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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文】【春组】“Tomorrow the birds will s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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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贴吧还有人就发过来看能不能骗到读者老爷的回复了(卑微)
玩完春篇之后动心了构思的文章,当然本质是白羽苏芳X匂坂真由理。
长,4W字+
纯属虚构且基本不符合后续剧情(指冬篇)所以大概是单纯的春篇的同人。
虽然是在写苏马但是苏芳并没有实际登场,因为有那么多没有马的苏马了所以想写写没有苏的苏马。


IP属地:湖北1楼2020-02-10 02:50回复
    Matthew 5:29-30 If your right eye causes you to stumble, gouge it out and throw it away. It is better for you to lose one part of your body than for your whole body to be thrown into hell.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丢在地狱里。
    那个梦境又回来了。
    梦中的匂坂真由理永远动弹不得地被放置在一扇门前,不被允许转身离去,甚至连转头看一眼左右两侧的走廊都不被允许。无形的锁链将自己的手死死的绑在那冰冷的、散发着金属腥味的门把手上,似乎在暗示她此刻只有“打开”或者“不打开”两个可供她选择的选项。她当然并不打算真的做出选择,猛然惊醒的潜意识会立刻告诉她这是那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梦境,却又偏偏从不告诉她逃脱的方法。于是她重新尝试着转动眼珠,看向锈迹斑斑的金属门牌中自己的倒影:最初的倒影还只是一个小女孩,但随着她一次次的重返这个梦境,倒影也跟着长大:穿睡衣的自己,穿小一号夏装的自己,穿初中校服的自己……但无论那倒影中的自己如何跨越年岁的变化着,梦中自己的处境却始终没有任何改变。男人重重的喘息,女人妩媚的欢笑,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拍打声与水声从门后传来,慢慢的汇聚成一道犹如长鸣般令人难以忍受的尖啸,让真由理脑中的黑暗骤然降临。
    真由理没办法忘记门背后的场景——无论过去多少年都可以残忍的、毫不留情的瞬间绞杀她身为少女的矜持,哪怕梦中的她被很仁慈的隔在了那扇大门外亦是如此。她所唯一能做的,便是迅速的将视线从门牌上移开或是干脆的闭上眼睛,避免去正视自己那张痛苦得连自己都感到恶心的脸。
    她一次又一次的被送回这个梦境里:确信母亲不会再回来的那几天夜里几乎无一例外,而后是被那位保姆理所当然的拒绝的那个夜里……而最近的一次,大概还得算到自己的那两位アミティエ向所有人宣布交往中的那天晚上。
    至于后面的事,即使在睡梦中,真由理也还是会报以匆匆一笑来以示区分:她辨认出那些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而又捉摸不定的回忆,终究还是幸福的。
    那时沉浸其中的她还天真的以为,她一定再也不会被送回这扇大门前了。
    当真由理周身变得寒冷,或是为了挣脱束缚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时,她才可以如获大赦般慢慢的睁开眼睛。陌生而又熟悉的天花板让她花了几秒钟来明白,她已经不在圣彗星兰学园,而是在自己的家里了。


    IP属地:湖北2楼2020-02-10 0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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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彗星兰学园给予真由理的是休学处分,期限未定。
      当真由理提着自己的行李出现在家门口时,是父亲开的门。“学校打电话来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你搞大了别人家女孩的肚子。”气得真由理差点就将手上的行李袋砸在他头上。
      父亲不合时宜的黑色幽默总能成功的激怒真由理。母亲走后,她跟父亲的关系只能用“不怎么样”来形容。那位保姆在辞职时说明了一切,更是让真由理在男人面前不再有秘密可言。而相比老一辈理所应当的讳之莫深,父亲仿佛见怪不怪的态度却时常让她感到加倍的羞辱。
      “进来吧,”父亲侧身为真由理让出道,“……欢迎回家。”
      未开封的合身睡衣,充好了电的智能手机,码放得整整齐齐地放置在角落的画集与画具——房间的整洁程度甚至超过了真由理还在的时候,看来父亲很早就准备好了她回来后的一切。无论是母亲的离去还是不再雇用家政的决定居然都对这个男人按部就班的生活没有丝毫影响,至少在这一点上父亲总能让真由理感到由衷的佩服,佩服到令她莫名烦躁的程度。
      “想出去吃吗?还是简单一点——”
      “不必了,”真由理在父亲的询问声中顿了顿,“……我想休息一会儿。”
      她走进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里,想将父亲连同整个令她感到疲惫的世界关在门外,但最后她也仅仅只是让视线在门把手上游离了一小会儿而已:不久前她还身处学园,甚至不需要耍什么小聪明,总会有人自然而然的替她去开门或者关门。
      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徒劳的试图逃避那个梦境时,深深的倦意束手就擒般的席卷了上来。
      真由理终究还是没有去将那扇门关上,她径直栽倒在了自己久违的床上,像个自首的犯人一样。
      后来真由理听父亲说,她睡了接近三十个小时。也许是托那次过度睡眠的福,真由理的梦总能在半夜就迎来终点:就像现在一样。当她睁开眼时,天甚至还没有亮。房间里没有显眼的闹钟,手机也总是被她丢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没法确认具体的时间。或者说,她不想去确认——知道还需要等多久才能起床让她恐惧,不想重回梦中的她只能睁大眼睛,苦苦等待着窗外泛出白光。
      夏天已经到了,证据是真由理感觉自己等待的时间开始变短了。她起床为父亲准备早餐和午餐的便当。父亲从未要求她这么做,只是她觉得这是她应该做的事而已。
      真由理发现自身的新问题是在她回家后的首次使用厨房:当她试着全神贯注的去做什么的时候,梦中的尖啸就追了出来,干扰着她所有本应条件反射般的判断力。那一次,真由理几乎把所有能犯的基本错误都犯了一遍。父亲走出书房来到厨房时,她正颤颤巍巍的将盛着奶油的铁勺放进微波炉里。
      男人不由分说的抓起她的胳膊将她安置在了餐桌上,麻利的把她烧成糊状、掺着蛋壳的黑色不明物体一股脑的倒进垃圾桶。在真由理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依然发抖的双手时,父亲已经将做好的早餐盛放在了她面前的盘子里。
      她小心翼翼的瞟向那些煎得很好的培根,心形的煎蛋随着餐盘旁的一罐小药瓶出现在视野里。
      从前的真由理跟父亲讲话至少是中气十足的,但从那天早上开始,她认定自己没有了那个资格。
      “托朋友从外国带回来的维生素片,”他平淡的说道,看着她伸手将瓶子拿到眼前“对胃有好处,尤其是在吃得少的时候。”
      瓶身上的商标被完美的处理掉了,时间期限也似乎不存在于这种异国药物的瓶盖或瓶底。真由理在椅子上保持着抱紧膝盖的姿势,将小瓶子放回了原位。她突然很想知道父亲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那个她找了好久的心形模具。
      “仅限于感觉不太舒服的时候,每天最多一片,好吗?”男人补充道。
      真由理重新看了一眼父亲,显然她还没有习惯他用如此和缓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他当然也知道她曾罹患的厌食症,只是真由理也不知道眼下的状况是否是真的出于同样的原因。她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所以她在他的注视下将小药瓶收进了口袋里。
      介于那个梦从她回家后几乎从未停止过,外加她也确实没什么胃口,真由理每天早上开始使用厨房前总要像准备仪式一样的服下一片刻着数字与英文简写的白色药丸。
      头几个星期父亲还会闻声而动的来到厨房防止自己的女儿真的烧掉整间房子,直到那种黑色不明物体终于不再出现在锅里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他才彻底放下心来。真由理自觉做出来的料理也差不多能和她自己记忆中的相似了,就在前几天她成功重新掌握了点心的烹饪。现在父亲的便当盒里总会多出一个她亲手烤制的小蛋糕。
      父亲是律师,经常会熬夜在书房里准备材料,然后便顺势躺在书房里的大背靠椅上休息。因此猜测父亲会从书房还是从卧室里走出来,算是真由理每天在宁静得过分的清晨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自从自己回到家中,父亲比记忆中的空闲了很多,甚至还能每天准时回来备晚餐。习惯了这个家空荡荡的真由理,每晚看到在灶台上忙碌的父亲,反而常常感到不知所措。
      所幸父亲其他时间多半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免去了不少让她棘手的父女相处。今天父亲比平时晚起一些。真由理看了看悬挂在客厅中央的钟表,看来用不着跟他打照面再出发了:她将画具和父亲的旧衬衫粗暴的塞进手提袋里,再借着这股胡乱的惯性去扭开门把手是真由理每天不得不去做的第二件事。
      真由理参加了离家最近的艺术辅导机构,每周五天。
      机构所在的那栋写字楼座落在商业街的尽头,那种再往前走就只剩下不知延伸往何处的公路的地方;真由理通常会花上一倍的时间绕过闹市区,在清晨沿着河边上人迹稀疏的街道前往那里。
      画室在那栋楼道狭窄的写字楼二层。说是画室,实际上只是本部装修期间临时租下用于放置物品的仓库:夏天充足的阳光透过褪色的窗帘将整个空间渲染成了美国电影中墨西哥街道,蔓延的暗黄让所有的肮脏看上去都那么的理直气壮。教室大的房间中一大半被堆满了制式的桌椅,形形色色的石膏像和画像框要么码放其上,要么被粗暴的塞进其中的空隙里。不知洒落在何处、早已干涸却依旧散发出刺鼻气味的油画颜料持续污染着空气,混杂在扬尘中逼迫轰鸣着的排风扇一点一点的将它们交换到外面去。最后再忽略掉那些光是在那儿就很占位置的画架,以及长期空置、被画架环绕在正中的模特台,真正留给人画画的空间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真由理不得不坐在稍高的窗台上,背靠着头顶上发黄的老式空调,才能在这里寻得一席之地。
      介于本部装修期间只有如此环境恶劣的“画室”可用,报名的学员无一例外的选择了择日再战。机构自然也乐得给他们办理退款手续,只有无处可去的真由理成了这段时间内机构唯一的学生。
      真由理喜欢这里的唯一一点,大概在于工人们在搬运过程中图方便而卸掉的门板,粗心的靠在墙边而忘了装回去。
      “唔嗯,你今天可又来了。”
      “大冢老师!……”
      头发花白的年长女性紧随着真由理的脚步踏进了画室。她将手上的画集重重的砸在桌上,用高跟鞋将滚出来的石膏球体重新踢进桌椅的空隙里,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傲慢的老成。
      刚坐稳的真由理慌乱着起身鞠躬。但女性并没有搭理她,只是径直拿起了铜刷与锉刀,熟练的用前者清理后者。
      “刚拿来的三本,统一翻看56至73页的内容,印刷批次不同所以有一定色差,正好是要你自己思考总结的,明天给我分析一下它们的色彩构成和光影表现,再任选其中一张画作临摹,作为这周的作业完成内完成。上周的作业怎么样了?”女性边说话边踱步来到真由理的跟前,嘲弄的看了一眼她正立于画架上的临摹作《受胎告知》。“服饰和翅膀上的色块错的过于离谱,涂改留下的痕迹几乎毁了整副画,调用松节油的比例肯定不对……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不会用笔刷还是眼睛有问题?这圣母画得尤其有毛病。不像是被告知了受胎,而是流产。”
      “眼睛有问题”似乎是女人的最新发现,在最近的师生对话中出现的尤为高频。每次自己倾尽全力的画作得到这样的评价,真由理都无比确信大冢老师最大的愿望一定是得到一把制式的火焰喷射器,随时随地将她不满意的作品烧成灰烬。
      早在中学时代的文化祭上,真由理就从同社学生的闲言碎语中得知了这位都市传说级美术导师的存在:传闻她会出没在各类学校的画展上,物色她认为有潜力的学生;出自她手的推荐信可以让得到它的人在全日本任何一所艺术类大学的招考中畅通无阻——前提是真的有人能忍受住她刁钻而又刻薄的指导,并且还能拿出切实得到她认可的作品。
      没人知道这样一位高不可攀的艺术家为何会出现在这样的小城市里:据说是她的严苛将她手上一个天赋异禀的学生逼上了绝路,出了人命被高等院校开除,如今才沦落到小城的机构中谋生的。
      直到真由理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冢老师,她才开始觉得那些都市传说或许全是真事:年过半百的女性留着张扬的短发,穿着简洁高雅,谈吐中带着杀气,深入浅出的讲解原理与技巧时还不忘见缝插针的诅咒电脑绘画毁了艺术。彼时真由理刚发现自己飞速退步的远不止厨艺,而目睹了她作画过程的大冢老师极力压制着怒火冷哼的样子更是让她光回忆便不寒而栗:“我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也招收刚学会涂鸦的幼儿园小朋友了。”
      和厨艺一样,真由理花了很多很多的时间去练习来重新找回感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冢老师在这段时间里对她的叱责似乎和缓了一些:或许是因为她只会对她看中的天才严格,又或许只是因为机构的环境磨平了她的锐气。真由理曾趁她心情好的时候偷偷问了她没有赶走自己的原因,女人却只是笑笑“因为比起手机你更喜欢翻那些蒙灰的画集,仅此而已。”
      真由理从手提袋中取出了画具,套上了父亲的旧衬衣:防止飞溅的颜料同时也抵御头顶上无法调节温度的空调机。随后她怯生生的举起了右手,确认老师注意到她之后才小声请求道:“……稍微去一下洗手间。”
      女人狠狠的剜了她一眼表示放行。真由理立刻从窗台上下来,迅速逃往走廊的尽头。


      IP属地:湖北3楼2020-02-10 0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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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楼层的洗手间和整栋大楼一样陈旧,洗手台的角落里青苔遍布,霉味与消毒水的气味肆意的缠斗在一起。墙镜一角蔓延出的裂纹爬满整个镜面,被物业用胶布强行粘合成刚好不会彻底碎掉的程度。每次真由理洗手时无意中抬头看见它,每一块碎片都突兀地从各自的角度映衬着真由理憔悴的面相。
        站在这样一面镜子前,真由理总会不由自主的移开视线。
        她诚然还是她,不会因为镜子碎了就变成了不同人的人。只是她的心,她负责保管灵魂的地方一定是和这面镜子一样碎了:艰难的用透明的、裹尸袋一般的膜匆匆包裹起来,将那些犹如尸块般的碎屑维系成看似完整的样子;指望着它们之间终有一天能长出息肉,重新互相缝合起来。
        没关系,我能挺过去,就像每一次一样。
        真由理面无表情的看着流出的水从自己的指尖滑过。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小瓶子。
        她偷偷这么做很久了,从她开始想要更加专注于绘画的那天开始,将父亲的告诫抛之脑后。
        ——反正父亲也不知道她每一次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不需要知道。
        她想,这不过是维生素片而已,每天多吃一片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它好像确实有效果。
        它也必须有效果:梦魇追缉着她,失眠和耳鸣带来的晕眩感几乎无时不刻困扰着她。每一秒钟的全神贯注都令她咬牙切齿、拼尽全力。
        她必须画下去,直到她能取回那些她能赖以生存的尊严为止。
        又或者,不一定非得是画画。她只是需要一些东西能让她全身心的投入,好让她忘记其他一切令她痛苦的事罢了。


        IP属地:湖北4楼2020-02-10 0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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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楼梯上便听见大冢老师爽朗的笑声,这对于真由理来说倒是头一次,毕竟女人在她的印象中就算笑也总是带着嘲弄和轻蔑。她似乎正站在走廊上跟别的什么人说话,难道是新来的学生?想到画室里会多出一个人,无所适从的感觉立刻让她头皮发麻。于是她没有径直走向画室,只是小心翼翼靠在墙边探出半个头来查看走廊上的来者。
          她被她所看到的景象惊呆了:背对着她的那个人留着齐腰的黑色长发,纤细而又高挑的身段,自然而然被大冢老师盖过的低声细语……
          不会吧?!
          “哟,匂坂。”
          如果不是大冢老师及时发现并叫住她,真由理其实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与此同时那个“她”也终于转过身来,与那个人并不相同的容貌像揭晓的谜底一样,终于让真由理放弃了慌不择路的跑下楼梯的打算。
          “虽然只有你一个人,但必要的课程还是都要准备周全的。过来,认识一下我们的模特小姐。”
          “您好!那个……叫我美望就可以了。您是叫匂坂……さん?”
          真由理保持着距离,双手攒紧着手中的袋子,微微低下头去,显然并没有做好回答的打算。好在大冢老师打破了这个僵局:“差不多是时间了,都进去吧。”
          同样打算进入的真由理却被大冢拦住了。女人不怀好意的笑着凑近来耳语道:
          “我可是知道的哦?你……”
          真由理感到那一瞬间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不会是那种会爱上画室模特的孩子吧?”
          ——内容跟真由理所想象的完全不同就对了。她飞快的摇头以表否定,挣脱开女人的手回到自己往常的位置上。
          “美望每周一和周四会在这里,这两天就尽可能以速写为主去练习。角度自选,光影的话我看能不能找亮点的灯来……”
          大冢老师一如往常的讲解起了要求,真由理却完全没在听。她的视线偷偷的越过画架上方的空隙,打量着这位新来的模特小姐。她确实与那个人有点像。只不过比起那个人只可远观、碰触即碎般的精致,她身上邻家女孩般的易亲近感更胜一筹。
          “好了,废话到此为止,”大冢老师拍了拍手,简明扼要的命令道“脱吧。”
          “诶……诶!——”
          为难的可不止是美望,就连真由理也险些将口中并不存在的水喷在眼前的画布上。
          “怎么?”女人似笑非笑,完全不给对方矜持的选项,“你不是来当模特的吗?”
          “…虽然知道、但是这么突然还是……”美望扭捏着,“……有点害羞……”
          “反正这里也没有男人在吧?再说就算有你也得——”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大冢老师真是的,有时候感觉跟好色大叔一样…”模特小姐略带哭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这里连门都没装,要是突然有图谋不轨的人冲进来的话——”
          “没关系,”大冢打断了她,手上锃亮的油画刀反射着凶光,“我会杀了他。”
          模特小姐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应景的回荡在陡然安静的画室里,真由理因而顺势把自己列入了大冢老师可能存在的杀害名单上。
          真由理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模特台上。美望恰巧在背对着她的方向做准备:她先是站起身来脱掉了她那条贴身的七分裤,然后将散落在背后如瀑的黑色秀发分成两股拨到胸前,并顺势向上褪去T恤。她白皙的肩胛骨真好看,在伸展的时候放佛会如天使生出双翼一般……
          在她把手绕过来解掉自己胸衣的那一瞬,真由理再也没能忍住。她顾不上背后的大冢老师用她的名字大声喝止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
          她都看见了什么?
          伴随着唐突降临的鸣响,渐渐沉重的呼吸将眼前的白昼闪回成了黑夜,闪回成了巨大的书柜,以及延伸到房顶的窗。月连同着星光一同坠落,掉进树影的黑暗里中不见踪影。吞噬了一切的天旋地转中,眼前的人形亦扭曲成了别的模样。人影颠簸着,像是掉帧的老电影一样摇摆不定着,卡壳的录音带般反复用咒骂的语气质问着:
          是你吗?那个声音绝望而又决绝。为什么是你?
          胃里始终翻滚着的物质随着那个声音最后一次的质问喷涌而出,只有水龙头扭开的流水声做它忽略不计的伴奏。真由理趴在洗手台上,倾倒着胃中本就少得可怜的存货。恶心的感觉迟迟不肯消退,哪怕只是干呕也强迫她维持着难堪的姿势。
          “……您还好吗?”
          真由理从镜子里看到了对方。追过来查看她情况的是她,不是大冢老师。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当然最幸运的恐怕是,她是穿好了衣服再过来的。
          “您脸色很差……”她说着,将手伸向真由理,却遭到了激烈的闪躲——真由理的整个身子猛地向后撞到了隔间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被卡在了洗手台与隔间形成的角落里,无路可退。至于对面那只悬在空中的手,则是在尴尬了好几秒后,转向了那个仍在兀自工作着的水龙头。她们各自维持着奇怪的姿势,僵持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那个……匂坂さん到底是——”
          “没什么!”真由理大声打断了她,声音大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本来是想借口身体不适好让这个初次见面的人不会把自己当怪人看待。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种担忧已然成为事实了。
          “……没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麻木的抬起手腕擦掉嘴角残留的污秽,更像是对自己说的一样。
          “……帮我跟大冢老师说一下,今天不太舒服,先回家了。”
          真由理沉默了很久才重新组织出这样一句糟糕透顶的开场白。那时的她狠狠的对自己发誓,虽然很抱歉,但她绝对不能再跟这个人共处在画室里。


          IP属地:湖北5楼2020-02-10 0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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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她是周一和周四会来,那么干脆周一和周四都请病假好了,真由理想当然道。很可惜大冢老师甚至没等到下周一就看穿了她的伎俩——周四早上父亲在出门前接到了电话,转交给真由理的同时表示“老师无论如何也要求你亲自接听。”
            “不来的话,就除名。”
            说完对方便挂断了,真由理只得绝望万分的翻身下床。
            “我觉得在看光别人之后还呕吐是十分失礼的行为。美望ちゃん呢?”
            “啊哈哈……”
            大冢老师跟美望说话时总是和颜悦色的,跟和自己时完全不一样。她们有说有笑的交谈声越过面前诺大的画板传来,让真由理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如果换在以前,真由理是总能很自然的融入这种场景里的。但现在,莫名的烦躁和无奈感让她无时不刻的想着今天的授课能早些结束。
            她不得不借助分神来让时间过得快一些,但代价是当她回过神来,大冢老师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个……”
            她硬着头皮向唯一可能的知情人询问,“请问大冢老师去哪儿了?”
            “她说她今天有点事,先走了……”对方显得有些诧异,但很快便转变成了让真由理不明所以的惊喜:“难道匂坂さん一直完全专注在画画吗?真厉害!”
            真由理心虚的低下头去看了一眼自己停留在空白的画布。主题当然还是速写,只不过为了照顾她的不适症状而将内容从“人体”变成了“人物”:美望穿着很清凉的夏装坐在模特台上,期待的眼神让真由理突然有了一丝罪恶感。
            果然她还是这样问了:
            “如果匂坂さん画完了的话,可以让我看看吗?……”
            在洗手间里称不上愉快的相处让她格外小心翼翼。她可能以为真由理不喜欢她,但其实这是她多虑了:真由理甚至压根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只不过如此反衬之下真由理就像个不解风情的恶人,这同样让真由理颇为困扰。
            她烦恼着,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常有的期待。她唐突想起了沉睡在她房间角落里的那些少女漫画,于是她回忆着其中常见的黑发美少女形象,凭空完成了美望的“速写”——明明坐在正对面的女孩被画成了侧面,垂下的长发遮住了眼睛,只有稍稍过于俊俏的上身轮廓让整副画微妙的处于一种看似完成的状态。
            做好了被她彻底讨厌的准备,真由理在她按耐不住好奇再次询问时点了点头。
            她飞快的跑下模特台,凑到了真由理的身边。有些太近了,真由理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甜味。真由理不敢看她,只是默默的等待她失望的评价。
            “这个是……我?”
            她等了很久才听见她似乎难以置信般的声音,甚至还夹杂着一丝羞怯的喜悦。
            这倒是真由理完全没料到的事。美望似乎很满足这个“速写”形象,甚至还兴奋的询问能否拍下来发到她的Ins上——看来并不是每个人的审美造诣都能跟大冢老师的相提并论。
            “抱歉!之前看大冢老师的态度,我还以为匂坂さん是个初学者来着……”放下手机的美望很认真的向真由理道歉,“匂坂さん等大冢老师回来之后拿给她看看吧?她一定——”
            “不,千万别……”真由理连自己都惊讶于自己打断对方时的迅捷,“如果让大冢老师看见了,她会杀了我的……”
            虽然她还不知道无比敌视CG的大冢老师是否把漫画也归于其同类,但那位德高望重的导师显然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只不过美望似乎把真由理的事实陈述当成了玩笑,笑得前仰后合的。
            “……美望さん,难道讨厌大冢老师?”话一出口真由理就感觉说错了话。
            “不不不,我很尊敬她的!”美望略显慌张的样子有点可爱,“不对,果然还是有点怕……”她坦诚的笑了,“毕竟我和匂坂さん是同龄人,说起话来比较方便吧?”
            真由理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开始希望对话能就此打住了。
            “啊,对了!”美望突然拍了一下手,“可以的话我们来交换一下邮箱吧,匂坂さん?”
            邮箱?真由理花了一点时间去理解这个词语。随后她假装摸了一下口袋,苦笑着表示自己没有带手机。
            这次换美望惊讶了:
            “不会吧?那匂坂さん平时都是怎么跟重要的人联系的?”
            盛夏终于来临了,越来越早的日出开始帮助真由理提前摆脱那个梦境。但真由理的身体却开始以一种更实际的方式抗议她并不合理的作息方式:每天早上光是步行到画室就能让她精疲力竭,难以集中的注意力更是让大冢老师展现讥讽天赋的机会呈几何上升趋势。
            大冢老师开始经常性的缺席画室中每个平静的下午。尤其是有美望在的周一和周四,年长的女性更是早退得理直气壮——当然这一切依旧建立在她对真由理的指导按部就班完成的前提下,一如既往的苛刻让真由理并不敢因为她的缺席而放松自我。幸好美望算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每次真由理向她央求提前结束速写来赶作业进度时,对方都会很爽快的答应:反正比起一动不动的在台上凹造型,她显然更偏爱于随心所欲的摆弄手机。
            药片也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它的功能最终被真由理单调的定义在驱赶那些长鸣上。
            真由理只能自己想点别的办法了:她看准了美望离开画室去附近吃午餐的机会,决定试着在这段时间里休息一下。她当然不敢真的睡着。她只是放下手上的笔刷,放松紧绷的坐姿,微微眯上眼睛,尝试进入打盹的状态。
            她不太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成功了。她在眼前支离破碎的白色之中看见了一扇门,似有似无的矗立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在真由理所有与门相关的梦境里,这倒是新鲜的光景。但没等她走近一点去确认,忽如其来的下坠感几乎让她的整个身体都随之抽搐了一下。
            她以为是自己在不自知的梦游中终于翻过背后的窗台跳了下去,一了百了的恍惚让她的心中唐突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半梦半醒的自己原来远比平常坚定,做了自己早该做的事。
            但她没能高兴多久,带着微妙甜味的云彩不知怎的接住了她,让她功亏一篑。她听见有女孩子的声音在哼歌,一首算不上流行、但是她听过的歌。
            “……砂の城は波に溶けて
            (沙堡被波浪冲刷殆尽)
            きっと夢が終わる—"
            (梦终究是会结束的)
            她唱的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唱出来的。
            “你醒了?~”
            原来真由理真的睡着了,睡眠质量还前所未有的高。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如果忽略自己正枕在美望的大腿上这个事实的话,她甚至还能回味一下这久违的、睡眠的滋味。她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不尽人情的离开她的膝枕,然而依然处于沉睡状态的躯体却死死的将她的头按在了原位。
            确定自己没有做出将口水流到人家大腿上此等失礼之事后,真由理缓缓的开口了:
            “……现在几点了?”
            “差不多到放学的时间咯~”美望答道,“匂坂さん真的睡了很久呢。”
            真由理想了很久这里应该回答些什么。是谢谢她的膝枕,还是开个玩笑糊弄过去?在她犹豫的时间里,美望却再次开口了:“没关系,不用急着起来。匂坂さん总是顶着黑眼圈,最近更是越来越严重了,看上去很辛苦呢。”
            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一直是这样的形象?真由理难堪的笑了笑。毕竟大冢老师数落她的时候,一旁的美望也都看在眼里。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躺着了,于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重新坐起身。油画颜料的气味和近乎空白的画布让她在一瞬间重新变得懊恼无比:她有什么资格可以睡得那么香、那么久。
            她捡起地上盛着松节油的瓶子,开始重新调制早已干涸的颜料。眼角的余光中美望也从窗台上起身,手中依旧一刻不停的摆弄着她的手机。
            “……下个星期,还可以继续吗?”
            很久以后,真由理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睡昏了头才问出了那种话。
            “诶?”美望回过头来愣了愣神,声音里带着浅笑。“匂坂さん难道是在说……膝枕吗?”
            这下连糊弄过去的机会都没有了。真由理羞愧得将整个人都缩进了画布的后面,狠狠的摇头表示否定。接近黄昏时分的画室在此刻出奇的安静,只剩下排风扇和空调不知疲倦的噪声,真由理闪避着的眼神游离着,直到对方主动靠近过来,轻轻的搂住了她的头部。
            “没关系,我在这里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美望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如果能帮到匂坂さん的话,这点小事,就当做是补偿的额外服务吧~”
            补偿,对。当作是补偿就好了。她是画室的学生,而她是画室请来的模特,约等于顾客和侍者的关系。所以她享受她的温柔,也是理所应当而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的。她感觉到她细长的手指自如的在她的发丝间游走,起初还有的一点零星的抵触终于也被她遗忘掉了。
            “对不起,我很需要……”
            真由理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到。她不知道美望是否听见了,她希望她没有。


            IP属地:湖北6楼2020-02-10 0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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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珍珠奶茶真的很流行呢,无论什么小吃店都在卖了。匂坂さん有去买吗?”
              “匂坂さん喜欢甜的东西吗?虽然我很喜欢,但是每次吃下去都有变胖的罪恶感……”
              “新开的那间奶茶店可以做成半糖,可做成半糖的话总感觉很对不起奶茶,嗯!”
              “匂坂さん怎么想?……”
              美望开始把真由理当作了无所不谈的对象,哪怕真由理的回应总是单调而又乏善可陈。原本的真由理只是需要一点沉稳的睡眠时间,现在她似乎对这些多出来的附赠服务感到不知所措了——她时不时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理所当然享有这些——这多半发生在大冢老师口若悬河的讲解正中:真由理的走神总会被非常及时的发现,紧接着自然又是年长女性展现她嘲弄人的天赋的时间。
              她可以等,等到大冢老师大步流星的离开画室,真正属于真由理期望的时间就来了。美望在午餐回来之后会很主动的坐到她身边,等着真由理能随时躺下来。
              很像。
              每次真由理看着美望刘海半掩的侧脸,都会在内心默念着这句话:无论是如往常般躲在画架后方,小心翼翼的窥视坐在模特台上的她;还是像现在这仰躺于她的膝上微微眯起眼睛,偷偷的看着她,在那一小片发丝垂下的昏暗里。
              没错,她依旧不敢看她,那种能让对方的容貌在视觉中清晰的、正大光明的看着她。
              原来填补自己内心的黑洞,并不全需要将那缺失的部分完好无缺的放回去。她是可以卑微而又卑劣的接受任何似是而非的替代品的——自欺欺人的去认定一切本该如此。
              真由理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嘴角拉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
              她看见美望从身边的手提袋里拿出了一本书:封皮不翼而飞,只剩下泛黄且空白的扉页。这倒是新鲜事,真由理不知道美望还会随身携带纸质书。翻开的书本彻底挡住了真由理的视线,看不见的美望的脸让她油然而生的错觉更甚从前。
              她想了很久,想要像普通朋友那样调笑一两句。但最终她还是很普通的问了:“在看什么?”
              “啊!”美望移开了书本,露出了稍显惊慌的脸,“……我还以为匂坂さん已经睡着了。”
              “是《圣经》哦。”她补充答道。“匂坂さん读过吗?”
              真由理愣了愣神,随后只是笑着说道:“翻开过的程度吧。”
              “啊哈哈…果然跟我的形象不太符合吗……”美望尴尬的笑着,将书放了回去。
              “但是,总觉得遇到的很多事、能在里面找到答案呢!我念一段给你听,这一节的标题是‘论心里的光’……”
              她像是不甘心一样的重新拿起了书,声音也突然跟着如标题一般镀上了一层光:
              “‘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瞭亮,全身就光明;你的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你里头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呢!’”
              她念道,一如往常的细声细气中奇妙的掺进了坚定而又柔和的神圣。
              “我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怕大冢老师,读完这里我想,果然还是因为大冢老师的眼睛吧!”真由理感觉到美望整个身子跟着她表示肯定的点头动了起来,美望又变回了平常的那个美望“果然画画的人眼睛都很厉害!今天早上也是,大冢老师指着一副画着夕阳的图问你看见了哪些颜色的时候,你居然还答了绿色!我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哪里有绿色——”
              真由理终于被她飞快的语速逗笑了。
              “可是,大冢老师不是对美望さん很好吗?也不像对我一样,总是在生气……”真由理说。
              “那其实是……大冢老师对不会画画的人不感兴趣吧?”美望悻悻的说。
              这下轮到真由理沉默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正是不会画画的那一方。但继续深入思考与眼下休息的目的相悖,于是她选择放弃的闭上了眼睛。
              “我可以念出声吗匂坂さん?”美望突然向真由理询问道,“就当是给匂坂さん催眠~”
              真由理轻轻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取而代之的,是美望的诵读声。
              “‘在天我等父者,我等愿尔名见圣。尔国临格,尔旨承行于地,如于天焉……’”
              尔旨承行于地,如于天焉。念完这句,女孩子的声音幽幽的叹了口气。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真由理都以为这句话就是这段祷告的结尾:仿佛在幽邃教堂的深处,孤单一支的烛台上灯火被点亮了。
              在她试着睡去时为她念诵圣经成了她的习惯。美望的每一次念诵都从这一段开始,尽管后接的内容都不同。她的声音成了真由理慢悠悠的睡眠长跑懒洋洋的发令枪,还兼职着似有似无飘渺不定的加油呐喊。
              她可能不知道,其实真由理也一直在半梦半醒中倾听着那些来自圣经里的寓言与劝诫。睡眠与诵读奇妙的将每个周一与周四的午后时光连接在了一起,所有的内容在没怎么认真上过圣经课的真由理脑中胡乱的穿插着:于是故事里的圣人也跟着南辕北辙,徒劳的用神迹一次又一次的拯救病入膏肓的过路人。然后他被杀死,又复活,继续不知疲倦的投入到的救赎之道中去,直到再次遭人背叛……
              “‘你们禁食的时候,不可像那假冒为善的人,脸上带着愁容。因为他们故意把脸弄得难看,故意叫人看出他们是禁食……’”
              真由理苦笑着。想到现在的自己,在神大人的眼里可不正是伪善的样子。
              “‘那些日子的灾难一过去,日子就变黑了。月亮也不放光,众星要从天上坠落,天势都要震动……’”
              “‘这都是灾难的起头。那时,人要把你们陷在患难里,也要杀害你们;你们又要为我的名被万民恨恶……’”
              “‘你种地,地不再给你效力,你必须流离飘荡在地上。’该隐对耶和华说‘我的刑罚太重,过于我所能当,你如今驱赶我离开这地,以致不见你面,我必流离飘荡在地上,凡遇见我的,必杀死我……’”
              以致不见你面。女孩念到这句的时候,声音跟着放低了。真由理想,这叫该隐的人多傻啊,可恨又可怜,总在嫉妒那些他所得不到的东西。他一定也爱神,可他眼中却没有近在身边的世人。
              “‘……又对女人说:我必多多增加你怀胎的痛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的丈夫……’”
              这下真由理懂了。原来对于女人来说,恋慕亦是罪与罚的一种。
              “‘……只因不法的事增多,许多人的爱心才逐渐冷淡了,唯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这天国的福音要传遍天下,对万民作见证,然后末期才来到……’”
              “‘……少年人呐,你在幼年时当快乐,在幼年的日子,使你的心欢畅,行你心所愿行的,看你眼所爱看的。却要知道,为这一切的事,神必审问你。所以你当从心中除掉愁烦,从肉体克去邪恶,因为一生的开端和幼年之时,都是虚空的……’”
              真由理突然想哀求女孩停下,好让她彻底跌入最深的睡眠谷底。她想对女孩说比起她虔诚而富有感情的念诵,她更喜欢她不完整的哼唱。但她的身体仿佛已经被女孩子的声音驯服了,同仇敌忾的劝导着她,说比起那个梦境和鸣响,她的声音甚至算是福音。于是慢慢的,真由理也被驯服了,心平气和的在内心吐槽着这些故事。故事里的神并不仁慈,也不怎么大度,还带着些许暴戾;他会用墙隔开人群让他们理想的高塔功亏一篑,还会用大洪水杀死所有不再信仰他的生灵。
              她想,当时的人们怎么会去相信这些残忍的故事呢?一定是他们过得太苦了。假如生活中充斥毫无指望的苦难,她肯定也同样会确信自己就是有罪的。匍匐在这罪孽与苦难的泥潭里,哪怕只是去想象一下能救赎全部的圣人,或许就可以让内心的某处被抚平吧。
              我的神,我的神!
              为什么离弃我!
              为什么远离不救我,不听我唉哼的言语!
              我的神!
              近乎哀号的声音让沉迷在睡梦中的真由理猛地颤动了一下,她感觉自己要醒了,但眼前却依旧一片黑暗。她疑惑着这声音究竟来自何处,是美望吗?说到底真的有必要如此动情的诵读吗,明明她就不是一名受洗的信徒;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些苦苦哀求或许也同样不过是梦境。
              耶和华啊,求你不要在怒中责备我,也不要在烈怒中惩罚我。
              耶和华啊,求你可怜我,因为我软弱。
              女孩子的声音从号哭慢慢的安静下来,终于变成了私语般的呢喃与啜泣。梦境深处的烛灯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开出了一朵紫荆。紫荆花的枝条蔓延、编织成了一堵堵墙壁,像是迷宫一样挡在了真由理面前。意外的,她并不感到害怕,微妙的既视感反而让她安下心来平静的寻找出路。
              求您了,母亲……
              最终她没能找到出口。她找到的,是一个独自蹲在角落哭泣着、祈祷着的女孩子。
              然后她就真的醒了,美望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件事,她早已把圣经收起来了。“你醒了?”她很随意的拨弄起了真由理的前额发,对着睡眼迷蒙的她露出一个微笑,好像那些恸哭着的祷告真的只不过是真由理梦境的一部分而已。
              是你吗?


              IP属地:湖北7楼2020-02-10 0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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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匂坂さん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真由理和美望并没有沿着商业街上的大道前往车站,而是走在了真由理每天都会走过的河道边路上。小道上没多少路灯,仅有的几盏也是在上方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像极了那些天上的星。
                “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是你第一次看见我……在画室洗手间的那次。”
                真由理如实回答了,尽管她觉得自己的回答实在缺乏说服力。她想到的其实是初中的往事:同样作为保健委员的她带着一位身体不适的同学去了洗手间。那曾是她关系很好的朋友之一,但当那位朋友的呕吐声夹杂着胃酸的气息翻滚而来时,站在洗手间门外的真由理也同样在努力压制着自己说出“恶心”这个字眼的想法。在那之后,真由理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对待这位朋友了:或许她们看上去并没有疏远多少,只是真由理在面对她时,单方面的将心倒扣进了透明的玻璃杯里。
                她难以忍受别人毫无顾忌的展现肮脏,因为那会让她想起自己:她最忍受不了的,正是向别人表露肮脏的自己。
                只是伪装出来的洁净也好,她想要的一直都是一个清洁的自我,哪怕代价是吞下带血的牙齿。
                所以她大概早就在潜意识里,怀疑着能忍受自己的美望自有别的原因。
                “这样啊……”美望的声音里一下充满了释然,“其实我也知道不该点那么多,明明现在不得不节食的…但是想着ins上的点赞,所以又总是和朋友们点上很多很多…”她语速飞快的忏悔着,将手背到了背后去。“结果就是不得不强迫自己全部吐出来了。我不能再变胖了。”
                “果然画画的人都很厉害啊。”
                美望笑着,突然转移了话题。
                “与画画没什么关系的吧?”真由理也笑了。
                “是这样,又或许不是这样。”女孩将头低了下去,短促的、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很容易就对会画画的人有特别的好感。”
                真由理感觉到,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美望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就因为这句话,真由理唐突的如释重负了。原来在美望的眼里,自己并不“肮脏”,又或者就算“肮脏”也那么没可怕,因为她身上有着她更喜欢的地方:她那些拙劣的、被大冢老师贬损得一文不值的画,原来也是有人喜欢的——匂坂真由理是值得被喜欢上的,她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向别人求证这一点。
                就因为这一瞬的冲动,她所有藏匿已久的秘密都像是要脱口而出一样。
                “……美望さん。”
                “什么事,匂坂さん?”一路走在她前面的美望回过了头。
                真由理在沉默中犹豫了很久,才敢重新开口:
                “我记得你念过的圣经里说,如果人因为眼睛而跌倒了,就应该把眼睛挖出来丢掉什么的……”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哦,只是右眼啦。”美望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嗯。”
                真由理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恢复被对方打断的气势,
                “……其实我…我也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她咬着牙说出了口:
                “……它让我跌倒,一次又一次,就连大冢老师也总是说我的眼睛有问题……”她尝试着避开所有的真相去描述那件事,真心真意的向眼前的女孩告解道:“我是不是……是不是应该把眼睛的剜出来丢掉、才会好起来?”
                她深深的低下头去,等待着美望能给予她答复。她没想到,美望也因为她的问题沉默了很久。
                “……怎么会呢。”
                终于她等到了美望的答复。她抬起头来,看见美望正苦笑着,眼睛看向远处。
                “匂坂さん的眼睛那么厉害,怎么会是需要丢掉的东西呢?”美望走过来,捧起了真由理的脸“匂坂さん还要用这双眼睛看很多很多好的东西,画很多很多漂亮的画才行呢!”
                真由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这样的答案。感激?感动?还是如释重负?最终她试着捂上了那只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很温暖。她嗫嚅着,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心里。
                “再说了,”
                但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落寞了:
                “要真像神大人说的那样,我的全身都该——”
                河的对岸一声长啸,升起了烟火。那里正举行着夏祭的庙会吧,一朵又一朵的花火被送上夜空,倒映在河道清澈的水流之中,也倒映在河岸这边两人的瞳眸里。
                “真漂亮,”美望说道,“原来不知不觉中,夏天已经快要结束了呀。”
                “结果夏天都结束了,我还是一次都没画过美望さん的胴体呢。”
                真由理突然打趣道,弄得美望讶异过后又是一阵脸红,一边说着“色鬼”一边松开了手,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大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果然还是模特失格呢~”美望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那么,”真由理顿了顿,“明天就又是周一了。要不等大冢老师走了、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
                真由理没有注意到,嘈杂的烟火声和它们五彩缤纷的微光中,美望的肩膀摇晃了一下。随后她轻轻的一笑,在真由理看来,似乎是答应了。
                她们在下一个街角分开了。真由理依旧站在河边路上,大声朝着美望喊道“明天见”,然后看着美望同样向她挥手道别,最后消失在车站前的人流里。


                IP属地:湖北9楼2020-02-10 0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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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湖北10楼2020-02-10 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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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刑罚太重,过于我所能当。凡遇见我的,必杀死我。
                    她的念诵在真由理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响起,犹如梦魇的私语。
                    没错,她一定犯下了很深的罪孽。所以每当她的生活中出现一点光,都会马上消散。
                    父亲要杀死她。男人和她经历了同样的失去,却依旧活得有条不紊。他的无动于衷嘲笑着真由理,仿佛在告诉她只有她不行。
                    大冢老师要杀死她。女人对她孤注一掷的技艺不屑一顾,扮出无所不知的姿态,毫不留情的打击她,嘲讽她。还告诉她就连她所仅剩的一点宽慰,也不过是她刻意为之的恩惠和施舍而已。
                    美望要杀死她。她以为那个女孩会是她的又一次救赎,但她不露声色的离去,终究还是成了她淬毒的长剑:用于贯穿真由理那颗渴望被爱的心脏,给予她痛苦而又漫长的致命一击。
                    已经够了吧。想要杀死我的话,有这些已经足够了吧。
                    尖啸再也没有停止过。她一次又一次的打开小瓶子,颤抖着从里面倒出药片,忍受着剐蹭喉咙的生痛咽下也无济于事。她感觉眼前天旋地转,却再也从瓶中倒不出任何东西时,昏暗与困乏一并扑了上来,彻底吞噬了她的意识。
                    就像孩提时代的冒险一样,真由理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着,让周遭的景色变得陌生,在漠视中变成一片无甚差别的黑暗。缺氧让身体像是被撕破的膨化食品包装袋,随时都好似要将内容物系数喷溅而出一般。事实是,她也确实感觉如此:飞旋的视觉中她感觉自己又在呕吐,甚至还反反复复的将那倾泻的污秽之物吞下又吐出。直到她被象征平静的光彻底吞没,熟悉的门廊与把手重新浮现在眼前,真由理才知道自己的灵魂再一次被捉拿归案,冒险也再一次以失败告终了。
                    料理失败了,画失败了,连去死都失败了,无论做什么都会失败的自己应该是不配活着的,却又一直一直被迫苟活着。
                    她愤怒,无声的嘶吼着,奋力而又徒劳的试着摇动着那只被她握住的门把手,直至耗尽所有的气力。最终真由理如同往常那样,在黎明到来之前醒了过来。
                    她推动自己沉重的躯体翻了个身,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触手可及的地面上洒落着一张皱巴巴的医疗账单,她捡起来看了一眼,只在密密麻麻的款项中扫到了“洗胃”的字眼。
                    看来她还是忘记了:神虽惩罚罪人,流放他到仿徨之地,却不允许世人去杀死他;如若杀死罪人,是要受罚的。至于杀死罪人的孩子,则更是要加倍。
                    神不需要这样的罪,所以神终究把她送回来了。
                    男人的声音平静而又疲惫,远远的从房间外传来,像是在跟什么人讲电话。看来是父亲已经回来了,她想着。闹出这么大动静,父亲现在一定更以她为耻了吧。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书房的门扭开了。其实真由理知道熬夜的父亲会来看自己睡眠的情况:毕竟书房的门就开在真由理房间门的侧面,就算是无意的,父亲一走出门也能将自己那不关门的小房间尽收眼底。所以真由理一直以来的策略都是在父亲扭动门把手的声音传来那一刻闭上眼睛,故意拉长自己的呼吸假装还在睡觉。男人的视察通常以匆匆一瞥结束,但这一次,真由理却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他远去的脚步声。
                    “……如果你睡不着的话,就起来陪我喝点咖啡吧。”
                    真由理睁开了眼,正好撞上父亲苦笑着的眸子。
                    真由理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这样觉得:父亲的手磨咖啡是可以打败市面上她光顾过的一切咖啡店的——至少是在香味上。但和自己那位会把茶调制成迎合少女口味的饮料的アミティエ不同,父亲的咖啡更像是需要废力发掘每一个味蕾潜能才能充分感受到的“好喝”。正因如此,被人简单的评价为“难喝”也在所难免的。
                    比如,被妈妈这样评价。
                    此刻的男人正坐在餐桌的对面,用力的捏着自己的眉头来缓解疲劳。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强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才终于开口对真由理说道:
                    “原来要是我没有突发奇想早回来一天看看你,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说着,像想起什么一样,将真由理只来得及小嘬一口的咖啡收回了自己的面前。真由理回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事。她想,自己只不过是一次多吃了几片“维生素片”而已,真的至于彻底晕过去吗?她鼓起勇气重新看向父亲,男人沉重的表情却似乎另有隐情。
                    他奇怪的笑了一下,像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开场白一样:
                    “我一直觉得,女孩子是应该更像妈妈的。直到さ……你的妈妈告诉我你在你外公的葬礼上没有哭,我才突然觉得,你或许是更像我的。”
                    她还记得这件事。就因为这件事,妈妈还狠狠的叱责了自己;或许就因为如此,妈妈离开的时候带走的是弟弟,而不是自己吧。
                    “…也许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男人站起身来想要结束话题。
                    “不,请您接着说下去。”
                    女孩那一瞬有如过去某些时刻的果断以某种方式说服了男人,他重新坐了下来。
                    “……总有人因为我们对于失去看似无动于衷而觉得我们冷血,其实他们不知道,他们失去了就是一场大哭或一段伤心的日子,在这之后一切照旧;可我们的失去却像是心口被开了一个空洞。不是不想哭,而是被那种永远不会被填上的绝望感吓到了。”
                    父亲脸上带着不常见的笑意缓缓道来,将真由理的思绪送回了那个夏天里:从葬礼回来的那天晚上,真由理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藏起了弟弟的最后一只蜡笔。没有别的原因,那一整盒蜡笔都是外公送给姐弟两人的礼物,被弟弟带去学校后丢三落四得只剩下这最后一支了。小小的真由理将那支短短的蜡笔攒在手心里,想象着外公握着自己的手用蜡笔绘画时的触感,很久很久都没能入睡。
                    “我总想着等你大一点再跟你解释我和你妈妈之间的事,但却一直没法好好的面对你”
                    “抱歉,真由理。”男人郑重其事的道歉了。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真由理咬住了嘴唇低下头去。她也想要简单的相信一切的原委都如妈妈曾经所抱怨的那样,是这个男人待她不好的错;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她也曾在妈妈离去的日子里不留情面的在餐桌上冲着父亲大吼大叫,指责他没能留住妈妈和弟弟。那时的她积攒了一身无处宣泄的戾气,将父亲的沉默当作认罪,对于他也同样是受害者这件事毫不关心。
                    “在我得知那个男人的存在时,我几乎是怒不可遏的。”父亲因为回味一份充斥着羞耻的愤怒而笑了,“我下了很大气力去收集证据,甚至还花钱请了熟识的私家侦探,是他通过电话告诉了那个男人的住址。记下这个住址就是我证据齐全的最后一步。”
                    “那个时候我很认真的恨着你妈妈,想让她得不到任何东西的离开这个家庭……你知道是什么让我改变了想法吗?”
                    真由理茫然的摇了摇头。男人却笑了:
                    “是你。”
                    女孩瞪大了眼睛。
                    “我记下地址后无意中翻开了那本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一页空白上有你的画。你在上面描下了书房的一隅——正巧是坐在我的躺椅上每天都看到的。”他说道,“我知道你在这方面的天赋,一直都希望着你眼中的世界能像画一样五彩缤纷,而不是像我一样必须困在各式各样白纸黑字的文书和款项里。我一直相信我努力工作是为了你和直树能随心所欲的选择你们想要的未来……但是,我却因此忽略了你们,忽略了你们的妈妈……”
                    男人倾述着。他是别人面前能言善辩的律师,却是自己的女儿面前惨淡告解的罪人。
                    “所以我最后的决定,就是平静的结束这一切。”男人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像过去一样,摸一摸女儿的小脑袋,却因为需要跨过一整张餐桌的距离过于狼狈而放弃了,“……我不想你和直树的记忆里充斥着我和你妈妈歇斯底里的争吵,男人跟女人之间一旦上头就会不管不顾的污言秽语。就算你会因此怨恨我也没关系,最好是只恨我一个……我不想你那本该发现这世界美丽的眼睛被蒙上。”
                    “我总觉得这是对你们好,但现在来看……或许只是对我自己来说如此罢了。”
                    “对不起,真由理。”
                    听到男人再一次的道歉,真由理感觉自己的眼角湿润了。
                    “……那、我吃下的药究竟是……”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向父亲提出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父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心,是真由理那瓶已经空了的药瓶。“事先声明,我没有骗你。它确实是有胃药的成分在里面。”说完他尴尬的笑了,“……你妈妈在刚生下弟弟的那段时间里服用过,而我在你妈妈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也服用过,怎么感觉跟我们家还有点渊源。”
                    男人掏出了另一个药瓶放在了那个空药瓶的旁边。
                    “要听点过来人的建议吗?”
                    父亲突然一板一眼的说道,
                    “有时候,直面伤口比任何药片都来得有效果。”
                    他说着,将药瓶印有完好标签的一面转向真由理:Paxil。(注:一种抗抑郁的药物。)
                    真相大白的时刻,真由理比自己想象中平静的多。或许她早就该料到的,又或许她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迄今为止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她重新变得“平常”,只不过她所仰赖的基础,终究还是让她功亏一篑了。
                    “我必须回到工作那边去了,真由理。”男人说着,从座椅上站了起身,“接我的电话,好吗?马上挂断也可以,我只想知道你还在这里。”他将手机放在了女孩的面前,顺势略带僵硬摸了摸她的头。“答应爸爸,别再做傻事了。”
                    女孩顺从的点了点头,将手机久久的捧在手心里。
                    “……不过我一直也想问你一个问题,”男人原本豁达的语气突然变得忐忑,“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您说吧。”
                    真由理自然的回应到。
                    “苏芳,”男人说道,“是谁?”
                    真由理彻底愣住了。
                    “我是无意中听到的……从前路过你房门口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你似乎在做噩梦,口中叫喊着‘妈妈’”男人皱了皱眉头,“但这次你回来之后,叫着的人却是'苏芳'。”
                    “所以这位‘苏芳’……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


                    IP属地:湖北11楼2020-02-10 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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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个新一天到来时,真由理还是决定要回到画室。
                      她回到画室是在周二的下午,几乎被搬空的小房间里弥漫着说不出的萧条。没有见到那张涂鸦的星星依旧躺在墙边,大概是唯一值得真由理松一口气的事。
                      大冢老师老早就已经在那儿了:穿着一身庄重的黑色,对着面前空白的画布莫衷一是的愣神。
                      “你一定又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对吧。”女人自顾自的说道。
                      “我什么也没有想。”真由理同样无动于衷的回答道,试着学习女人的风格来跟她相处。
                      她们的上一次对话并不愉快:因为美望走了,因为大冢老师知道美望的事比自己多,因为自己怎么也追赶不上大冢老师万分之一的画技……总之,都是她的错。是她在借题发挥,朝着那时正好站在面前的大冢老师发泄积压的不甘和怨恨而已。
                      即便如此,大冢老师再次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滚出去”。
                      或许是因为与机构的合约不允许她这么做。又或许不管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只要真由理还在继续画,她们就还可以继续相安无事的共处一室。女孩这样想到,画画是她们唯一的共通点。
                      “早上去了朋友的葬礼,”
                      女人在真由理坐回自己往常位置后再次开口了,
                      “这段时间把你们丢在这里,也是为了过去照顾时日不多的她。”
                      “她还没走远。她还在笑话我,问我最后怎么混在这么个寒掺的鬼地方,哈。”
                      真由理看向大冢老师所望着的方向,那里空无一物,就和她面前展开的画布一样。
                      “那是我最后一个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
                      女人说完这句话便彻底沉默了。
                      真由理唐突的想到,这间画室其实说不定就是某间精神病院的隔离设施,女人和自己一同被无助的关押在这里。
                      她重新看向自己的画布上潦草的底稿:黑色长发的女孩依旧孤单的立在那里。和手冢老师相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美望已经走了,那个很像苏芳的女孩子。只不过,真由理还是希望能完成它。
                      她想了很久,在女孩面前勾勒了一架钢琴的轮廓。
                      她很久没有画得如此投入了,几乎完全忽略了周遭发生的事。逐渐变短的昼长没有缩短她待在画室的时间,即使是灯管损坏也没能阻止她每天在那儿待着,直至窗外道路上车辆的喧嚣趋于平静她才念念不忘的停止,简单的收拾一下画具后回家去。第二天再踏着黎明的微光走进来,如此循环往复。
                      但她长时间的投入却在她重新的自我审视中功亏一篑:她没能画出她所想要的东西。
                      于是在那些个一如寻常的夜里,真由理拿起刮刀,狠狠的剐去那些她不想要的色彩,再涂上新的。但效果依旧不尽人意,于是她重复的修改着。她将这个过程同样循环往复了无数次,直到锋利的刮刀在她带着懊恼的挥动中刮破了画布。
                      她手握着刮刀愣住了,惊魂未定一般,似乎一下子不知该拿这破掉的画布怎么办好了。裂开的画布在昏暗的光线下自带上了难以言喻的恶意,好似龇牙咧嘴般的嘲笑着与它对坐的女孩。
                      “匂坂!?你怎么还在这里?”
                      大冢老师唐突的惊呼将她拉回了现实,像是第一次发现真由理这么晚还待在画室里一样。掺杂着霓虹灯的月光洒在她的画布上,更是给原本就破碎的画裹挟上一层脏兮兮的滤镜。
                      女人轻哼着走近真由理时,女孩下意识的想用手去遮挡住画布。但不等她反应过来,女人就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
                      “明天再来吧?反正还有时间。”
                      一反常态的,大冢并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她所画的内容。真由理对她的劝告无动于衷,继续用空洞的眼神盯着画布。年龄差巨大的两人允许这样的沉默存在了很久很久。
                      “其实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直觉就告诉我,你遇到了很糟糕的事。”
                      大冢老师仰起头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女孩转头看向女人,两行清澈的泪水在秋夜的晚风中顺着脸颊滑行着。
                      真由理说:
                      “……我画不下去了。”
                      她习惯性的认为女人突兀的关心打一开始就是陷阱,但她是真的撑不下去了;所以面对这个绝不错过任何能讥讽嘲笑她机会的长者,她不再能沉默的倔强着,而是犹如决堤般的示弱,缴械投降了。
                      大冢不再看着真由理,而是扭过头去,讪讪的笑了:
                      “你方才让我想起了我曾经一个学生。”
                      说罢,她伸出手来将刮刀从真由理的紧攒中解放出来,放回了画架上。
                      “她也曾和你现在一样,在画室待到深夜;懊恼笔下的画、咒骂自己,留着不争气的眼泪……”
                      “……直到后来,我再也没遇上像她一样,能画出能让我满意的作品的学生了。”
                      真由理不明白大冢老师现在究竟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嘲笑自己。于是她重新看向面前的画布,看进画布裂口的黑暗中去。最后,她像是为了不落入尴尬而回应道:
                      “……连大冢老师都欣赏的人,一定已经成了最顶尖的画家吧。”
                      “不,她自杀了。”
                      女人平静的陈述中带着苦涩的笑意,
                      “她一直默默喜欢的那个人出了车祸,于是她也活不下去了。”
                      大冢的笑容重新变得得意,似乎很满足于此刻真由理惊诧而又迷惑的眼神。
                      “再然后,她的老师为了不让她藏匿多年的感情被人拿去当做轻贱的谈资笑料而决定沉默到底,于是乎这位老师一贯的尖酸刻薄便被指认作了罪魁祸首。”
                      女人将双手抱在了胸前,
                      “好了,多少让你听了点多余又好笑的事情,快开心起来然后回家吧——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就不信你完全没听过那些谣言。”
                      真由理承认自己确实差点就笑了:因为女人故作豁达的态度,但更多的是因为她此刻无法道明的共情心——老师想要守住自己得意门生最后的尊严,如此正确的事最后却使得她身败名裂。神大人关于奖惩的逻辑似乎总是如此清奇,蛮不讲理。
                      她低下头去擦掉落下的泪珠,却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停止流泪。女人在这个时候将苍老的手搭在了她年轻的肩膀上,试着轻轻晃动她的身体:
                      “所以说,画下去……活下去这种事,需要一点运气,还需要一点动力。”
                      大冢老师精炼的总结道。
                      “……老师的动力、是什么?”
                      隔了很久,真由理才不抱期望的反问。
                      “我是家里最不起眼的孩子。无论我有什么成就,父母和亲戚的目光永远在我那些个在三流球队服役的兄长身上。毕竟她们也不懂绘画,也没有去欣赏的心思,只知道关心一下我什么时候能嫁个好人……直到有一天,我早上醒来,决定要成为最好的画家。然后我要让我的学生们知道,她们用心的每一笔色彩、每一处光影都是有意义的东西。”
                      大冢老师像是在回忆什么十分久远的事一样,语气也变得悠长。
                      “只不过学生们更喜欢听些不明所以的赞扬。相比之下,我只是个没事找事惹人生厌的老太婆而已……曾经我拥有全日本最富才华的学徒,现在我就只能教教幼儿园小朋友了。”
                      嘴上依旧不饶人,但她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从真由理的画架上取下了那张破损的画布。
                      “美望ちゃん的事,我说的有些过了。但说到底,那孩子跟我们终究不是同一路人,不是吗?”
                      大冢老师笑得前所未有的得意,
                      “而对于我们这路人呢,画笔这种东西,还是得握在自己手里。”
                      她说着,为真由理换上了全新的画布。
                      “其实她还给你留给了你一样礼物,想要吗?你现在回家去我就给你——”
                      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真由理腾地站了起来,几乎是从女人手里抢过了那样“礼物”。迎着微弱的光她看清了掌心里的东西:是那个周五的早上她焦急着寻找的小瓶子,同样带着Paxil的标识。
                      真由理轻捻着药瓶,像是在回味昔日友人手心的温度。她也终于破涕为笑:谁能说人的苦难是完全不相通的呢。
                      大冢老师自顾自的说要给自己放个长假,于是不由分说的将真由理也赶了回去。暂时不能再踏足画室对真由理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以克服的大事:家中的画具一应俱全,她可以在家重新开始自己的画作。
                      她没有急着在家中支起画架,而是久违的来到了家中唯一的那间空房前。
                      那是原本要留给弟弟的房间。曾经妈妈以照顾弟弟为由更多的睡在这间房,而不是在有父亲的主卧室里。直到她和弟弟离开,搬空了这间房里的一切,环堵萧然的房间也变成了剩下的父女两人心照不宣的禁地。
                      真由理久久的站在那扇房门前屏住呼吸,伸出颤抖着的手试着搭上门把,却又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锁具时被锥刺般的缩了回去。
                      循环往复到最后她在焦躁中触动了门板,房门却应声而开——门锁坏了很久了,虚掩的门迫不及待的向她展示了门后的世界:空空如也的世界,除了一屋子能轻易填满它的夕阳。
                      她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房间的正中央,在日阴的交界线上;她如进到了别人的家中般拘束着,像害怕打扰了地面上的灰尘一样。
                      她蹲下身来,坐在了地板上,用手抱着、将膝盖紧紧的顶住胸口的位置。
                      就在刚才,陈旧的疼痛又一次袭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在那位保姆的爱护下早已越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所以当这股无法抵御的疼痛让她一瞬间变得不知所措了。父亲说的都是真的,那些离开的人留在她们心口的空洞从未被抚平。
                      泪水又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了。真由理想着她们的样子,一边想念,一边呜呜的低声哭泣,就像每一个忍受着失去了她们的夜里。
                      直到夕阳彻底没入地平线的另一边,她也终于哭累了,卧躺在了房间的地上。
                      当她迟钝的意识到这样的房间地板会很脏时,却意外的发现地上并没有厚积的灰尘,甚至不如说,很干净。唯一的解释是,这间空房同样在父亲的扫除清单里。
                      手机在这个时候振动了。真由理将它从口袋里拎出来,显示是父亲的号码。
                      她挂断电话,然后擦干了眼泪坐起身来,第一次给父亲编写了邮件:“我很好。”
                      父亲很快回信了:“天气转凉了,要注意身体。”
                      真由理对着父亲的邮件笑了。她发现自己原来早已原谅他了:原谅这个男人的笨拙,以及其他的一切。
                      她还记得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因为惹母亲生气而被关在了门外时,是父亲将哭闹累了的她接进了他的书房里。那是她第一次进到那里,明明就在家中却像是另一个世界,充满了异样的新奇。男人对于小小的女孩来说是有些陌生的,但却是温柔的;他大度的让女孩在他的笔记本上涂鸦,留下与严肃的房间格格不入的痕迹。
                      其实父亲的门一直为他敞开着,这个家中真正把门关上了的,是她自己。
                      她想起自己对苏芳所说过的话。她说,苏芳是被爱着的,被爱着的孩子不可能是失败品。但其实在她尚在嫉妒苏芳毫不费力便获得了立花的青睐那时,她还深深的沉湎在“自己是不被爱着的”的自卑与自厌里。她从未对苏芳直白的说过一句“我爱你”也出自相同的原因:她害怕不被苏芳以外的人爱着的自己说出这句话是空口无凭的,连带着自己的爱意也变得同等的轻贱无比。
                      但她或许又是切实被一直爱着的,以形形色色不曾被她注意的方式。她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大冢老师和美望……他们留给自己的,并非全都是痛苦的回忆。
                      她想要证明,想要取回那些失去的东西。
                      真由理想起了父亲的建议,强撑着身体重新站起来,在空房里支起了自己的画架。
                      她要继续画下去。她想要继续画下去。她知道差点死掉的自己并不缺乏大冢老师所说的“运气”,她缺少的是“动力”——残次的画作也好,污浊的歌声也罢,一定有什么能成为自己好好活下去的动力。
                      她想着,再一次的在画布上勾勒了黑色长发的女孩与她的钢琴。
                      不够,还不够。
                      挥舞的画笔一划一划的为她积敛着勇气。她决定好了,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她要回到那里去。


                      IP属地:湖北13楼2020-02-10 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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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由理终于完成了她的毕业作。当她将画连着盖布一同交给大冢老师时,大冢老师显然没怎么上心。女人饶有兴致的跟她讲着与绘画完全无关的事:“最近我跟美望ちゃん通电话了,那孩子现在过得还马马虎虎吧。她让我转告你说她不辞而别很失礼,希望你能原谅她……”
                        “匂坂啊,”大冢自言自语般的咕哝着,“其实我一直在考虑收一个养女。但是从小孩开始带又太麻烦了,要等好久。而且我这臭脾气,培养出来的孩子八成也会有心理问题……我太懒了,最好还是去直接收养个连带着孙女都一起有了的那种……”
                        她边说边将真由理的作品架上了画架,并顺势揭开了盖布。
                        那还是真由理第一次见到大冢老师瞪大眼睛的模样,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
                        “先说好,我没打算把你这幅画送选到总部的画展去。”
                        女人顿了顿,
                        “……我要把它挂在我的办公室里。”
                        她重新转向真由理,两人相视一笑。
                        “你画的这孩子不是美望ちゃん,对吧?”大冢老师指向画中弹奏着钢琴的黑发女孩。
                        真由理点了点头。
                        “但这个人肯定是你自己。”女人又指向黑发女孩背后身披白衣,高歌着的短发少女,“画得还真……还行。相处不算短了,没看出原来你还是个自恋狂。”
                        真由理不置可否的笑了。
                        画中的女孩虽然背对着彼此,却浑然一体。阳光从她们的头顶洒下,照亮着她们,也照亮着四周盎然的春意,在那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里。
                        这幅画作有着理所当然的名字:《Tota Pulchra》(全然美丽者)
                        大冢老师走近了真由理,拉过她的手,对她说道:
                        “作为交换,你得定期让我看看你的作品。”女人笑了笑,“……当然,如果你是真的需要我给你写推荐信的话。”
                        真由理最后深深的向自己的老师鞠了一躬,离开了画室。
                        今年的第一场小雪在城镇中降下时,真由理正舒服的窝在自己暖和的被窝里。她隐约听见关上的房门外父亲的声音,正在与什么人打着电话交谈的样子。
                        父亲的声音安静下来后,她的房门被敲响了。
                        “圣彗星兰学园来的电话,”男人平静的声音里藏匿着喜悦,“……有一个好消息,你醒着吗?”
                        真由理知道,与苏芳再会的日子就要到来了。
                        明天,鸟儿会歌唱。
                        =END=
                        *大冢老师的人物原型参考了电影《爆裂鼓手(Whiplash)》里的那位。
                        *美望就……很大程度上只是自己的恶趣味(你。美望日文发音设定是mimo,是苏芳同属的一种植物学名取前四个字母作为人物名字。
                        *真由理父亲的设定出自冈本小姐的访谈,从她觉得可能的医生、律师、公务员里取了律师……母亲的名字是さゆり,弟弟是直树,这个花砖里有写。
                        *油画我真的不懂如果瞎编的就尼玛离谱请艺术生不要打我……
                        *抑郁症药物我也真的不懂是随便找的也请医学生不要打我……


                        IP属地:湖北16楼2020-02-10 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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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
                          请问
                          光影还更新吗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0-04-02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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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催更群。。。。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20-04-02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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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监不要再写文了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20-09-04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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