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不到尾.
01 私奔
纱布从眼上被拆下来的时候吕子乔想，这双眼也太干净了。同样是点着手上一把零碎的纸钞，他也清楚那眼底闪烁的是包含着究竟哪种含义的光亮，没有裹挟习以为常的风尘感，咧嘴笑起来仿佛浑然天成。不比他从前见过的那些，由数钱的熟稔动作，到上挑起来也难以抹平浮躁气息的眼角眉梢，无一不是同他类似，习惯于摸爬滚打，练就一身假皮假面披戴着，抓住时机趁虚而入地进行坑蒙拐骗。无论依仗来立足的钱财，还是身体优先意识本身的感情。方才她配合自己的演技精湛，他几乎认定那毫无疑问该是同类。其实卸下遮罩之后他们彼此相视，她不设防地冲他笑，扬手讨论分成问题。他却一瞬走了神，或许是那张组合起五官各部位的脸更干净澄澈，十几岁的年纪，一眼扫过去面上胶原蛋白都能掐出水来。又或许是她那荒腔走板的算数方式，叫人没来由地跟着她跑偏，又下意识莫名其妙替她担心起来。这样的脑子和天真烂漫的性格，这不算短的时间里到底是怎么混的江湖？
但是直到被喷满整张脸的盐汽水他都没能得到答案。逃跑的时候陈美嘉抱他右臂抱得极紧，他能感受到她有些发抖，如同亲历生离死别。但是他也没开口安慰，他第一次意识到紧张的情绪原来会传染，难得心脏一通乱跳，嗓子眼也呛住一般发涩。确认安全后她先松开手，整理一番被风吹歪的刘海之后才抬眼看他。同一天第二次冲他笑开了两只小梨涡，浅到眨眨眼就无迹可寻，可他分明错觉那里头盛了酒，蜜一般黏稠地溢出来。她说，后会有期，咱们江湖再见。离开的时候那只斜着的马尾晃晃悠悠，像一根招摇鲜明的刺。后来他一度错觉根源从那天起就分明埋好了伏线，心底隐隐作痛的情绪，同样从那天起就扎了根。
不久之后他们果然江湖再见，在他万万没有设想过的夜店里。他以为她只会贪小虚荣，借高利贷买买衣服包包手链耳坠，没想她一派素面朝天，只嘴上抹了一道口红绑着一只马尾就冲锋在舞池正中央，学着一帮同她仿佛两个世界的经验者甩头扭腰，如同精神意志早就魂飞魄散深陷极乐净土。他隔着半边吧台皱眉盯着她，轻而易举被打断了原先思路，索性整个人杵在原地试图摸清来龙去脉。一曲结束后她离开舞池，弯弯绕绕回到原先聚拢的一桌或烂醉倒成一滩泥或脑袋身体贴在一起疯狂啃咬着彼此的男男女女身侧，桌上的转盘和骰子摇动结果带来的哗啦啦的声响被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湮没。但是他穿过几道刺眼混杂的光，唯一看清她的动作，一双手停在外套领口犹疑半晌，最终还是顺着解开拉链的动作向下。但这只是第一道，吕子乔比谁都清楚夜店闻风丧胆的脱衣游戏。下一步理应是那件单薄的T恤，陈美嘉的手死死捏住衣角两侧，咬牙的神色也堪堪被看热闹的呼声盖过。但是没有下一秒，在掀起来的一瞬就已经戛然而止。反应过来的时候其中一只本应该继续羞耻动作的手已经被他攥紧在自己手心。有了上次逃跑的经验，这次按理似乎熟稔不少，可相互紧贴的掌心却分明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他领跑的姿势也很慌乱，不知道顺着几道眼花缭乱的光映在她眼底便成了英雄。
一路跑到离夜店隔着大约两条街的巷口。他没有提前告知就转身停下来，顺理成章被她一头撞到他胸口。然后她道歉又道谢后才扳正了脑袋对上他视线，由脸一路涨红到耳根。我就说吧，还会江湖再见。但语气还是轻飘飘带着笑的。谢谢你替我解围。
你什么情况？他拧着眉，自己也拎不清莫名其妙油然而生的所谓正义感从何而来，又是怎么叫他觉得一切如同列车错轨般失序。为什么在那种地方，还和那些人在一起玩那种……游戏？
然后他看着她脑袋又埋了下去，两只手绞在一起嗫嚅着开了口。以前借过我钱的一些朋友，今天他们新店开张，非要我来捧场。
他一瞬眉头拧得更紧。钱还清了吗？
她小鸡啄米一般点了一阵脑袋，抬眼看清他目光里的质疑成分，于是才老老实实左右摇了两下。
还欠多少？他问。
她瞪大了眼。你要替我还？
他一个栗子敲在她脑袋上，叫她意识清楚自己也是个穷光蛋的事实。但是下一秒开口，到很多年之后再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简直荒腔走板到疯狂，失智般不计后果地盲目。或许同她在一起他永远难以维持一派波澜不惊的虚情假意，那面具通通卸得彻底，落地长在他脚边开出花来。他听见自己声音颤抖，如同宣告一个并不浪漫的窘迫的童话故事的开头——如果我说能够带你跑，彻底甩掉这笔账，你要不要跟我走？

也许不止三个！反正我想到哪写到哪吧……很没意思的自娱自乐自我满足产物

02 于心有愧
醒过来没多久吕子乔就大概猜到，刚才在一片欢呼和尖叫声中拎着鞋子直冲自己脑门上砸的人应该是陈美嘉。或者说，除她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
他抚着肿成一团淤青的伤口起身，四周围满了同乐队的兄弟，刚才冲在台下前几排的粉丝，甚至还有那个十八线女团的几个成员。唯独没有陈美嘉。他左看右看扫完一大圈，咬住后槽牙否定掉心底遗憾又失落的那一点点情绪。他觉得可笑。罪魁祸首这会儿玩起了躲猫猫，是想无形之中增加他的难堪，还是料到他会推理出来答案之后心有不甘，越发证实她如同蚊虫叮咬一般恶作剧的实际能够真切影响到他？
但按理说她没有得逞。他的粉丝一如既往热情又关切，胸大肌也不会就此解散，她同团的队长甚至掏出手机问他联络方式。可他却没来由地情绪低落，一把扯掉假发后借口身体不适想一个人休息，这才落回了清净。今天之前他们谁也不知道彼此会在这种挤满噪声与人潮的逼仄的地下广场，以这样比之前分手更荒诞的方式久别重逢。现在他清楚她的反应里包含的缘由，或许是出于对他一眼摸得清目的动机的行径手段习惯性的嗤之以鼻，又或者是单纯替自己为上次他以扔她在山上这种最低劣的形式分手而报仇。但她出现和离开的间隙太短暂，像被击中带来阵痛却也没能留下伤口的额角，只有抽痛感鲜明又汹涌，他没说自己情绪一旦遇到她便被牵动得彻底。比如今天实际是他先看到的她，笨拙地跟着音乐却还慢半拍地做动作，僵硬又不协调，但一眼望过去，那张脸也算是足够的资本了。底下也有举着她名字灯牌的男粉丝，他觉得好笑。但下一秒填满胸口的究竟是卸下对之前事情担忧的如释重负，还是重燃的一点点自己也难以辨析缘由的庆幸，他一时心底乱糟糟，连心跳都莫名其妙不听使唤地随她的节奏漏了半拍。于是掩耳盗铃地否认掉，尽管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其实她应该是要比自己过得更好才对。他这样想着，对比两个人目前看来半斤八两的生活现状，又一次栽进自己到底坑害了她的念头里。一座城市这么大，他惊异于彼此总能不期而遇的孽缘，更后知后觉自己每次碰上她就不寻常的反应。自那次夜店重逢，他由下意识多管闲事地解救她到发表不负责任的私奔宣言开始，他清楚反省无果，也难有补救可能，索性放任自己跟随感觉，于是深陷沉溺，一路变本加厉地一错再错了下去。狼狈到连告白台词都省略地在一起，又仓促难堪到以他单方面抛弃为结尾。他心狠的时候一咬牙，想着不过几天歉疚就像感冒自愈，自然会好。但没想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自己，直到重新见到她，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期待有这样一个机会的。哪怕他没来得及补救，她泄愤式的报复不过加深了憎恨情绪。
那就恨下去吧。他闭眼，罕见地直面心底最软弱的部分。恨下去，恨到以后不再遇到自己，变得足够幸福来忘记同他相关的一切。对于心有愧又赤手空拳的他而言，或许是最好不过的补救措施。

tbc.

03 明知故犯
离开的人数可以用新搬进来的人数填补，但人本身做不到。
吕子乔觉得自己是最早明白这个道理的。在曾小贤怂恿错过自己婚礼的张伟搬进公寓的时候，在所有人顶着误会的目光等着他和唐悠悠实际是亲人重逢的对白的时候，在他听清秦羽墨声音，第一反应觉得太过熟悉，几乎下意识联想到同其八分相似的陈美嘉的时候。又或者是更早，在关谷神奇从她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跑出来惊呼的那一刻，几双眼齐刷刷扫向他，他却突然感觉胸腔鼓鼓囊囊地发涨，几近漫到了喉咙口。没有辩白，也没有更多的情绪流露。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想到了更久以前，他们还在地下广场里各自以滑稽的姿态维持生计的那个时候。她好像也是这样，擅作主张地轻飘飘朝他脑袋上扔下一只鞋，然后比他单方面身体力行地宣告分手那次的落荒而逃还要不负责任，她消失得毫无预兆。那只鞋的冲击没能带来的伤口，出其不意的如来神掌同样没能弥留痕迹。他捂着脸哀嚎的时候其实心底还是庆幸，至少她还有余兴陪他玩心照不宣的追逐游戏。
搬进公寓之前他没想过会同她再续前缘，不过依旧是孽缘的缘。更没想自己的思路又一次轻而易举偏离了先前轨道，于是才在她离开的时候再度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贪恋同对她本身产生的复杂情绪一样软弱又卑劣，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又被牵了鼻子走，不知不觉他居然已经习惯她就像这样在自己身侧，哪怕两个人剑拔弩张地互相立着信誓旦旦的军令状说最好划清界限，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但他忘记如今早不是从前，他们互相连束缚住彼此的虚名都被那晚歇斯底里的争执撕扯破碎得彻底，她本应利用充足而自由的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

但他依旧觉得徒劳地难过，面上看不出来，偶尔只在难得一个人静下来瞥见那张照片的时候才悄悄剥落下伪装的情绪。他有时候又觉得她其实很狡猾，或者该说像是耍他一般有意为之。既然走得干净，为什么又偏偏把照片留在原地，徒留一丝如蝼蚁爬过挠在他心上发痒的念想。有几次唐悠悠瞥见跟他的那张挨在一起放的相框，打着关心大外甥的名义八卦来龙去脉。他只轻描淡写拿一句前室友搪塞过去，前女友的称号听起来都太古早又太过荒诞，像言情剧里无可避免的狗血情节。他也莫名难以启齿，于是顺理成章咽下揣在心底。转眼就掩耳盗铃一般把那个相框收拾起来，放进最底层的抽屉上了锁。走形式地假意彻底封印，没想没过多久在安慰因为失恋一度失去生活欲望的秦羽墨时罕见又主动地剖白出来。不算如释重负，他只更加察觉自己心底的软弱情绪。如果她还在的话，他或许连意识本身都不会这样深刻。像夜里惊醒过他的梦，梦里他跑过许多地方，他们初识的医院，同居时候她租房子的那个小区，还有最终落成一刀两断结局的那座山。每一处都有她的痕迹，但他一靠近身影便消失得彻底。梦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听到熟悉的台词，是他们假扮情侣也破裂的那天晚上她哭喊着讲得情真意切的，是我甩了你。他越听越觉得双耳刺痛，或许痛感更鲜明的是心脏。然后披一身虚汗醒过来，继续不痛不痒的新的一天，偶尔嬉皮笑脸地提起两句她的名字。哎，羽墨真的不是美嘉整容的吗？买包包的习惯都那么像。不过陈美嘉太穷了，肯定买不起gucci和lv。关谷的新助理长得太抽象了，不过整理漫画的水平不知道比美嘉好了多少。房间这么干净，该不会是美嘉回来过了吧？
然后她真的回来了。第一眼荒诞到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给主角配戏点亮光环的滑稽配角，虽然同他长相几近复制印刻出来的那位从头到脚的装扮才是真的滑稽。他下意识地发表感想，还没来得及反应语气里究竟包含怎样不甘或更加复杂的情绪，她那头就紧随那个撞脸怪跑了出去。看热闹的室友都作鸟兽散，剩他一个人还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觉得自己悲哀又可笑。似乎从刚才开始，她的视线就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超过一秒。最久的是跑出去前一秒回头送给他们所有人的埋怨眼神，清凌凌地像刃匕扫刮着他。他一瞬意识到那种无所遁形的情绪，僭越过听到她回来的消息本身一点点滋生出来的喜悦部分，最终落回再度陷入窘迫境地的难堪。

tbc.

虽然今天不知道写的什么玩意儿但是明天是我想写这篇的主要来源和动机（？）四季09的衍生，反正很狗血啦也很ooc，但是很想写出来试试。

后来他到处抒发不爽情绪，背地里发表了一箩筐毫无根据的偏见言论，甚至怂恿最好骗的关谷跟他一起去破坏画展。最后终于逼疯了那个原本老实巴交，同自己性格天差地别的撞脸怪，搅黄了一段呼之欲出的恋情。那天夜里他某种意义上真正如释重负，难得没去酒吧，一个人捧着脸在套间里冲着播放猫和老鼠dvd的电视屏幕笑。陈美嘉走进来的时候他一早听清了动静，但愣是憋着没有回头。直到她隔着一段距离也坐在沙发上，看他的眼神有点认真，像下午耍诈甩出那记如来神掌之前的铺垫。他有些忐忑，但没说更多的是久违的心情好。
然后他听见她语气干巴巴的，很窘迫的紧张着。下午出手有点重啦，对不起。但意外的诚恳，他忽然觉得心底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似乎下一秒就能飞起来。她的声音也该是浮在空中——咱们久别重逢，其实应该还是有别的话要说的。
他这下转了整张脸过去，眼睛直喇喇地盯住她，认真似太久没能这样近距离的打量。其实变好看了。他想。但也瘦得厉害，虽然她一贯体型小，但脸上婴儿肥都褪了不少，不知道该不该说是成长了。又或者，她离开之后其实没有想象中过得好。只是他无法妄自推断那背后的缘由，会不会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同自己相关的部分。
那么现在，是因为想念还是更多其他的因素才想到要回来？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他已经很久没能策马奔腾，她的男友候补却如火如荼地在这座城市开设着画展，看向帮忙打理一切的她的时候眼神真挚又温柔。哪怕后来一拍两散，也始终遵循她的意志。但他除了躲在滑稽可笑的印度头套下面做着推波助澜的恶作剧让他们一拍两散之外，还为她做过，或者该说，还能做什么？
于是他开口，声音闷闷的，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欠揍，像将某种歉疚情绪含混过关。他说，美嘉，不得不说，你的品位真差。但是也只能到此为止，咽下去的部分他没敢说：早知道你眼光这么差，还不如留下来。至少我的话，我是永远不会离开这里的。
如果你没有离开，也许某种意义上，我们也算一直在一起。
他惊异地发现他们彼此依旧拥有心照不宣绕开所有越界话题的默契。不止那一晚，后来聪明反被聪明误被困住的雨夜阳台，热血上涌替她出头抢手链的夜晚，他们无一不同样选择天亮就失忆然后重回原点。像某种难以戒除的习惯，一旦涉深考虑便会觉得莫名难过。因为得不到答案，又或许，自始至终答案都鲜明，只是永远不会有人迈出那一步。
实际他们之间也无非如此。重蹈覆辙不过是明知故犯的借口。这场游戏从头至尾他们都是畏缩又软弱的共犯，无论有没有如同后来那场怀孕乌龙的覆水倾倒而出，两个人本身都难避追责，谁也难逃波及。

tbc.

也是。她人生前二十多年的恋爱历程堪称渣男收割史，几乎每一个都是精准踩雷又穷又渣的混///蛋，唯一一个不算的还没开始就被他这个渣男代表逼疯跑路了。哪里有机会撞大运见识这样的阵仗？
而且还是刚硕士毕业初出茅庐的社会新人，这还真是女大三抱金砖……
吕子乔的思路断在这里。回过神来，面前陈美嘉注意力已经从同他进行的不痛不痒的斗争里离开，继续回到之前几件衣服的比较上。他听见她开口征求唐悠悠的意见。你觉得参加舞会的话，哪件比较合适？
唐悠悠的目光在裙子上百转千回地打量，最终却扭头转到了身后仍然愣在原地的吕子乔身上。她眨眨眼，语气狡黠地发问。大外甥，你觉得呢？
他猝不及防被点到名，整个人如同连上接线板收到讯号一般浑身一个激灵。下一秒对上唐悠悠眯着眼一半殷切期待一半兴奋八卦的神色，以及陈美嘉持不信任态度嗤之以鼻的目光。开口第一句声音发涩得厉害，内容也别扭又刺耳。都不合适。他听见自己措辞变本加厉地过分起来。陈美嘉，你整个人就根本不适合装淑女。
然后他看清她放下手中的裙子，拧着眉再松开，最后深吸一口气的动作如同经历一整个长镜头。她说，吕子乔，我要是再跟你讲一句话，我就活该被盐汽水喷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