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湾胡同

闲来无事左右不过往书堂里头跑，老夫子摇头晃脑说着四书五经，论着古籍言论，不排除他不无道理，只他道理陈旧多半细听一二便不欲再听。阿玛也不知那处寻了乐子又或投了差事，自个儿都顾不着自个儿哪里还有心思落我头顶。便是负手溜达至安定门侧，择一胡同，寻友为伴。
眯眼挑眉，不知哪家的姑娘落了帕子，鞠腰为拾遂也扬声。
“哪儿家的格格落了帕子，绣工了得，小心平白落入他人手中换取银两去了。”

【安定门外的喧闹，像是从未休止过般。我向来不记得路，只晓得晃晃悠悠行程过半，大抵也快至了。至于遽然停落的轿辇，亦未觉何等唐突——胡同狭处，总得软声劝个让行。雪指轻挑湘帘，聘目一睇，恰稚声翩然入耳，闻是香帕云云，有理有据。】
不得了，小小年纪便知怜香惜玉了。
【再定睛瞧，八分眼熟，照他年纪略一思量，总也能揣摩个大概。】还记得我么？
【自然是不记得了。却仍拣了这关紧要的问话，牵强地亲善起来。觉罗氏子嗣众多， 往来皆人情。有些东西愈堆愈繁，便总得分出个轻重缓急来。约摸是妯娌几个嗑茶闲谈，在他安王府上打过照面儿，可终究是个侧出的小子，鲜有来往，总生分了。】

面善的娇容在眼前轻声，所言内容想必是曾有识往，一时却也难以思解。偏首蹙了眉齿间相抵，又靠人近步打量。
“姐姐可是与我阿妈额娘相识，或是曾至安王府做客？恕书桓无力，竟不记得姐姐。这方帕子可是你的，且拿了去，方才已拍了灰儿，幸而是我拾了来，若落了他人手中，倒是可惜了。”
扬额勉强至人肩头，想必还要些年头才能长全了身子骨。

【小无先我一步，麻溜钻出了轿辇。雪腕轻压由她一扶，继而稳稳立于人前。秋水瞳眸眯如月弯，似是被他所言逗乐了似的，略略摇起螓首，执拗地纠正着。】
错了，这声姐姐可差了辈儿。
【而如何介绍自己，话至嘴边如鲠在喉。辗转思量拟下话辞，只可惜，博尔君家的纳穆格格，早已被遗忘了姓名。】
我是纪允的额涅，兴许——你还记得这堂兄弟。
【肆无忌惮的年岁，总得有那么一群人，无忧无虑地玩在一起。说话的罅隙，小无已然伸手接过锦帕，如他所言确是一等一的绣工，至于正主何人……无妨，权当是我。】

“你竟是纪允的额涅！”
适才听了这惊人的消息又对比其容颜，哪里是为人母的模样。转又思府中额涅与其他数房的姨娘，便也不得不信了。想来纪允的阿妈与我的阿妈一般，是个招蜂引蝶之人，否则连这如花似玉的姐姐都嫁予他做妻。抬手一拍额头，又想起一道上学堂的纪允，这幼时的兄弟姊妹繁多，却也不过数面之缘，如今她提起，但是增了念想。
“书桓多有冒犯，还望伯母莫怪。纪允如今可还好？倒是多日不见，改日可带他至府中一聚，书桓甚是想念，伯母可要替我传递思念之情。”

无妨。
【不知者无罪，何况小儿言来皆是溢美之词，自无半点儿责怪的道理。又闻及纪允云云，适龄孩童天真烂漫，三五成群喜乐作伴，已然再好不过了。螓首微啄，莞尔应道。】
记着了，这话一定带到。
【提及稚儿，眉目愈善。又想起临行前他不经意提的一嘴——说是钟楼湾的灌汤包，皮薄汤稠很是惦记，好一个夸张模样，只差流下一行哈喇子来。酒香不怕巷子深，想来呀，零嘴儿亦如是。】
是了，听闻附近有间南边儿来的灌汤包铺子——你晓得在哪儿么？

“灌汤包铺子？可是纪允让您捎带的？”
提眉与人并排而步一道顺着胡同前去，这处的砖瓦些或陈旧残缺，不知已多久不曾修复。到底是极佳的美味哪怕铺子再深远，亦有人前来寻购。宽肩胸挺，佯作老成。
“从前下了学，我们哥几个儿也常往这处跑儿，他家的蟹黄包最是鲜美不已。您这么一说，都是把书桓肚子了的馋虫勾了来，我便同你一道去罢，就是前头再行数步便是了。伯母好生温和，书桓日后娶福晋定也要似你这般方可。”

什么都被你猜着了，确是纪允馋着。
【长短胡同错综复杂，虽说京畿土生土长，真到了那些犄角旮旯，一样是满头雾水。啄螓首，应他笑言。又闻及福晋云云，不禁叹他人小鬼大，相比之下自家那只顽猴儿，可不知何妨高人，才好将之收于五指山下。】
小小年纪——想得这般长远。看样子，可真不能小看了你。
【四九城，最不缺的就是簪缨世家名门闺女。然利害千丝万缕，真真能落在一个缘字上的，只怕是少之又少。】
那……伯母问你，可瞧准了哪家的小格格没？青梅竹马可得趁早。

“自然的随了我阿玛的根基，若何处不良也是阿玛的罪过可不能赖于我。”
稍昂下额，眯眼只故垫着脚尖欲勾人肩头，想来再需一二年岁便能有她一般高了，届时断不能再视我为孩童。至于儿女情爱情长之说，虽偶有春思却也转瞬即逝，哪怕与元素的心思也不知是否属于情爱之说。勾唇偏首扯了话锋。
“这都说书里自有颜如玉，书里自有黄金屋，我该回去复习功课了。改明儿再与您详谈，这方与伯母告退了。”

你这张嘴——可真甩得一干二净。
【黛眉略颦，将将掩下唇畔的笑意。容他如何胡言乱语，将自家阿玛编排一通，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此言虽不敢苟同，亦当是耳畔清风，听过了，不曾留心。也就是旁人家的孩子，口无遮拦亦觉烂漫可爱，若换成自家儿子，只怕这般口不择言，一顿数落亦是轻的，稍不留神，合该是得棍棒伺候。】
谢谢你了，回吧。
【素手微抬，示意小无搀上一把，稳稳上了马车，这厢与之作别，余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