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大表哥！大表哥！【一声不应，又唤一声，放下啃了一半的猪肘子，揩去手上的油，神秘兮兮凑近】你额娘正找你呢！
【他额娘，自然就是我姑姑，这会儿正与一群后妃娘娘们围坐一处，压根儿没心思搭理他。我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哇呀呀可了不得！说是要查你昨天功课呢！你说说，分明是万寿节，普天同庆的大日子，怎奈何你一人要受此等苦楚？

这个男孩的第一次这么潦草吗

【六月初七，于法驾祭于长天后，遂以万寿暨旦钦宴天下；于羽葆下欣纳陲番琛珠，遂允臣民赉以栉沐。罔间晞然，一时间叫天禄和我看怔了眼。好是流星一灿，天禄熟成的快，早早儿拉了我入了席，我目下也顾不得同额尔登布的不对付，挂了一面好颜色来请酒】嘶——我跟你说了几万遍了，平日里你叫啥都行，这昆季满座的，谁还没几个勋阀闾右的血亲，你得兜着，人面前，得低眉顺目的叫声"八阿哥"，这才使得
【我话柄将人带离琼池，这等不入流的把戏就也小子玩的欢喜，我亦不扯谎，把这一枚席间掠来的果子扬眉】甚么！你没说漏罢？【转圜过来要我戏耍他，不大舒坦的用食指搡过鼻尖，欹身靠住一侧缀绸的赤柱，不时同径过的几员京门权少比过哈哈，这才被虎憨一声拉回】嗯？万寿节后父汗上书房考学问科，想是车轱辘话说起来了。这样，你去看看小姨跟我娘一边儿吗？应该不成，小姨吃不了酒，估计忙着照顾小儿呢
【其间小子倏地笑开，我也不恡情，佯是若有思虑的肯首，将掌中擒握的今岁新奉的荔丹覆于他手心，颇为感喟的开口】这样罢，天——貔貅啊，席将开了不老久，你目下回养煦誊上几页字，草点不打紧。待散了席，我再引娘一道儿过去？

【我这大表哥呢，哪里都好，要说模样，我姑姑养出来的儿子，那必然是一等一的好；要说才学，我姑姑教出来的儿子，那自然也差不了；只这一点不好，那便是教育起我来，总说些听不大懂的话。我搜肠刮肚，翻烂了从大哥那里听来的词句，终于作评】佶屈聱牙！管他什么昆季、什么勋阀，能有我姑姥姥大吗？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搁宫里有我姑姥姥罩着，怕啥。
【一骨碌儿把话说个空空了了，倏忽想起大哥先前的嘱咐，噎了一惊，又碍着面子不肯下自己的脸，遂挥挥手，仿佛很听劝】罢了罢了！这回就依你也成，【挠挠头，愤愤一声】八阿哥！
【说话间，他已把我扯得远些，些个贵公子们皆拱手作揖想来寒暄，又一一囫囵应了，适才听清他这番话】怎么的呢！【我叫起来】凭什么不让我吃了？我不抄【一壁说，手已连连摆过，平原跑马也不及我胖手翻飞之迅疾不见影】我不抄我不抄，给我吃荔枝也没用！崩打这主意了我告儿你，没门儿！【好嘛，敢情是想换我吃亏】大表哥，你妈真的找你，不信你问问她去。

嘿，我瞧你这架势，莫说是皇子侍读了，活脱像个鬻了爵的红带子，仔细教人听了去，好好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对了，到了御前，你要是再口无遮拦的寻开心，还得再定你个欺君的大罪，你看顶破天的还是你姑姥吗？这话忒没水准了
【抬手顺走了他掌中堪拿的荔丹，不疾不徐的拨开毛壳，我这不过稍以颜色哂他，他亟忉怛上劲，恐他于席前失仪，引着他继续往千重明灭的回廊走去】
得，我不惜得跟你犯气，你且甭挑肥拣瘦的，先前正殿上丰沛就阙，列于群臣之首的就是户部尚书，这天下的俸饷、税赋都归于他门下；我循例不到交结拜会的时候，你是外臣，我就问你一句，做他姑爷美不美？
【骋目胡夜，若说我不加私心同他置腹，怕我也要赧然而死，只是望着满怀清辉，远远还得闻见前殿的朱玉迭奏，话也澄澈起来】要我说岂止是美，这样的社稷权臣是你老岳丈，在圣前不深不浅的说句话，都能给你讨个实职来顽罢？【眄他面目，一壁往嘴里送了那枚久握的荔丹，一壁拍抚着他的胸脯】怎么样，再搁以时日你长成了，这可就是中枢机要、黎民的父母官，好兄弟，心里头不痒痒吗？

【往祖上数，我家是正儿八经的文儒世家、清流官宦，偏到我这一代，不大成器，除了大堂哥，硬是挑不出几个读书、做官皆是好材料的，我自己也不例外，从小挨到大的打，也愣没把个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的絮叨明白，后来家里无奈，左右也不指望我来承继祖业、发扬文华，那做个纨绔也挺好。】
【我也觉得这样挺好，捧着我姑姥姥、大爷爷、大堂哥的名头，遑论走到哪儿，都能得人家给两分面子，舒畅得很。但话又说回来，要说心里对仕途一点儿想法也没有，这话便假了；何况他上下嘴皮子一动，我这心也跟着动。】痒痒是痒痒，但我非得娶他家姑娘么？【梗着脖子，难得有几分热血】我不能靠自己，进了户部，凭着好政绩、好考校，挣他一番成就来？

好啊，怎么不好，好极了
【我拊掌称快，他一席话倒教我刮目，先前只当他徇私徇财，不料想兹是稍以试探，则汶不了他一抔赤心，这罢放声笑道】不过是我想着你风月场、官场两敌，来的更痛快些！既然你有打算，那我再不好事了，只消天地修长，来做你的玄紞；徐察门宇，出了多少荐绅迩臣，同明相照，承训堂下，你必大胜以前，则时，我定絀己为你策驷马

唉，可别【他这人有雄奇壮志，心里铆着一股劲儿，日后定有一番大事业要作为，想必所谓徐察门风，姑母亦对他多有训示】我们家往祖上数，名臣清流的委实不少，这几代个中翘楚，也有我大爷爷、大堂哥，我虽不是全然的胸无大志之辈，但这志向也说不得宏远，大胜以前是想不得了
【话锋一折，顿在此处，不肖以往嬉闹玩乐的混不吝模样，——这是要同他交心了】文儒做官，总是想济世的，我从前读书不认真，但也晓得“治国、平天下”这大道，他们前仆后继，我不一样，我不是文儒，目光也短浅，我做官为不了苍生，成不了大业
【往上数个两三代，徐察的家训还是“藏”，文人都有些酸腐气，讲什么韬光养晦、用时再济天下；这两代讲“忠”，忠谁却说不清，我是没什么机会听大爷爷亲自示下了，往后这训还变不变、怎么变，更不属我能轻易置喙，所以我只能“忠”自己，现在勉强再加上他。云淡风轻的神态拟足，将话补上最后一句】我为的是自个儿，当然，往后也可以为你。

【我听完了他后话，则泰半隐晦的一笑，或尔我要的亦非今日天禄于我所剖心的赤诚；他所言不虚，他也不必持笏而较度长絜大，祖上所宠殷之禄也够他惶顾一趟现世，贪得几亩膏腴，只是偶有看起他为盛名所累，亦是不由感喟，横生打趣一句】
为了你，还有你那儿未过门的小媳妇儿，合该如此
【两人咸知隐发之言，良久不附，直到许存衷来叫，这才搂着貔貅的肩头子回席】怎么样，再喝点？

【只凭祖荫的功德，大略也可以富贵一生，只是提笼逗鸟走巷楼的纨绔做久了，也有那么点儿乏味；与他一席话，起是我玩心正发，欲以作弄，收却是肺腑相知，云图将展。】
【圣人讲的忠、讲的义，讲的“道之所在”，我学不明白，但自己心里照的一腔热血，总归看得清明，话露三分，余下种种也只能捺下不表、暂隐不发，待有人来叫，回席方举了盏】喝，咱这回喝个痛快？怕也不成，万一殿前失仪，这罪过大了，——我先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