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从前岁岁回京时的暂住不同，如今长留便多了甚许闲暇，居于府中赏花观荷的日子过了不久即觉腻烦，兴起时寻来位京中长大的侍女一道儿出门，往城南琉璃厂去】
【至马车停歇处让他人守候，两女儿家由街头逛起，未见过多规矩拘泥，遇见叫卖的糖葫芦、桂花糖等等之物皆是一人一串儿，不多会儿已然手无暇顾】
秋柳诗社？名字听起倒颇有气蕴，进去瞧瞧！【甫望及一处门楼，笑同身旁人说道，却听答此地只许男宾入内女客不请，霎有些悻悻。轻应声，心中不免诽诽，定下此条规矩者未免太一叶障目了些，虽世上男儿多英豪，然却仍有诸多不让须眉的女子，只今日不能得观了】
罢了！不进也好！
【揭过此叙又往前走，往荣宝斋里去瞧，由店中小厮带引，赏契珍藏。此刻无得阿玛娘亲在，于侍女面前我便可佯做博识模样，头头是道起】
汉宫春晓图，这是仇英的名作。
恩……【若有所思，自画首望至中幅，照本宣科起旧日尊长所授，抖起小机灵】其间最有趣的一段，当属这里，画师毛延寿为王昭君作像的故事，据说他曾为昭君画过两幅，第一次因娇娥未予银赏，便将人落笔为东施貌。后时此事败露，不得不转而重画。你猜，这是他画的第几次？

（手捧着一枝如翡的木棉花，闲闲逛着荣宝斋）
（画未入眼，倒是先捕见一道熟稔的身影。自大清入关肇始，富察氏百年望族，赫舍里亦是京中兴隆，自至道桂子兰孙，佩紫怀黄，近十几年来，两家难免姻亲往来，更何况我与她同为贵女，诗社里总有交接。起端立在她身后，直待聆她问，才娇俏扬声道）我猜是第一次。如果是第二次，当只为昭君一人作画才对。
（眨着乌亮的鹿眸，与她四目对）代月姐姐。
（稍扬着雪颌，也去睃那幅悬于壁的汉宫春晓图）其实，倒不若只有这一次（将藕臂一探，那木棉花落在用笔渲敷、晓烟春柳的仕女间）明珠蒙尘，也是耗在珠楼玉阙里，总好过远走塞外，嫁与呼韩邪单于。
（好赖旁侧无嬷嬷相随。倘使有，又该责我目无家国方圆）

如此聪慧，让我瞧瞧是谁在说话——
【侍仆尚在迷蒙中思忖，已有颖悟的妙人替她作答，回过身去看，原是赫舍里家的名姝。早前因与娘亲随阿玛在任上的缘故，除却年节少在京中，然每每回京时，总少不得由旁人口中听得几句称颂她的词章，可谓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名，后时待到于闺阁女儿们的小聚中同人相识，说道起这番趣事，不禁声叹起缘分微妙四字，但若细思，我与她因由红尘中的诸般牵涉，往来业不过早晚，但彼此性情相合却是番难得了】
守清妹妹几时到的，路上都没瞧见～【臻首点颌与人致意，星眸上黛色的柳眉曼曼舒扬，笑询道】
【意犹未尽，与人偕立一处续以画景闲趣，听其所言微微颌首，沉思瞬尔叙叙说道】你这一说法却也十分有趣！只从前白头宫女话玄宗的轶闻委实将我荼毒太深，以致一想到人要/日/复一日的空耗着希望，从如花美眷变作鹤发鸡皮的妇人就觉得无比唏嘘啦！

（窈窕婀娜的身段旋过身，因扬着首，与她眸光相对。脆声应道）早便到啦（眸弯作两泓，笑盈盈续）哥哥们与我道，荣宝斋不吝千金，进了褚遂良的字帖，我来瞧瞧真假。
（很是耐心地忖量，才道）也不是。倘咱们进宫，因着贵女身份，和那些白头宫女总不相同。
（因着宜皇贵妃此重，甬道车马路、十二宫闱，业已熟稔，但虽则所窥的，泰半是天风海雨间，显露的只鳞片爪）我先前进宫看姑母，曾听嬷嬷说，古董房里，堆垒着各色粉彩鎏金、景泰蓝鉴品，更不消说，坤宁宫莳的姚黄魏紫、碧城红阶边的垂丝海棠......
（——生性洒脱，权把入掖庭当作一场辉宏的冒险）

是吗？【因爱询公墨宝，故而同期的名家亦有瞩目，这时听说有其佳作可观，不免来了兴致】
我是闲逛至此的，还未知此事呢！正好今日有你这个正经的扫眉才子在，一会儿咱们一道去瞧瞧。
【虽同出贵阀，但守清与我却不大相同，她是帝都里长成的名门娇女，而我大抵是山川河海里游历的放鹤。虽由姑母口中听她述起过宫围里的三两事，但泰半提及的不过是她与宝王殿下的情爱际遇，故而，由此中浸淫的我看来，紫禁城的瑰绮实在是个遥远极的所在】
如此听来倒是极瑰丽多彩，只不知何时，才能似你般有机会去阅览一番。【半开的轩牖，尽处是巍峨的皇城，眸光自那处驻停，徐徐句】

（惯不钟情辞赋，只在所好上，才能吝得施些功夫，如这起笔露锋、不藏毫芒的褚楷。眼下因她的赞，抿着唇，志得意满地）是了。我哥哥们习字温书时，总不肯让我品鉴，总道：我是故意搅局。我看呀，分明是唬我。
（并未察觉于，她业已睇向窗牗外、那掩映在青檐碧瓦后的紫禁城。仍凝瞩着那画）等我到时候去掖庭里，得见识闻姑姑——（山陵崩，随着丧钟彻鸣，肃王践祚的纶音抵至北京城的角落、深巷。曾在廊下，听书房里的族尊们道：继宜妃后，又有赫舍里的宝钗续得荣光）
（而富察呢。肃王府脂粉娇艳，却并不曾纳得富察氏......）
（斟酌着启口）如你真想去
（这壁话音才落，却又觉得，是有些贸然的。但若顿在此处，实不熨帖）我听说，新朝按例是有贵女遴选的.......（声愈道愈低，眸光偷偷地，掠过她的鬓云雪腮。我想，大抵是因我与她交酬短，却倾盖如故，实不想失去这位同芳龄的小挚友）

【垂首微微一笑，是应她前话里的少年意气，亦是应她后时所道的贵女遴选。我不懂王朝政治，只觉国泰民安即是万事顺遂，偶尔漫想将来，那些岁月也无谓是些功成名就的少年郎骑高头骏马娶得新嫁娘的场景。如是他，去做庙堂之上的辅世贤臣，如是我，去做他邸里主持中馈的主母，一切按序，只待四时更迭】
倘真要进宫，回头怕要先请位宫里的嬷嬷替我好生匡正匡正，不然落了牌，可就贻笑大方啦！
【同人又续起，却也弗算诓她，我虽由尊长教导明理，可自幼随性惯了，宫里规矩体统任是细枝末节都要妥当，否则，非是失了我一人脸面，阿玛的声名乃至富察百年的清誉，恐都将因故蒙羞】

（随口提说。实则，我对这些森然的、如穿凿在墙砖缝隙里的宫规，并非全然知悉，总懵懂地觉得，紫禁城便似门房，容我来去从容。刻下聆她话，恍然地一点首，却又道）你是孝荣皇后的族人，想来，内务府并不至叫你落牌的。
或过些日子，肃王登基，我还可和识闻姑姑知会，如是你遴选，便把你挑去，留在她宫里。
（因又起了主意，扬着首，一双露似的眸明亮，俏生生续道）这样子，等我去瞧我姑姑时，我们便能一起往丹青馆赏画，或是月中观桂啦。
（脆声如珠。混未顾忌甚么白日里的尊卑、阑珊宵禁）

【提及孝荣皇后，心中莫名沉顿瞬尔，之于这位姑祖母，我虽只在世人表述里听叙过她的芳迹，无缘得仰凤容，可大抵同根生的血脉，使我极自然的对她生起了礼敬。能与帝王并肩共览山河，领御天下女孺的妇人，确为显荣至极】
【漫听守清说着往后，道起丈丈宫墙锁不住的风月绮兴，点点头笑同人道】好，那与妹妹这份赏契之约可不见不散啦！
【彼时谈笑欢欣心中无比恣意，汉宫春晓图览过，两人偕行沿回廊去赏褚公墨宝】
用笔方圆兼施，融入隶意，掺和行书，入目观来流丽飞动，光彩照人，难怪妹妹尤为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