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之后他们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在警局碰到的时候依然只是微微点头，杏奈依然待在平次身边。偶尔平次会抱着花去看和叶。如果平次来的那天是周末，和叶会和他一起去超市买食材，然后一起回家，一起做饭，一起品尝，并在做出失败产品的时候互相推卸责任。也只有这时才能依稀感受昔日的时光，那段没有忧伤的纯白。偶尔和叶也会为晚归的平次做点心，但最终都是自己吃掉。平次的身边有了杏奈，那么这样就够了。 
这样对彼此都好。 
一个人的时候和叶会想起平次。想起他的眉眼。想起他帮弄伤手的自己贴邦迪。想起他淡淡地讲和叶你变了的样子。她记得当时她没有做声，只是安静地等他往下讲，听他说你现在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她忘记后来话题是怎样转移或是结束的，只记得后来杏奈打电话给平次。然后听着平次用无限宠溺的语气讲话，一脸的温柔。 
窗外响起了沙沙的声音。 
好象下雨了。

[4]  
如果这样平静的日子能一直延续下去。 
三月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混沌成一片。一个贩毒的组织在短短一个月里进行了多次数额巨大的毒品交易。好象知道警方的行动一样，每次都能在警察赶到前逃脱。组织严密，很少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经过很长时间的调查才了解为首的罪犯叫石田信，据说拥有极其帅气的外表和最残忍的手段。短时间里已经杀害多人。警方严阵以待，却始终没有多大进展。所有人都日以继夜地工作着，不敢有一点怠慢。平次不再去看和叶。和叶每次经过平次的办公室都能看见他翻看着厚厚的卷宗，神色疲惫。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当和叶听到他父亲在行动中殉职的消息时脚底冰凉。窗外的阳光明媚地很奢侈，透过树叶的缝隙碎地如银。 一切就这样曝晒在阳光之下，忧伤无处可藏。她看着同事们悲伤的眼神，心里的绝望一点一点涌现出来，但脸上还是平静的。 
她没有流泪。 
和叶站在墓碑面前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漫天飞舞的樱花落满坟头。其实她早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没有料想到这天会以那么措手不及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她突然发现从今以后她是一个人。 不用再为谁准备早饭，不会再接到关心的电话。想到这里和叶紧紧地握住拳头，不让眼泪掉下。 
仪式结束后和叶没有离开。身后的平次缓缓走到她身边，他用他的手握住她的，发现她在轻轻颤抖。她突然想起在十岁母亲去世的时候，平次也是这样握住她的手。无比用力的，将她冰凉的手覆盖起来。一瞬间和叶眼泪决堤。平次将和叶用力拉进自己的怀里，任凭她靠在他的胸口哭泣。他的下巴贴在她的侧脸，眼底哀伤肆意。 
后来的日子和叶总是微笑，除此之外再也没有第二种表情。平次似乎总想说些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像往常一样安静离开。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和叶的心会狠狠抽痛。她知道她一直在等，等平次像十岁时那样对她讲你还有我。她其实是明白的。平次现在有了杏奈。他有太多东西。亲情，爱情 事业。对他来说过去只是过去，什么都不代表。而对和叶而言，这是她拥有的全部。 
她没有现在。

[5] 
和叶站在服部平藏办公室的时候觉得心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她听到她自己讲[让我去做卧底]，然后看到服部平藏复杂的表情。她在门外听到了杏奈和服部平藏的对话。她听到他把计划跟任务讲给杏奈听。她的眼前一瞬间闪过平次忧伤的脸，然后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让杏奈牵扯进去。  
[和叶，这不可能。]服部平藏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 
[为什么？我的能力决不低于杏奈。] 
[我不会让你身处危险，我答应过你爸爸。] 
[本部长，工作上的事不应该牵扯入私人情感。]和叶的声音冰冷地不带任何温度，[我是心理学硕士，我更能掌握犯人的心态，我更有利于破案。]  
[这次没有人会保护你，这个行动将会最大限度的保密。包括平次。他的冲动和感情用事会破坏大局。所以 除了自己几乎没有人能帮你。] 
[我知道。石田信过于狡猾。如果在交手中警方对卧底留情，他很快便会察觉。] 
[所以和叶，我不会让你去。] 
[那你就让杏奈去吗？] 
[杏奈是警官。] 
[杏奈是平次喜欢的人。] 和叶的声音已经不再平静，[平次不能知道真相。平次会误会她，平次会接受不了。伤害两个人，这样真的可以吗？] 
[和叶……] 
[伯父]，和叶突然柔软下来，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讲：[让我去吧。杏奈参加这个行动平次一定会伤心悲痛，而我去不会。也让我，也让我为这个案子做点什么。爸爸会为我骄傲的。] 
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下午的夕阳径直穿透进来，留下和叶班驳的剪影。服部平藏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子。她本应该像其他同龄女生那样，享受生活，憧憬爱情。可她却背负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痛苦，独自承担所有离别。服部平藏一瞬间很难过。在记忆里她始终都带着明亮的笑容，和平次吵吵闹闹，连空气也活跃起来。可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样。她和平次分离。她努力的微笑。他想好好照顾她，却始终不知道该怎样做。就像此刻，他不知道怎么否决女孩决绝的请求。恍惚之间他点了点头，然后就这样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跟杏奈坐在咖啡馆的时候和叶想起了高中的时光。想起曾经的哪天她们也是这样面对面坐着，尽管现在已经事过境迁。在和叶讲我代替你去的时候杏奈坚定地否决了。她在听到和叶讲[本部长已经答应]的时候一脸忧伤，然后缓缓地问： [和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和叶轻轻地搅拌着面前的咖啡，淡淡地开口：[因为你不是一个人，而我是。] 
[你去平次也会担心。] 
[他不会知道。你要替我保密。] 
[你知道我不能。] 
[杏奈，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你明白的。平次是个冲动的人。他的保护只会让我更快暴露身份，那样只会让我更加危险。]
[那么如果平次发现了呢？你就让他误会你吗？]
[如果，如果我死了]，和叶抬起头看着杏奈的眼睛，[你也不能告诉他。有时候真相除了带来痛苦，什么都不能改变。]  
[和叶，]杏奈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你就打算让他恨你一辈子吗？]  
和叶微笑着站起身：[那些青梅竹马的旧事，其实早该遗忘。] 
和叶裹着风衣走出咖啡店，抬头看见一只飞鸟穿过了蔚蓝的天空。她不能让平次心爱的女人遇到危险，她不想看到他受伤的表情。她亲身体验到看着自己深爱的人离开自己是怎样的痛苦，所以她决不会让她心爱的人体会到相同的无奈。于是她宁愿牺牲自己。宁愿将十八年青梅竹马的回忆推上悬崖。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走出服部平藏办公室的时候，那个男人在她背后轻声地说了一句 [傻孩子，其实平次爱的一直都是你。] 
她没有听见。

[6] 
 随后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和叶按照计划进出那个石田信经常出没的PUB，很快凭借出挑的容貌和身材吸引了石田信的注意。和叶开始跟他一起喝酒，猜拳，或者看着他用帅气的姿势轻松地打败那些职业的斯诺克选手。和叶有时会怀疑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不是服部平藏所说的石田信。她无法想象这个外表优雅笑容温柔的男人是怎样扣动扳机，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曾相识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 那一天在觥筹交错间她从石田信脸上看见了平次的影子。笔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神。她倒着酒，笑的一脸妩媚。这是不是酒带来的幻觉。如果是，就让我不要醒来。 
她喝醉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和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斜斜落在木质地板上，突现着好看的花纹。晨跑结束的石田信走近和叶，用无限轻柔的声音对她讲[你醒了]，眉宇间传递着安静的温柔。随后他和她坐在宽阔的庭院里吃早餐。茂密的香樟毫不吝啬地在地上投下浓郁的绿荫。小鸟在枝间穿梭，没心没肺地欢笑。和叶一瞬间觉得安宁。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生活，能够懒洋洋地被阳光铺满全身，什么都不用想。后来和叶跟他一起打网球。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浮云无声变换，看微风悄无声息地掠过。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没有悲伤，没有离别。 
晚上石田信开车带和叶到山顶看夜景。和叶俯望着满眼的璀璨夺目，有着淡淡的感伤。已是春天，但微风仍有凉意。石田信从车里拿出事先准备的外套披在和叶身上。他看着远处的纸醉金迷，漫不经心地讲： 
[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周围的空气忽然停滞。在一瞬间的窒息后，和叶缓缓开口。也是淡淡的：[我是警察。]  
石田信挑起干净爽落的眉毛，等着和叶说下去。 
[可是我爱上你。] 和叶自嘲地笑，然后转头看着他。在夜色里，她仿佛又在石田信脸上看到平次的影子。简单凛冽的线条，略带性感的唇角。在片刻沉默后，她看见他伸手抚过她的头发，低头吻住她。 
她伸手搂过他的脖颈。 
随后和叶按照预先的计划，将警方的行动透露给石田信以取得他进一步的信任。和叶清楚的明白，在这样精明的男人面前，只有出其不意的坦白能获取他的信任。伪装不会有任何的效果。在和叶的“帮助”下，石田信近几次的行动进行地异常顺利，而警局里进一步蔓延着有内奸的猜疑。和叶每次看到平次的时候都会用力地去记住他的眼神。每次想到日后平次会用厌恶的眼神注视自己，和叶的身体就会沉重地无法移动。 她也会一瞬间后悔，但转尔明白如今已无路可退。于是她只能珍惜最后的平淡时光，只能祈祷那一天晚些到来。 
是谁讲，该到来的终究要面对。当和叶在一次行动中开枪射向正要阻击石田信的平次时，她问自己这次是不是真的走到了尽头。她看到他手中的枪掉落在地上，看到他呆呆地站在大雨中，手臂上流出的鲜血在雨水中晕染成一片。和叶看到平次缓缓转过头，缓慢哀长，眼神在大雨里模糊成一片。周围的喧嚣瞬间停止，只听到他轻轻地问为什么。平静到绝望。  
[没有为什么。如果有的话，就是我爱他。] 和叶躲开平次的视线，将头转向别处。 
[和叶]，平次用着几乎恳求的语气讲，[告诉我真相。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你以为的真相是什么？]和叶残忍地讲，[难道是我爱你么？] 
[告诉我不是真的！]  
和叶的眼泪流下来，混在大雨中谁都看不见。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尽可能保持理智。如果这时候感情用事，那么不仅前功尽弃，彼此都会有生命危险。她的眼角看到石田信正拿枪对准平次，迅速用身体挡住石田信的视线，再次开枪射向平次的右腿，让不肯离开的平次被两个同伴架走。 
和叶昏倒在地。 
醒来的时候和叶看到石田信趴在床边。一瞬间又想起曾经平次也是这样照顾生病的自己。石田信听到声音醒过来，沉默地递给和叶水和药。和叶抬起头，看见他红红的眼睛和憔悴的神情，心里空得仿佛能听见断弦的声音。她看见石田信复杂的眼神。悲伤，挣扎，怜惜，忽然又想起平次，想起他在雨中不能自己地对她喊[告诉我不是真的]的样子，心脏疼痛地无声无息。 
或许这一次，我们真的走到了尽头。

[8]  
随后的日子仿佛又进入了正常的轨道。平次查案，破案，和杏奈约会。好象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以一成不变的方式进行。平次还是那样能干，杏奈依旧美丽温柔。只是如今，很少有人能看到服部平次开心的样子。 
他遗失了笑容。 
一年后平次买了钻戒向杏奈求婚。依旧是淡淡的表情，但语气却是温柔认真的。他说他会好好照顾她。他说会带给她幸福。杏奈含着眼泪点头。这一刻她已等了太久。平次将她拉进怀里。认真地承诺一辈子 
那么此刻，他幸福吗。 
婚礼举行的前一天，杏奈再次想起和叶。想起她说不管怎样都不能告诉平次，想起她讲杏奈你要自私一点。她永远忘不了和叶讲[你不是一个人，而我是]时脸上的表情，带着风轻云淡的感伤。杏奈望着眼前的平次，永远都是淡淡的表情，再也没有曾经的飞扬跋扈，只是沉默着处理一件又一件的事。 
[平次，我有话对你说。你要认真听好。] 努力控制的声音，尾音仍然微微分岔。 
[什么事啊，那么认真。] 平次望着一脸严肃的杏奈，微微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是关于和叶。] 
[你不要和我提这个名字！] 
[平次，你不要打断我，你让我说完……] 
[杏奈，我叫你不要再……]  
[和叶]，杏奈提高声音，打断已经开始失去冷静的平次，[她是卧底！] 
服部平次手中的杯子突然摔落。碎在地上，满目狼籍。 
[本来，本来是该我去的，是和叶跟伯父坚持她更合适。她不让我和伯父告诉你。她宁愿你恨她，也不要你为她冒险。] 
[平次，和叶她爱的一直是你。]杏奈已经开始哽咽，[她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最后你得到的消息都是她传出来的。]  
[平次。对不起，我瞒了你那么久。现在这样，你还会原谅我吗？现在，你还会要我吗？] 
平次低着头不说话。很久后他将泣不成声的杏奈拉到身边，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声音沙哑着讲[傻瓜，这不是你的错]，表情无限伤感。第二天婚礼举行。平次在众人面前说我愿意，说不论贫富贵贱相守一生不离不弃。他听到众人的掌声，他对大家微笑。他低下头亲吻杏奈，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又看到了和叶的脸。哭的，笑的，无助的，坚强的。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幸福地流下了眼泪。

[9]
婚后的生活平静安详。杏奈辞掉了警察的工作，在家学习怎样织好看的毛衣怎样做好吃的菜。平次每天到家都会亲吻妻子的额头，然后去抱他的一双儿女。他已经很少想起和叶，她的音容笑貌在时间的流逝下渐渐变成一个剪影。只是在梦中，平次还是常常会看到那样一个小女孩。穿着和服，在樱花树下唱着手球歌。
无比美丽。
放假的时候他们出去旅行。有时候去东京，有时去伊豆。那年的夏天他们去了一个偏远的小城，没有著名的旅游景点，却有着绝美的海景。一望无际的辽阔，海水蓝的彻心彻肺。平次看着在沙滩上嬉笑打闹的妻子和儿女，问自己这是不是自己要的幸福。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影子。她笑着对他讲：[平次，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海边玩好不好？]
一起去。好不好。
吃好晚饭后平次独自出去散步。夜晚的大海变的低沉静谧，月光倾泻在上面，波光粼粼。平次远远望去看到一家小店。木质结构的房子，安静怀旧。他向那边走去，发现那是一家卖章鱼烧的店。
他推门走进去，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布置，那摆设，都和记忆里的某家店合二为一。他望向柜台后的女子。眼睛，鼻子，嘴唇。每个地方都停一停。一瞬间平次觉得什么模糊了双眼，他走过去，慢慢开口：[和叶。]
那个女子闻声抬起头，一脸的错愕，很快又恢复平静。光线在她眼里流转，声音从微笑的嘴角边回旋而出，[我不是和叶。我叫未夏。]
他也笑，[未夏是吗，我记住了。我是服部平次。]
那是彼此都熟悉的笑容。
往后的每天平次都会去那里。在妻儿熟睡后他起身，踩着月光铺满的小路，像是走在回忆的旅程上。他和她会并肩坐在沙滩上。他的手环住她的肩，为她抵挡微冷的夜风。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安静地听他说话或沉默。他会和她讲小时侯的事。讲他和一个女孩是怎样一起长大，又是怎样没说再见就分离。每当这时她都会淡淡地开口：[那些青梅竹马的旧事，其实早该遗忘。]
五天后平次起程回大阪。车子开到那家小店门口的时候他叫司机停车。他走进去，对她淡淡地讲他要回去了，对她讲以后可能不会再来，然后听到她淡淡地笑着说再见，眼神无意识地伤感成一片。在转身前他看着她的眼睛讲，[我还没来得及对你说，其实我真的爱那个女孩子。爱了二十年。]
他后来没有回头。
她后来没有挽留。
有些段落该怎么说。或许有些结局从开始便已经注定。他其实早该料到，他看到的不是真相。她怎么可能爱上她的杀父仇人。她怎么可能做出背叛的事。精明如他，为什么没有看出她开枪时眼中闪过的不忍，没有想到她的第二枪只是为了让冲动的他离开危险的地方。原来感情真的可以蒙蔽理智。因为太爱，所以太在乎，所以不能接受。他为了遗忘伤痛狠狠地恨着，却忘记回头看看曾经心心念念的人，是以怎样的姿势保护自己。隐忍而悲伤。
车开出很远后平次回头凝望那家小店。他看到木质招牌上大大的两个字——流景，在阳光里泛着明亮的光。 流景，是不是指流逝的风景。曾经最美丽的片段，都在年轮的刻画间被风吹散，落在天涯。那樱花树，那手球歌，那护身符，那悬崖，那儒艮之箭，那章鱼烧，那摩托车，那一起看过的魔术，那还没去过的宝冢，那惊险的绑架，那句想说却没来得及说的话。那每一次的欢笑，每一次的眼泪，都是彼此生命中最美的风景，流逝在微风中，再也不见。
年华形成的空间，任凭回忆来去自由，所以依然保存着逝去的流景不曾改，和一场庞大却不能治愈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