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淮水以北,大宋的国土均已沦陷,少林寺所在之地自也早归蒙古该管,只是蒙古大军连年进攻襄阳不克,忙于调兵遣将,也无余力来理会少林寺观的事,因此少林寺一如其旧,与从前并无不同。那僧人听郭襄的讥刺之言甚是厉害,不由得脸上一红,心中也觉对外人下令传谕,有些不妥,于是语转和缓,合什说道:「不知女施主何事光临敝寺,且请放下兵刃,赴山下立雪亭中奉茶说话。」郭襄道:「你们不让我进寺,我便希罕了,哼,难道少林寺中有宝,我见一见便沾了光么?」她见情势不佳,便想乘此收篷,跟着又向张君宝使了眼色,低声道:「到底走不走?」张君宝摇了摇头,嘴角向觉远一努,意思说是要服侍师父。
郭襄朗声道:「好,我不管啦,我走了。」拔步便下坡去。第一个黄衣僧侧身让开,第二个和第三个黄衣僧却同时伸手一拦,齐声道:「且慢,将兵刃放下了。」郭襄眉毛一扬,手按剑柄。第一个僧人道:「咱们少林寺千年来的规矩,还请包涵。」郭襄听他言语彬彬有礼,心下倒是颇费踌躇:「倘若不留短剑,势必有一场争斗,自己孤身一人,如何是阖寺僧众的敌手?但若竟将短剑留下,岂不是将爹爹、妈妈、外公、姊姊、姊夫、大哥哥、龙姊姊的面子一古脑儿都丢得干净?」
她一时沉吟未决,蓦地里眼前黄影一晃,一个声音喝道:「到少林寺来既带剑又伤人,世上焉有是理?」跟着劲风飒然,五只手指往剑鞘上抓了下来。这僧人若不贸然出手,郭襄一番迟疑之后,多半便会将短剑留下。须知她和乃姊郭芙大不相同,虽然豪爽,却不鲁莽,眼前处境既是极度不利,她便会暂忍一时之气,日后再去和外公、爹妈商量,回头找这场子。但那僧人突然恃强伸手夺剑,郭襄岂能眼睁睁的让他将剑夺去?
这僧人的擒拿手法既狠且巧,一抓住剑鞘,心想郭襄定会向里回夺,一个和尚跟一个年轻女子拉拉扯扯,实在大是不雅,当下运劲向左斜推,跟着抓而向右。郭襄被他这么一推一抓,果然已拿不牢剑鞘,危急中握住剑柄往外一抽,刷的一声,寒光出匣。那僧人右手将剑鞘夺了过去,左手的五根手指却被短剑一齐割断,剧痛之下,举剑鞘往郭襄脸上便点,郭襄斜剑一迎,当的一响,将剑鞘斩为两截。那僧人这时也已支持不住,脸色雪白,往旁退开。
众僧人见同门身受重伤,无不惊恐,挥杖舞棍,一齐攻来。郭襄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今日已不能善罢。」当下使出家传的「落英剑法」,便往山下冲去。众僧人排成三列,仰头挡住。
那「落英剑法」乃是黄药师从「落英掌法」的路子中演化而来,虽不若「玉箫剑法」的精妙,却也是桃花岛的一绝,但见青光激荡,剑花点点,便似落英缤纷,四散而下,霎时间僧人中又有两人受伤。但郭襄虽然略占上风,背后的僧人却又抢到,居高临下的夹攻。只见边门中僧人一个又一个的涌出,愈战愈多。按理说郭襄早已抵挡不住,只是少林僧众慈悲为本,不能在山上伤她性命,是以所出招法都不是杀手,只求将她打倒,好好训诫一番,扣下她的兵刃,这便将她逐下山去。可是郭襄剑光错落,要攻近她的身子,却也不易。众僧初时只道一个少龄女郎,还不轻易打发?待见她剑法精奇,始知她若不是名门之女,便是名师之徒,只恐得罪不得,一面出招时更有分寸,一面急报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
互斗之间,只见一个身材高瘦,便似一条竹竿般的老年僧人缓步走近,双手笼在袖中,微笑着旁观众人相斗,不时有两个僧人走到他的身前,低声禀告几句。郭襄已打得剑法微见凌乱,大声喝道:「说什么天下武学之源,原来是几个大和尚一拥而上,倚多为胜。」无色禅师说道:「各人住手!」众僧人一听,立时罢斗跳开。无色禅师道:「姑娘尊姓,令尊和尊师是谁?光临少林寺,不知有何贵干?」郭襄心道:「我爹娘的姓名不能告诉你。我到少林寺来是为了打听大哥哥的讯息,这事也不能在众人之前说了出来。今日之事已闹成这等模样,日后爹娘和大哥哥知道,定要怪我,不如悄悄的溜了吧。」于是说道:「我的姓名不能跟你说,我不过见山上风景优美,这便上来游览玩耍。原来少林寺比皇宫内院还要厉害,动不动便要扣留人家兵刃。请问大师,我走进了少林寺的山门没有?当日达摩祖师传下武艺,想来也不过教众僧强身健体,便于精进修为,想不到少林寺的名头越来越大,武功越来越高,倚众逞强的名头也是越来越响。好,你们要扣我兵刃,这便留下,除非你们将我杀了,否则今日之事,江湖上不会无人知晓。」
她本来便伶牙俐齿,这一件事原来也非全是她的过错,一席话只将无色禅师说得哑口无言。郭襄也想:「这一番胡闹,我固然是怕人知晓,看来少林寺更是不愿张扬。数十个和尚围斗一个年轻姑娘,说出去有什么好听?」当下「哼」的一声,将短剑往地下一掷,举步便行。
无色禅师斜步上前,袍袖一拂,已将短剑卷起,只见地下鲜血斑斑,有数人在短剑之下受伤,但剑锋上却是无半点血渍,于是双手托起剑身,说道:「姑娘既不愿见示家门师承,这口宝剑还请收回,老衲恭送下山。」郭襄嫣然一笑,道:「还是老和尚通达情理,这才是名家风范呢。」她既占到便宜,随口便赞了无色一句,当下伸手拿剑,一提之下,不禁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