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桥凉介还是在读的二年级医学本科生。还可以在学业和车队之间忙碌。
    周六是车队例行的聚会，地点是在咖啡馆。
    凉介独自坐在靠窗的四人咖啡座。前夜刚刚完成一篇近万字的医学论文的他，急需一杯咖啡来提神。他把胳膊放在桌子上，轻轻揉着太阳穴，想叫来服务生。
    没等他招手，一个穿白衬衣的服务生，半蹲在他的桌边，平视着他的眼睛。女孩笑了：“喂。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有一双凡人没有的眼睛。”说完就跑开了。
    这句话足够让高桥凉介不需要咖啡支持。
    史浩是凉介多年的好友。看得出来他与平时的不同，细心的走过去询问。
    “凉介，是昨晚写论文到太晚了吗？”
    “恐怕是这样的。”凉介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那个奇怪的女孩身上，“史浩，启介呢？”
    “在那里。”
    凉介顺着史浩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启介正在和那个女孩聊天。“史浩，车队先交给你吧。告诉启介，我很累，先回去休息了。”
    “好的。”
    凉介走出咖啡馆，和室内温暖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外面吹过的冷风。凉介一边向停车场走去，一边摸索着自己的口袋，寻找着FC的钥匙。不在！这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仔细地又摸了一遍，还是没有。
    “先生，看来你真的忘了什么东西。”白衬衫女孩手里晃动的，正是他的车钥匙。“这是你落在桌子上的。”
    她把钥匙递给他。他在无意中触碰到她的手指，干燥而冰凉。
    他第一次有了想握紧一个女孩子手的冲动。
    “谢谢你。”最后还是输给了理智，他礼貌地道谢。
    “你是启介的哥哥吗？”
    “是的。他惹麻烦了吗？”
    “世上竟然有盼着自己弟弟惹麻烦的哥哥？”她不禁笑出声来，“先生，看来你的状态真的不太好。需不需要我帮你代驾？”
    凉介思索片刻，然后点点头，“麻烦了。”
    “咦？先生，你是车手？”FC停在高桥家的门口。
    “嗯。”凉介坐在副驾驶席上，疲惫地靠在车窗上，“你怎么知道？”
    “你的车子经过改装。”
    “你怎么感觉出来的？”
    “我的父亲就是一名车手。他在三年前死于一次比赛事故。”她的语气云淡风清，仿佛是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笑话。
    凉介觉得自己正在勾起一段女孩不愿回忆的往事。“你该怎么回去？”
    女孩解开安全带，“不用回去了，我请了假。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步行20分钟就到了。”
    然后，她打开车门。向回走去。
    凉介走出车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转回头来微笑，“我叫蓝忻。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
    路灯发出的光是浅黄色的，他看清女孩的头发黑得很漂亮，脸色却略显苍白。
    凉介目送女孩走远，又回到FC里。车里面熄了火，没有灯。他一个人坐在副驾驶席上。心情复杂。突然有一种对不起自己FC的感觉。
    从车库回到家里的路上，他突然觉得冷。想起女孩的话。他只看到女孩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能抵挡住什么？
    回到房间，凉介没有开灯。躺在床上，混沌的困意将他席卷而去。

新年的时候，启介被贤太拉去一个不知名的聚会，推辞不掉。只好拜托凉介和蓝忻解释。
    凉介先是一愣，然后答应下来。
    见到蓝忻，是在教室门口。她和平时一样，穿黑色的棉衫，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上，手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油画颜料。
    “启介临时有事。没办法来了。”凉介解释说。
    “那么，哥哥能不能替代他？”
    “当然可以。”凉介答应，“要去哪里？”
    “酒吧，不会介意吧。”
    “不会。”
    新年的酒吧，吵闹地厉害。两个人并排坐在吧台前，随意地聊着什么。不知不觉就聊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为什么第一次，对我说那样一句话？”
    “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而且，之前一定不会有人这么对你说话。”
    “你怎么知道？”
    “直觉而已。”
    她为自己叫酒，只是加冰的威士忌。第三杯的时候，他终于抓住她的手腕，带她离开。
    酒吧外，风是冷的。她平视着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流下泪来。她抱住他，“带我回家。”
    她的行为使他惊讶。他抚摸着她的脊背，她只是让他带她回家。
    凉介在她的手机中找到她的住址。然后从她的口袋里摸到钥匙。
    他打开灯。她的手明显阻止了他的动作。“不要开灯，我讨厌灯光。”
    凉介关了灯，屋内是漆黑的，没有拉上窗帘。月光刚好足以他看清她的房子。
    的确不能够被人称作一个家。屋内的家具很少，只有一个书桌，一把椅子，一张床，和旁边的矮柜。
    蓝忻的房间是凌乱的，地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各样的CD。床上的白被单带着褶皱，并不整齐。桌边上散放着她画的静物和人物素描。画台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作品，是深海底的鱼，有一双和她一样清澈明亮的眼睛。
    他好奇，去看她放在桌上的画作。
    “不要看它们。”她从他的身后拥住他。
    “为什么？”
    “它们只是过去。”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你是高桥凉介。是启介的哥哥。”
    她的画作上用一只翡翠镯子压住。不至于被风吹跑。
    “为什么用一只镯子压住它们？”
    “没有灵感的时候，带这只镯子感觉会好些。我总是在想，如果这只镯子有一天碎了，我就再也不画画了。”
    他整洁的蓝衬衫硬生生地被她攥出褶皱。他掰开她的手。“不要这样。”
    她松开手，颓唐地坐在地板上。凉介看不到她，但他知道她在哭。
    “为什么？”他蹲下身面对她。
    “我想这样。”她把自己缩进他的怀里。
    他迷乱了，嘴唇印在她温热的眼皮上。
    有多少个人知道高桥凉介到20岁还是童男？
    她洁白的裸体在黑暗中好像栀子花一样地在他的怀里开放。相爱的人在夜晚，只是做了些正常的事。
    她坐在床边，背对着月光。他也能看清她手里抓住的是一条红色的丝线，上面有一块黑色的小石头。
    “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吗？”
    “这块石头吗？”
    “应该对你很重要吧。”
    “不，一点也不重要。”她摇了摇头，“是我偶然在地摊上买到的东西。只觉得好玩，一直带在身边。”


后来的几个星期，启介的心情不太好。和父亲总是吵起架来，连对母亲也是冷冷淡淡的。
    母亲找到凉介，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信息。结果发现，凉介竟然一无所知。
    作为长子，自然被母亲托付了询问情况的任务。毕竟他们是兄弟。是感情很好的兄弟。
    他走到启介的房门前，房门是紧闭的。凉介刚想敲门。手机突然响起来。
    “你好，我是高桥凉介。”他刚刚说完，电话挂断了。
    是不熟悉的号码。凉介没有太在意。
    敲门，走进启介的房间。
    启介倒像是知道凉介的来意。开门见山，“大哥，你知道吗？今天蓝忻就要走了。”
    走了？蓝忻？
    凉介吓了一跳，但是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让启介看出任何破绽。
    “是一周前定下来的。她要去英国了。”
    “什么时候离开？”
    “她的手续在三天前就已经齐全。今天下午的飞机。”
    “为什么不去送她？”
    “她说，她想一个人离开。”
    凉介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无助。他急忙拿了FC的钥匙，开往机场的方向。
    咨询了服务台。他才知道，她乘坐的飞机，刚刚在十分钟前起飞。
    机场的人海中，他拿出蓝忻送给他的黑色石头，攥在手心。仍然是冰凉的。
    高桥凉介开始恢复他正常的生活。
    开始接受父母安排的相亲。开始在医院进行实习。
    三年后的秋天。他要和江岛安子订婚。
    安子是他曾经想过那样的女孩。拥有优秀的出身，良好的家教，举止文雅，能在公众场合博得大家的喜爱，在家里也能做得得体。
    但是他想起蓝忻。这个曾经夸他眼睛漂亮的女孩。
    在礼服店里，他偶然看到一个女孩子。三四岁左右。眉眼间能看出蓝忻的样子。
    “念，怎么又走丢了。”一个年轻女子蹲下身子对女孩说，“讷，再走丢的话，妈妈就不给你买蛋糕了。”
    女孩小心地拽拽妈妈的衣角，仿佛在请求原谅。
    凉介不能确定面前的人是不是蓝忻，尽管他很想叫出她的名字。
    总有人先他一步。是安子。
    “蓝忻，是蓝忻吧？”安子穿好礼服，惊喜地叫道。
    “安子，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原来，她们是中学时的同学。
    “凉介，这是蓝忻。我的同学。”
    “安子，不必介绍了。我认识凉介。”蓝忻微笑，一如曾经的清澈。
    “回来了？”
    “嗯，但是很快又要离开。三天以后。”
    “孩子是谁的？”
    “是我的。我叫她念。”
    “当初，为什么瞒着我离开？”
    “因为，我已经想不出什么办法能更好的解决这件事了。”她抱住他，“凉介，我很想念你。但我即将离开。”说完，她松开他。
    “那天，我听到你的声音。平静而淡然。我在那一刻下定决心离开。但是我想念你。所以我留下了孩子。”
    “对不起，我要带着念离开了。”说完，蓝忻又一次消失在凉介面前，“麻烦告诉安子，我会祝福你们幸福。”
    关于这次见面，凉介并没有对启介提起。
    他在订婚之前把那条带着黑色石头的红色丝线送给了启介。
    那天启介喝醉了。他告诉凉介，蓝忻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与他交往时没有和他上床的女孩。也是他活过的岁月里，最爱的女孩。
    凉介顿时醒悟。心中的悔恨自然无法表述。
    从此，蓝忻似乎是在高桥家的生活中消失了。他和启介，没有再见过她。
    也许她是天使，时间到了，自动离开。凉介曾经这么想过。
    遗忘，就是在沉默的时间长河中，给彼此最好的纪念。蓝忻曾经这么对他说过。后来，他在一本不知名的书中看到这句话。
    但是他依旧记得。相信那个女孩也不会忘记。
    The end.   作者：kris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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