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决断后，心中松快许多，宛如胸怀自在一窗明月。如愿以偿，自悦然生笑。
闻她言，颔首应是，敛容肃色，语气极郑重：
“那是自然。请先生教我。”
她既授我柳骨，称一回先生也不算为过。凝神看字帖，我择此体，便是爱其风骨，不似颜体磅礴，不似簪花婉丽，不似御苑清贵，但爽利挺秀，颇有飒然风。
“我看字体匀衡瘦硬，但利落遒劲。”
抬首望她，很谦逊的：
“我言论浅薄，还请赐教。”

（柳书之名，凡习字者莫不闻。《玄秘塔碑》展于书案，瑗略扫过，依其言颔首，继而端正了神情。）
习书法贵在坚持，柳体较其它字体，实不易学，一时半刻亦难见成效。
（这非是瑗在故意耸听。既有师生之谊，其中细则便一样样皆要与人说清楚。）
妾先运笔，有劳娘子在旁揣摩笔势。
（话毕，便至案前搦管而书，间有讲解，欲使她能多体悟。）

此碑柳书中最露筋骨者，常作初学者正宗范本。久闻大名，我低头端详——左街僧录内供奉三教谈论引驾大德安国寺上座赐紫大达法师端甫卒。
“我亦长练书法，知其为水滴石穿之功。欲速则不达，我是懂的。”
不似颜体雄厚、气势开张。细一看短横粗壮，长横瘦长，撇锐利笔势修长，捺画粗重利落，故显清劲挺拔、瘦硬通神。而点、竖、横、撇皆有多种写法，变化多端，灵动别致。叹道：
“昔日只知柳体遒劲通神，却不知亦有其不拘一格之处。柳少师有言，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窃以为心随意动，故有百般变化。”

（舔墨下笔，临就一段碑文。）
（搁笔于笔山之间，退至案侧，听其所言，点头。）娘子之言甚是。笔随心动，心随意动，故平日除纸上练习外，多看多思也不可少。
（柳体书写要诀与白娘子先前所习字体多有差异，若非精专此道，闺阁女子亦少见习柳书。）
（指其中几处，细言此字应当笔锋凌厉，如何起势收尾，又举另一圆浑之例。便恭请其一试。）

观她所书，细聆其言，常颔首以示明白。按自己领会，又忆她方才笔势，徐徐临：
“空门正辟。法宇方开。峥嵘栋梁。一旦而摧。
水月镜像。无心去来。徒令后学。瞻仰徘徊。”
本欲搁笔，略一思忖 ，又舐墨，在另一纸上写下——
风月精神珠玉骨，冰雪簪珥琼瑗珰。
此为咏梅之诗，她亦是钟灵毓秀之人，只惜她看着过分坚忍，似是苛待约束自己的模样。感激她授以柳书，有意叫她放松快些。
“典记之名叫我忆起此诗，献丑了。”

（仔细看她如何落笔，最后一划收势，瑗本欲出言点评，却又见其另起笔，侧目相望，一时拿捏不准她所欲为何。）
这是...张耒的诗，您谬赞，瑗愧不敢承受。
（入宫前，珠藏玉韫之说犹在耳。于大内之中，瑗更不敢多露锋芒，只是她最近愈感力不从心，正途在何处，令人生疑。）
此言，瑗欲将之回赠您。
（只落这一句，伴着眉眼间浅淡的笑，很快却又收敛容，指她看字。）
起笔后应裹锋运行，不使笔锋分散开，写到尽处，一顿而收。如此方能使字丰润圆浑。
娘子的字已望其门，容妾引您更进一步。
（试握其手，依前所述运笔。）

见她眉眼微和，竟似有零星笑意，如春风掠深潭，泛起涟漪散。只是来时无息去时亦快，譬如朝露，好不可惜。
“既已为师生，赞一句先生有什么不妥的。”
解释了一句，又随她纤指看去，是初试之不足，多书几回运用纯熟便可解。出言以示决心：
“日后定会留心。”
她手握上来，但仍留空隙，她的手是柔软的，不似外表那样坚韧板正。放松气力，尽皆交付，只随她手而动，写出一个字来。

（每日练字已成多年习惯，即便入宫后事务繁重，亦未敢稍懈。瑗立于白娘子身后，握其手，蕴足力道，起势落笔，一气呵成。）
（虽同为女子，臣属之别仍在。瑗退至一侧，欠身施礼。）冒犯了。（凝睇书案，叮嘱道）其余无大碍，您照此练习即可。

观她目视书案，不肯将目光移开，倒生出些别扭可爱的意味来，像是有些害羞了。因只是自个胡乱猜测，故而并不出言。
只将方才用纸一一收起叠好，放在一侧，笔墨自有奚女来理。
“谈不上冒犯，教习罢了。“
凝眸觑她，犹带郑重，风标自落落。
”今日有劳典记，日后我必时常练习，不敢懈怠。”

（瑗本无甚，听白娘子此言，心下却生出些微异样。似乎是...欲盖弥彰？只一瞬，又怅笑自己平白的小女儿心思。）
（奚女收拾笔墨，瑗轻扫过那叠纸，复瞧她。）
您习过的字可以送来尚宫局，容妾观后圈画指点；有何处不明，亦可召妾至玉京殿询问。
（白娘子的方笔写得甚好。字如其人，她虽不敢凭此妄测，今日相处后，却能觉其外朗之处。屡生的错觉，或许便因此而起。）
（与之相视，似先生予学生的劝勉之语，实则二人皆听。）
惟愿使功不唐捐。
结

我不管，我是白淑容了。

西忆故人不可见，东风吹梦到长安。

山高水长，别处再相遇。
——
风月精神珠玉骨，冰雪簪珥琼瑗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