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任后头一回归京，自踩着雪花打红厂胡同去了一遭，虽不过是说了些零碎的话，细较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然却好似办成了一件大事。观日头未过晌午，便不急着回去，往大栅栏处瞧瞧——果然是霜雪日，什么摊也不摆出来的。】
【没瞧见常去的铺面，摸了摸鼻尖，倒摸得一手凉意，于是又把手缩回袖子里。】
【退去牵马时候瞧见凤臣，像是一个人独自来。我与他本不大熟，因从前时常在金水桥前撞见，便有了这一二照面的交情。】
【于马上唤他。】凤臣大人

【笼覆京畿的雪还没退，虎视眈眈的模样像极环伺在阿尔泰地区的蒙古各部。】
【今年在京师逗留得久些，述毕归疆的令迟迟未至。即便我在南书房入直过两载，也拿不准天子圣意，是去是留，如今就像一团朦胧的雪雾罩在当头。】
【既有闲暇，便陪笙丫头往她心爱的糖果铺子去，全作我将她逗哭的补偿。可惜遇上雨雪瀌瀌的天气，想是店主惫懒不曾开张，便欲打道回府，迎面却见来人。稍笑了笑，揉了揉阿笙的发顶，让扈从领她上一边儿玩去，这才应答】
上回一面后便听说姜大人外调出京，我消息不够灵通，却不知大人是去了何等佳地？

【老实讲，我有些怵他——或也不只是他，当是那些似笑非笑，成竹在胸的文人们，各个好似胸有十足的城府，算计人于无形——喝！或许是我多心？】
【马不听我使唤，往前踱步，许是见了什么，又许是不肯听我寒暄，欲早早归家。毕竟天寒地冻，冬风一茬接着一茬，总不肯轻易罢休，吹得老马也累，心生倦乏。】
算不得佳地，【含笑扯了扯马绳，伸手按上老马脖颈。】不知凤臣大人以为的佳地是何地？安徽江浙，风雨如烟柳如丝——富饶之境啊

【身骑白马走三关，真像个落拓江湖的天涯孤客。但与他比起来，我的处境才更写实。】
都说老马识途，姜大人这神骏或是有意要去何处？【含笑睇他收绳勒缰，揶揄一句，随即被一阵凛风吹得赶紧闭嘴。】
【立在长风通衢，不啻身临初冬的漠北瀚海。再笑】江南春雨杏花，听起来是比白马秋风塞上来得舒惬。但此地富庶，易滋贪蠹，于户部、吏部、三法司等衙司是好去处，对于大人这等武将可未必如此。男儿么，自然要建功立业，方不负这凌云志。

并不去何处，这老马只识得归家之路——正要归家
【此话并生两意，既有此刻归家之意，又有仕途归家之意。我于绥远外任已久，功绩尚可，迟迟未请折归京，大抵亦有无从面对皇帝之意。我是先帝爷赐予孝宗皇帝的臣子，守巡肃王府日起，便可称得“休戚相关”。】
【孰知孝宗崩殂，纯与忠实难评辩，正是我长豫而未归家的缘故。】
【聆凤臣言，将缰绳在手心转了一转，含笑道。】见多了北地曲折，江南富庶风光——倒也有心一望。凌云志么，辜负与不辜负，实在难品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塞垣苦寒自然敌不过家中妻儿拥簇、淡饭粗茶。驻守漠北天山的几载，独处塞外，四面边声，我未尝不起早日归家的心。】
【是我阻拦了他的脚步，但我并无娇妻美妾在家等候，所以我也不欲纵他归去，令他消受这京畿的温香软玉。笑了笑，没一点眼力劲】大人已养心殿谒过圣了？若是没有，还能多留几日，不急于这一时。
【听他模棱两可，不置可否地笑续】倘若有心，江南水师也是好去处，拥揽江南风光，也不致端坐玉堂，辜负克敌戡夷的一番壮怀。

谒过啦，【苦恼捉袖。】入京岂敢不谒君王，这是头一等要事
【论君王，论亲疏，我平白是个驸马爷，却算不得是“得用的亲戚”，客套话一说，该办的事早早呈在折子里看了个透，更是无话可说。只是下殿之时得问了去路，我说了期望，实算诚心。】
凤臣大人好似有壮志，【听他总提“壮怀”，默许此意。】难道凤臣大人有离京一展的宏图野心？

自新帝践祚以来，整肃吏治收效颇丰，近日正值关键当口，诸般机务堆叠御案，原以为圣驾无暇——【话到此处，适时缄口。】
【少年人同时拥有披霄决汉的志气和野心，但可惜我已经不再是少年。春华落尽，满怀萧瑟，三十功名尘与土，三十年间如转眸，那春风里的云和月都离的太远了。】
【轻轻一笑】我才三十出头，却已经好像风烛残年，壮心已矣，野心也消磨殆尽。京畿外的广袤天地，从来不缺更年轻、更有野心的人。

【治吏治吏，逢改朝换代，总逃不离这一番警示，以彰显帝威，然治吏治己，我与他皆在治字之中，此番面对治吏之说，只可浅谈于表，竟也无更多话。】
【于是静立片刻，老马喷鼻，打了重重一个喷嚏，心生去意。】我已上了折，若万岁怜悯，或不日可往鱼米之乡安养几岁。
【无故说来此句，稍稍后退一步，作揖笑道。】届时再给凤臣大人捎来南方的好物，闲来一赏吧

【年纪还较我轻几许，却说甚么老气横秋的话，他往鱼米之乡安养，我岂不是要脱簪挂冠乞骸骨了。心中一嗤，也再不与他打机锋，一颔首】
昔日我往江南巡道，所念及南方好物无非菱角莲子，倘若姜大人往后能捎些回来，倒也不辜负当日金殿前奉摺收摺的情分。
【江南更多的好物是温玉锦缎、扬州瘦马，可惜入不了凤大人的眼，如今覆满眼的，不过一衢风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