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二天清晨市丸银轻巧地下床出门时,外面的天空还飘着绵密的雨。他动作敏捷得好象一只猫。然而他并不知道,躺在床上的松本乱菊根本没有睡着。她只是闭着眼睛竖起耳朵听那最后一声轻微的门响——那不堪一击的门,他总是坚持在出去的时候锁上它。
不知道他又做什么去了。
也许是想办法去弄那支发卡了。想到这里,乱菊有些哂嗤自己不害臊。他还没有宠她到这个地步呢。能让她吃饱肚子的他已经是在尽力了。她忽然觉得就算银哪天突然消失了不再回来也并不奇怪。好象这个想法已经顺理成章地在她的心里窝藏了好久似的,但由于某种原因——她不敢让它见光。
这种想法真不吉利!乱菊想。于是她拼命压抑。可越压抑,就越忍不住要想。
恶性循环一样。
但出乎乱菊的意料:这一次市丸银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他带着一大堆的食物和那个发夹。他象个海盗船长要给部下分赃那样把这些东西统统堆在乱菊面前。他笑着说——乱菊!拿吧!
乱菊吓坏了。连声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统统不说。他只是笑。
“我问你话呢!笑个屁啊你!”乱菊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随手拿起一个苹果用力丢向他,却被他接住扔在一边。
“乱菊……”他走到她面前叫她的名字,似乎有点犹豫地向她伸出手。她“啪”地一声拨开他的手忿忿地说:“少来这套!”
被乱菊拨开的那只手象残废了似的突然垂下去。银的表情微微滞涩一下,但只是一瞬,他便在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他说:“乱菊,咱们来喝酒吧!”
……
之后一连几天,市丸银都没有再出去过。他开始二十四孝般做起乱菊的裙下之臣来,不再逗她生气或者和她抬杠。她说什么,他就点头说:“是呐!”她要做什么,他就说:“好啊!”
“哎呀关西腔难听死了!”有时乱菊故意惹毛他,但他无动于衷。对于银的转变乱菊不是不开心的,但她却总是觉得好象哪里不对劲。
很不对劲。
有时,他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坐在门口丢石头玩,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寂寞还是深奥。很多年以后的乱菊终于明白了其实那种表情应该叫做无聊。但遗憾的是那时的她却完全不能领悟。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天真地以为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天荒地老了。她的心终于塌实下来,晚上枕着他的胳膊睡着,连梦也不再做。
然而,他给她的那看似永远的表象,却仿佛他给她的糖果房子一样不堪一击。
市丸银,他走了。 乱菊坐在地上,象神经病一样捏着一张发黄的破纸,纸上歪斜地写着几个字:“我要去做死神。”
那一天很冷。乱菊提起那天总会咬牙切齿地骂上一句:“真【- -】他【度受你够了】妈的冷啊!混蛋!”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走了。好几天,乱菊都神经兮兮在家附近乱转寻找他的线索。她不相信他要去做什么死神。他从没对她提起过。这算什么呢?说不定他是被绑架被拐卖或是被外星人抓去做标本了——她一会希望是这样,一会又希望不要这样。可她到处都找不到他。她急得一会哭一会跺脚一会暴跳如雷,一会又害怕他会突然从门外走进来撞见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她象只困兽似的在房子里来回转圈,她真的快要疯了。
“我要去做死神。”乱菊一遍一遍地读着这句没头没尾,只有语法还算通顺的短句子。那字迹就象他在她耳边呢哝的关西腔一样有种浮华而绵软的倾斜。
死神……死神……乱菊神经质地抖搂着那张破烂的留言条——那纸又脆又硬,泛黄且毛边粗糙。乱菊寻思了半天突然发觉,市丸银在这种纸张上写告别语给她并非是为了让她用这纸来承接眼泪和鼻涕。老实说,这种材质用来上厕所也不会让人觉得很舒服,而她的市丸银却冠冕堂皇地把自己的豪言壮语写在了上面。
死神。究竟什么是死神?乱菊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死神是吃苹果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在那之后她究竟等了他多长时间。大略回忆一下,她总觉得那段日子应该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至少那不是她等待过的最久记录。可这并不是一个单纯比较长短的一维问题。他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没有向往常一样把她锁在家里——当她渐渐平静下来之后就明白了那是一个信号。
要去做死神的留言条和敞开的大门……她想,除非奇迹发生,否则他是不会再回来了。等待奇迹的人都是绝望的。因为没有盼头,她渡日如年。
下雪的晚上,乱菊就一个人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墙角发呆。她已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要等他。等一个自己认定不会回来的人,那滋味并不太好受。但此时的她早已不知所措。她怀疑遇到市丸银之后自己开始变得低能,从前她总告诉自己是他救了她,如果没有市丸银,松本乱菊就会死掉。然而在他丢掉了她之后,她才明白她并不会死。可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于是她开始努力回忆自己遇到市丸银之前的日子,那些早已模糊了的记忆影像,像是没有断干净的前世……
既然市丸银给她留下的那扇门开也是绝望,关也是绝望,那么至少,她可以走出去。
乱菊终于开窍了。她重重地撕碎了那张让人厌恶的字条,放下了束起来的头发,用毅然决然的表情离开了他给她的,他们曾经的家。
风将她的金色的头发高高掀起,将天空中的满月映衬得暗淡无光。在市丸银走后的这许多的日子里,乱菊最后一次流出了眼泪。
彼时冷月渡河相送,无尽寒山一片紫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