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挂，洒下清冷的月光。郊外一座青石小院里，王五坐在小板凳上，面前一块半月形的磨刀石，手里一把鬼头刀在磨刀石上来来去去，发出蹭蹭的声音，不时从脚边的盆里洒点水上去。
王五停下磨刀的动作，将鬼头刀立于眼前，细细打量刀面和自己的手指。老头走之前说过，“你是百年难遇的天才，生下来就是注定吃这一碗饭的。当初街上，你失手杀了人估计也是天意如此。”
杀人偿命，即便失手杀人，按律当斩。行刑前遇见老头，聊了半天，老头给了自己一个机会，要不要拜师学艺。做刽子手，可以免死刑，又能苟活于世，为什拒绝。拜师入行，劈南瓜，到现在十几年了。
这些年王死于五手下的死犯已经四百余人，临近五百之数。满五百者可免刑，恢复平民之身。可是恢复清白之身后又能做什么？王五想了想，似乎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自己生来就是杀人的料。
那些普通的死刑犯自己早已不再动手，只有特殊的犯人、特殊的刑罚才值得自己动手。旁人又怎能清楚，杀人也是一种艺术。动手时的那种快感，那种为了艺术深陷此道而不能自拔的痴迷，极端酷刑的美妙，犯人悔恨的眼泪，别人又怎么可能懂。
想到此处，王五不免嘴角上扬，漏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看来自己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老头子说得没错。嘴里念叨着：“一旬后的这位大人，也是时候去拜访一下了。甚至渴望行刑这一天早点到来。”
王五左手扶着鬼头刀的刀背，右手抓着刀柄，刀尖向前，平方在眼前。闭上一只眼，单眼打量着散发寒芒、斩人无数的锋利刀锋。天牢里的那位大人，可能也在等待自己的到来吧！

行有行规，刽子手也有自己的规矩。死囚临死前可以向刽子手提一个合乎情理的要求，刽子手必须满足以赎自身的杀生之罪。
翌日，王五起得很早，沐浴更衣，来到天牢门前。守门的兵卫都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刽子手，立马通禀。不一会出来一个浑身煞气的典狱长。
典狱长弯腰伸手，嘴里喊道：“请！”王五同样行了一个同样的礼仪，跟在典狱长身后进了天牢。
刑部尚书郭攸之徇私舞弊，西南庆安县县令一案，枉顾律法天道，判一十八人死刑。随后被人翻案，一十八人实为无辜，郭攸之收了县令钱财。天子盛怒，判凌迟，刮三百刀。
典狱长领着王五穿过阴暗潮湿的牢房通道，忽略掉两旁犯人的各种叫喊声，到了天牢尽头的重刑犯区域。典狱长在一间监舍前停了下来。里面一个食材偏胖的男人席地而坐，头发凌乱看不清脸。
典狱长摆了摆手，一个小卒上前开了门。
典狱长又是机械般的声音：“请！”
木门上的铁链丁朗朗的响着，门外的人都走了进来。席地而坐的刑部尚书郭攸之神色自若，丝毫不为所动。
王五猎鹰一般的眼神盯着郭攸之的后脖颈，走至身后，伸出左手搭在郭攸之的脖子上，按了两下，上下两瓣嘴唇动了动，一个冰冷的声音：“颈长两寸一，下刀二指半。”一旁的书吏记录在册。
王五又走到郭攸之的身前，席地而坐，面对面。郭攸之也捋了一下面前的头发，露出一张皮肤松弛的脸和一双依然有神的眼睛。
不待王五开口，郭攸之先问到：“想必你就是对我行刑的刽子手了。”
王五坐直了身板：“正是。郭大人可有未了结的心愿，能力范围之内，王某愿尽绵薄之力。”
郭攸之拉伸了一下身子活动一下筋骨：“成王败寇，功名利禄此刻只是过往云烟，富贵荣华免不了他人嫁衣。哈哈哈。”一阵苦笑，“如今，只想再尝一尝家乡那铺满辣油的小面。父母在，尚有来处。而我胞内丧父，幼年丧母，早已是天地间一浮萍，等待我的只有邢台这一条路。我犯下的罪虐又怎么能赎的清。在此之前，有一碗面解一下相思之情，足矣。”
王五没有插嘴，一直安静地听着。典狱长有些不耐烦地哈了口气。郭攸之似乎察觉到了尴尬，纵横官场多年自然有这份察言观色的能力。“说的话有些多，快死了才有这份清净，一辈子的尔虞我诈。呵呵呵呵。还请见谅。”
王五拱了拱手，“此事简单，请郭大人放心，行刑之前必有一口热面。”郭攸之也拱了拱手：“既如此，便先行谢过。”
起身后，跟着典狱长出了监舍。铁链在监门上转了几圈，狱卒上了锁。
出了天牢，阳光明媚，既是在秋日里也是分外明亮温暖。
王五刚回到自己的小院，门外传来砰砰砰三声敲门声。王五开了门，大吃一惊，门外竟站着两位身穿一身青衣的宫人。前面的公公问了一句：“你就是刽子手王五吗？”
王五细眼打量两位公公，实在看不出什么，不著痕迹说：“草民正是。不知两位公公到此有何吩咐？”
公公左手搭在右手上，举到与头等高偏右的位置朝天作揖，用尖细的声音说：“咱家替宫里问一句。这罪犯郭攸之不用麻药，你能否保证清醒到行刑结束，这人都一直活着？”
王五自然明白这凌迟之刑多年不用，如今再用此等酷刑自然是天子盛怒，这郭攸之的罪孽滔天，为一己之私欲望，枉顾他人性命于不顾，事发后尚不悔改。王五

场边观摩学习的刽子手们讨论着。
“为什么拍刑犯的胸口？”
“这个我知道，让心脏收缩，血管内的血流速度减缓，就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中途昏迷死掉。”一个刽子手神气的说。
台上的王五把鬼头刀放在了案子的最右边，从左边拿起第一把小斧头一样的刀具。在郭攸之的心口打。一上一下两道寒芒略过，一片肉飞向天，一片肉扔向地。
“哎哎哎，这又是为什么？”
“凌迟的前两块肉叫做前肉，用做祭天地。第一片肉扔向天空，为祭天；第二片肉扔向地，为祭地。这两刀都是为了行刑者不受罪孽，祈求天地原谅。”
刑台上的王五仿佛进入了一个其妙的世界，周围的一切渐渐变淡，逐步消失不见了。没有监斩官，没有侍卫，没有观摩的同行，没有送小面的摊贩，没有看热闹的人群，没有为了血馒头和绑死绳的求财者。
整个世界只剩下木架上的一具白花花肉体和案上的依次排开的不同刑具。王五脸上露出了笑容，一种法在内心的，如痴如醉的笑容。这是一个他自己的世界，别人永远进不来的世界。
第一把刀，切胸口。手腕翻飞，手里刀如同雨后跃水而出的细鱼，又快速的消失在水面下。王五的刀不断在郭攸之的肉体上进进出出，胸口的肉偏偏落下，肋骨根根现在眼前。刮了大概四十刀，王五放下了手里的刀子。
取出第二把，一把细刀，刀尖点在肩头，沿着胳膊一刀落下。一片艳红在白色的肥肉上显现。手上的刀子不断变化，带出一片片鲜肉，而刀始终不染一丝血。王五的眼前只有肤色的黄白，鲜肉的艳，血液的红，以及刀子的银白色，别的色彩此时都成了多余。
多么美丽的色彩，彼此交织在一起，这是令人沉迷的色彩，令人上头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王五的眼里带着狂热。肩头，后臂，前胸都成了血肉模糊的景象，有点像北方年关前挂在架子上出卖的羊肉。不时渗出一些血水。
第三把刀和第二把类似，将刀横在眼前，中指轻弹刀片的中央，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三刀割大腿。刀锋在腿上从上而下掠过，裂肤切肉拨脂，一气呵成。肌肉外翻，红色的肌肉渗出桃红的血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点，晶莹剔透，看起来更加冷艳。
第四把刀裂前臂。王五的手更加快速的拨弄着，落下一片片碎肉。
第五把刀的刀尖向内弯曲成钩，用来剃手，用来剜肘。刀锋划过寿面，刀尖钩过指尖。没一刀都令人叹为观止。不染血色，没有多余的动作，干净利落。五刀过后，刀过酒，归位。
似乎连续的动作让人太累了，王五的头发

似乎连续的动作让人太累了，王五的头发已经湿掉，额头一层汗珠。屏气凝神，站着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塑。
十个呼吸过后，王五睁开了眼，双眼一片澄明，这是他的道。第六把刀向大了两圈的第四把，王五抽出刀在半空抡了个满园，试了一下手感。刀锋在日照当头的情况下却令人心寒，忍不住打颤，这是怎样的气势。刀光连连，众人忘记了时间，忘记郭攸之的哭喊声，都陷入了王五的技艺之中。
第七把刀比第五把长三分，宽两分，钩也更大。庄子云：庖丁为为文惠君解牛，以无厚入有间。王五的手法和这位庖丁比起来不遑多让。骨肉分离而血管不破。随着膝盖上的一片软骨落下，两百九十九刀。
相传凌迟第八、第九两把刀每次只能出鞘一把，八刀断人头，九刀剜人心，二者只间其一。八刀有些年长的老人见过，但这第九把刀究竟多少年没有出鞘了，没人说得清楚。这把刀又叫做剜心刀，讲究快、准、狠。行刑者必须在对象死之前把心脏挖出来，死亡之前，需见其心。
这刀太久没有出鞘了，王五抽出第九把刀，人群中忍不住有人惊叹。“第九把刀出现了！”接着便是一阵惊呼。王五贴着刀，感受它的嘶鸣，仿佛他知道即将到来的事情，在颤抖，抑制不住的冲动。刀有灵。
一道快如闪电的光影，王五的手上多了一个红色跳动的心脏，血如雨下。郭攸之看着自己的心脏那在别人的手里，留下两滴眼泪。没有人知道这位最后的眼泪诉说着什么。只是对被这技艺所折服。

监斩官也忘记了自己的职业，目瞪口呆。人群中不知什么方位传出一声“好！”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呼声。监斩官被吵闹声拉回了现实，又下了一条命令；“看下人头，游行示众。”
王五将第九把刀归了鞘。操起熟悉厚重的鬼头刀，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向监斩官行礼，走下刑台。两个刑部的差人捡了人头，有布包起来。监斩官和侍卫先后立场。刑场开放，拼抢血馒头和绑死绳的百姓一拥而入。
另一边，王五和同僚回到刑部的大院，摆了乡案，备了三牲。王五正对着乡案，点燃三炷香，摆了三拜，插进香炉里。背后两个两个差人手里拿着刑棍，嘴里喊着：“一板，除晦气。二板，了怨念。三板，赎罪孽。四板，断仇恨……”手里的板子落在王五的背上。
前后挨了九下板子，王五又在乡案前拜了三拜。边上的同僚用柚子叶沾水在身上拍打。
除晦气的仪式步骤全部完成，王五本想回去休息，却被几人留了下来，拥向那怡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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