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冠英胡同

【商秋絮阔，雁翱高远。午膳前拾掇闺中旧物，倒叫小无翻出了彩毽几枚，自视为恋旧之人，午后荫来，碧遮之下彩羽跃跃，未久，业已兴高，娇音亟亟数出声儿来。】
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九十……
【正值香汗徐冒、酣畅之际，遥闻稚儿一声额涅，即知是那顽劣小子，趁着热闹寻声至了——混世魔王所抵之境，哪还有花毽翻羽可言。下意识想要躲他，怎料足尖一滑，力道骤起，待得暇定睛端详，已是羽毽轻腾越墙奔逃，须臾间消失不见。】
哎……
【怔怔一愣神，忙示意小无快步，随我出门速速拾回。】

（富察府行过一趟，与元姬吃茶至午，方起身别。这厢出门上轿，于西直门内遣轿夫停，只觉胸口实闷，欲下轿缓行几步，而身后家仆亦不需全然跟随，端几个得力的。正秋高气爽，一夏的燥暑去的干净，又胡同口高墙内伸出的枝桠，似枯木无繁叶，却生红若灯笼一般的柿果）
我记得，前几日王爷说的临潼那处似有什么火晶柿子，极为——
（驻足与淮一轻语，尚不及话说全去，就见一物越过高墙囫囵落至跟前。）

【无人瞧见羽毽奔逃之际，跃过墙帷划出了怎样的弧度。及抵胡同口，便见着伊人足间，不偏不倚静躺着的彩玉燕儿。自下而上轻一打量，待定睛——倏尔弯了唇角。】
巧了，这不是兰福晋么。
【恂王爷与自家王爷，向来亲厚，亦曾与府中姊妹打趣，那如胶似漆四个字儿，倘使按在他二人身上，或也比我这举案齐眉来得更妥帖几分。顽笑归顽笑，两府之间时常走动，长此以往，便没有那张面庞仍瞧着眼生的了。】
婢子脚下没个轻重，吓着你了没？
【自然不会承认，这飞来横祸由己而起，遂信手拈了小无搪塞，点到为止了。】

（刹那小婢拦于身前相护，哪里看的清来是什么物什，只闻得一声娇呼，引的身后家仆再匆匆。而侧墙门扉开启，再近前去瞧，原是一只彩羽小毽，倒显得方才过于大动干戈）
原是福晋您呀——
（高墙之内的主儿，待看清了容颜方施施然落礼,而又由淮一扶着，因这巧物来的突然惊吓而生的腿软。我怎么就忘了，这东冠英胡同最是地阔的一处府邸，是往来府上频多的宪王爷家宅，而婢子听从吩咐将地上那物什捡起送与她身侧小随，再言笑道）
方才突然，吓是吓着了，可这会儿瞧着是您府里的，便是王爷来了也不好算不是？

（言之垦垦，不愿似旁人假辞，称之未曾，而诚然如是说去也并不为刁难，在昔日往来之时，我想如她慧睿当也不爱那些个虚情。可话延又婉总恐她意会错之，柔音徐徐又添）
甚么折罪，您可折煞我了——
（借着身后淮一扶着的力，在言语间稍缓了一缓，方能独自亭立，这会儿又得她话头，并不推却。午间秋阳尚好，归府又无要紧的事儿，不如借由）
方才我于这高墙底下拾了您的毽，换得您府上一盏好茶 （故略一沉吟，弯眸再接笑语）
嗯—该属赚了的买卖吧？

【言至于此，飞来彩毽已可揭过。仍持以主母姿态，有客远来，好生招待。雪指微扬，作势一引，且携她往园中行。聘目相睇，桂樨列侧，间或几朵殷槭橙杏，纷飞并落，皆陈足侧。未久，过廊庑已至厅前，明眸流转，巧笑探声。】
对了，兰福晋平日——喜喝什么茶？
【王府赏赐大同小异，再稀罕的春茶，入了秋业已半陈。而来年春暖茶新，终究还差一个凛冬。】
秋廓燥闷，菊茶与乌龙，府上皆备着些。

（这样的一句笑语，又得了她相引往启门往里，我来往于宪王府，不过设宴相邀，多由前正门入，而旁此小苑，一壁行来端陈设草木，皆能瞧出主母心思）
福晋这小苑打理的颇好
（廊下娇语赞是，不过一句点到，多则虚与委蛇，又徐徐绣履往前，再觑别处风光。我喜金樨小束，于此时秋节相衬，多添暖香，而丝丝缕缕偶有嗅得，却不好寻，闻她问起，方含笑答）
您莫客气，我饮乌龙便好。
（于此略一敛睫，婉婉再叙）
福晋院中似有木樨馨馥，若是您不弃，能否引我一观？

谬赞谬赞，多是府上花匠的心思，我嘛，瞧着顺眼儿，也就得过且过了。
【府上福晋几个皆居西苑，这东苑如何修缮，着实由我随性而为。难得王爷惯着，亦鲜责怪何处疏懒。园林布缮大同小异，春如滴、夏如绘、秋如醉、冬如眠，如斯而已。】
噢，木樨林在小苑后头，且随我行——
【这厢既已提及，断无搪塞之理，侧手一引，与之并行，绕廊庑往后园折去。】
这边皆为柳叶苏桂，那丛丹桂则是滴水黄。

（幼居浙杭，多植此木，更有祖母喜往满觉院参念佛法，高峰南麓遍布引为行道，秋节至时空谷桂雨，十分盛景。而入京之后多有公孙木立，红叶覆山，却稀稀落落少见此成林景。分花约柳再随主入，方得见）
（绣履踏上落叶与缤纷落花而生的声响，闻她所言，不觉探上近处枝桠，要透过微风起摇曳的颤枝去寻绿荑后头所含的素萼）
那这一株——可是金球桂？（询罢轻嗅，由香而辨）我故乡多培此木，金秋芬芳满城弥漫，倒是入了京来便再少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