
聪慧亦有聪慧的不好——心聪目明的，自个儿的主意比谁都正，又个个是一条道要走到黑的主儿。
【我将垂下的目抬起，对上她投来目光，报之浅淡一笑。】
不知是随了谁，难不成倒是随了我？

【这话换做旁人，我许是不凑上去的，可既然是她开了口，我便毫无顾忌的接下。】
怎么叫一条道走到黑？人家走的明明是正途大道，叫你这么一说，像是见不得人似的。
【将案上的干果盘朝她方向推了推，我试探着猜了猜】
岐哥儿一向是稳重的，不用你操心，你愁的，是遐哥儿？

告状的可都上门了，再不管管他，任有它十个文课侍讲，也不够他如此折腾。
【话说得如同顽笑，其实忧虑到底也未稍加遮掩，她有谈天的兴致，我亦不觉多言，更不怕有失。】
许是我素日太惯着他，凡事总由着他性子来——气走了先生尚在其次，我只怕他这回，是打定了主意要从武了。

【可算说到正题上了——原是为了学业。】
【这话题我可有经验，一壁听她说着，一壁悠闲地捻了颗核仁吃着，待她说完，才不慌不急地道】
可这种事儿，向来是急不得的，你愈是逼他，他愈是抵触。
而且，若他真喜欢学武，也并非不可？

可，也不可。
【我讲这一句话应得模棱两可，垂眸望着那盏茶由热转冷，烟雾袅袅化作无形，直至烟气尽数散入空蒙。】
【这才把盏饮下一口润喉，目光朝向她，更说不出是如何的心境。】
【我只是凭白叹一口气。】
可以安心去做任何事，只要不越底线——这是我素日里头对他的纵容。只是若我随了他的意，日后这条路崎岖坎坷，撞起来头破血流，总归不如从文一道好走，焉知不是我纵容之过？

【她膝下有两个儿子，并非奉承，这二子都很优秀，有时我也会想，从哥儿也像这般就好了，可下一秒，又还是觉得让他自在些好，有些东西，强求不来的。】
【以我和她的关系，我自然是知晓，比起岐哥儿，她更偏爱遐哥儿，也许就是小儿子也招人疼吧，所以如今她才会这般焦灼，这不是平素的她，却又是一个娘亲思虑孩儿再正常不过的表现。】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我们看来的康庄大道，于他未必如此。
【我看她一眼，轻声道】
也许这并非是纵容，而是放他展翅翱翔。

【一盏茶从热到温，其实也不过是须臾的功夫，我却于其间叹了不知道几回气，生生了却了整年的忧思纷杂。】
展翅翱翔么？
【她一动，腰间的玉环绶亦随之轻动，我放空神思盯住瞧了一会儿，半晌突兀生出一笑。】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只劝我放开手。

【眉尖一动，有几分好奇她说的还有谁，我倚着凭几，问道】
还有谁呢？
所以你瞧，这都是劝你想开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也不能为他筹谋一辈子。
【低低笑了一声，我随之道】
哎，我什么都不图，只要从哥儿不惹是生非，旁的都随他去了。

【她问还有谁，我忆起那日与郭氏的猝然相逢，言谈间共同的担忧与不知所措，大抵是所有身为人母的人的通病。】
【乍然一笑，我只对面前人摇摇头。】
没有谁——
或许我该听取百家言。风筝线攥在手心，风筝便永远也飞不远，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