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临死前脑子里想法很多。
除去“哎呀,孙郎现在这副面孔可再也配不得‘美姿颜’三个字了”这种滑稽的小哀怨,他费力缕清一件件重要的事——权弟虽然嘤嘤嘤个不停,倒也配上了印绶、该嘱托安慰规划的也差不多了,托孤就算是完成。想我二十六载,十七失怙,为图大业委身袁术,讨回父亲旧部,扩充军队,转斗千里,渡江立业,廓清江东,奄有吴会……短是短了点,却也当得上精彩二字。若说遗憾,当然不免,他看着围了一圈面容惨怛的部下故友道:“当日许诺你们‘今后之事,当与卿等共之。’如今看来,是策轻狂自信,以致中道恨别,望公等善相吾弟。”
还有,子义……
孙策想着此刻不在身侧的太史慈,突然就有些伤心,孙郎从不吝惜自己的眼泪——从面对袁术到面对张纮,假意或是真情,效果都是不错的,此刻他却不想让众人见到自己微红的眼眶,闭了闭眼,从神亭一遇想起。
那是兴平二年,孙策攻至东阿的一日,他带上黄盖、韩当等十三从骑,骋于神亭,面遇刘繇军中信鞭而行的侦视兵。近至细细打量,身长有七尺七寸,一双猿臂,颌下须髯甚美,英武不凡。虽只带一骑卒,却不露惧色。双方互探明身份,几名从将听到面前是刘繇军中的人,唼哫不已,说应趁其势薄而杀之。还没等孙策有答复,那侦视兵却先打马上前,用手中短戟挑衅地指过来:“早问孙郎英勇之名,慈不以为然,但请与将军独战,一决高下!”
“策亦有此意。”孙策觉得这个东莱太史慈有趣得紧,也笑着应允下来。十三只马首登时皆朝向他,已有老将军出言阻拦,甚至搬出当年文台将军就是如何如何轻率无备,一朝受袭。孙策赶紧向他们陪笑,眉眼略弯,带着青年的狡黠与叛逆,眸中是被揉碎的阳光与清风流转,面对这张脸,好像无论他有什么任性之举,都应该被容许。
“知道叔伯们待我好,可是人家都挑衅上头了,若不报以一战,岂非让他觉得孙郎怯懦无能?我自会小心,纵有不测,也有诸君相救嘛~”
后来那许多回合的酣斗细节孙策早想不清楚,只记得那个与自己武力相当的豪将,一次次地兜马回转,喘几口粗气后,响亮地喊一句:“再来!”两人沾了血污的战袍皆破,交缠在一起。孙策手快,搠倒太史慈的马后一把揽得其项上短戟,太史慈却也掣走他的兜鍪,相视一笑间,两家援军扰攘而至,二人解散,酣畅快意未尽。
孙策再见到太史慈,是攻讨泾县大胜以后的庆宴上。那人虽被囚执,一言不发,却了无惧意——就像那日神亭相遇时的情状。
孙策快步走上去,亲自解缚,捉其手曰:“宁识神亭时邪?若卿尔时得我云何?”他轻轻摇晃着,像是幼童得到最喜欢的糕点,那是种毫不掩饰的,幼稚的心满意足,他期待着对方的回答,却又似乎毫不在意。
太史慈显然被敌军将领突然拉小手的举动惊到,头低了低——他不愿说假话,也不想即刻拂了人意,只好回了句耐人寻味的“未可量也。”兵卒中有窃笑的,太史慈以为孙策必定不悦丢了面子,心下暗道:“这下纵不杀我,也会同刘繇般不予重职。”却不想那人两手攀绕着他的肩大笑不止,英气而明媚的脸庞就在自己眼前晃啊晃,张扬肆意地诠释着什么叫做“美姿颜,好笑语”,太史慈一时怔住了,然后他听到那句一生难忘的话。
“今日之事,当与卿共之。”
再后来,太史慈从八卦的小兵们嘴里知道,这句话孙策不止对他一个人说过,仲翔的版本比他还多一句腻死人的“勿谓孙策作郡吏相待也”,甚至和公瑾、德谋、子衡升堂拜母,举家相托。太史子义三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怎么他对自己笑了笑,说两句甜言蜜语,就被迷了心窍,觉得非答应这人的邀请不可——让孙策这样的少年失望,似乎是什么十恶不赦天理不容的事情。
被“招安”的那个晚上,太史慈怎么也睡不着觉,想少时经历,想未来光景。于是“辗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二丕乱入(*`▽´*))
刚坐上石阶,就见孙策拿着酒向他走过来。“将…将军怎么还没睡?”太史慈惊地站起,对孙策的深夜到访感到十分不解。“我想子义也没睡,”他边说着,将太史慈的肩膀向下压压,示意他继续坐着,“就过来和你共饮几杯,也交流交流感情嘛。”
二人并肩而坐,羽觞双耳轻碰,孙策开口:“我知道子义是义士、是孝子,和我一般大时,知名于世,然为州家所疾,避居辽东。后报恩北海,贼围中救得孔文举。我记得那时你与旁人说的情由。如今,我希望你也能同我‘名志相好,分灾共患’。”
太史慈一向粗神经,然而夏夜的和风微醺,手中醇醪酒气晕入肌理,孙策一双明眸澄澈而真挚,盯着自己,好像在说:“快答应我答应我呀~~~(∗❛ั∀❛ั∗)✧*。”
……
“慈有不赦之罪,将军量同桓、文,待遇过望。古人报生以死,期於尽节,没而后已。”
一样的澄澈与真挚,肝胆相照,赤诚而待。
“惟尽饮杯中酒,以报卿之大义。”少年似乎甚是满意,端起酒器笑道。
“子义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吧,我记得,你是见过刘玄德的……
除去“哎呀,孙郎现在这副面孔可再也配不得‘美姿颜’三个字了”这种滑稽的小哀怨,他费力缕清一件件重要的事——权弟虽然嘤嘤嘤个不停,倒也配上了印绶、该嘱托安慰规划的也差不多了,托孤就算是完成。想我二十六载,十七失怙,为图大业委身袁术,讨回父亲旧部,扩充军队,转斗千里,渡江立业,廓清江东,奄有吴会……短是短了点,却也当得上精彩二字。若说遗憾,当然不免,他看着围了一圈面容惨怛的部下故友道:“当日许诺你们‘今后之事,当与卿等共之。’如今看来,是策轻狂自信,以致中道恨别,望公等善相吾弟。”
还有,子义……
孙策想着此刻不在身侧的太史慈,突然就有些伤心,孙郎从不吝惜自己的眼泪——从面对袁术到面对张纮,假意或是真情,效果都是不错的,此刻他却不想让众人见到自己微红的眼眶,闭了闭眼,从神亭一遇想起。
那是兴平二年,孙策攻至东阿的一日,他带上黄盖、韩当等十三从骑,骋于神亭,面遇刘繇军中信鞭而行的侦视兵。近至细细打量,身长有七尺七寸,一双猿臂,颌下须髯甚美,英武不凡。虽只带一骑卒,却不露惧色。双方互探明身份,几名从将听到面前是刘繇军中的人,唼哫不已,说应趁其势薄而杀之。还没等孙策有答复,那侦视兵却先打马上前,用手中短戟挑衅地指过来:“早问孙郎英勇之名,慈不以为然,但请与将军独战,一决高下!”
“策亦有此意。”孙策觉得这个东莱太史慈有趣得紧,也笑着应允下来。十三只马首登时皆朝向他,已有老将军出言阻拦,甚至搬出当年文台将军就是如何如何轻率无备,一朝受袭。孙策赶紧向他们陪笑,眉眼略弯,带着青年的狡黠与叛逆,眸中是被揉碎的阳光与清风流转,面对这张脸,好像无论他有什么任性之举,都应该被容许。
“知道叔伯们待我好,可是人家都挑衅上头了,若不报以一战,岂非让他觉得孙郎怯懦无能?我自会小心,纵有不测,也有诸君相救嘛~”
后来那许多回合的酣斗细节孙策早想不清楚,只记得那个与自己武力相当的豪将,一次次地兜马回转,喘几口粗气后,响亮地喊一句:“再来!”两人沾了血污的战袍皆破,交缠在一起。孙策手快,搠倒太史慈的马后一把揽得其项上短戟,太史慈却也掣走他的兜鍪,相视一笑间,两家援军扰攘而至,二人解散,酣畅快意未尽。
孙策再见到太史慈,是攻讨泾县大胜以后的庆宴上。那人虽被囚执,一言不发,却了无惧意——就像那日神亭相遇时的情状。
孙策快步走上去,亲自解缚,捉其手曰:“宁识神亭时邪?若卿尔时得我云何?”他轻轻摇晃着,像是幼童得到最喜欢的糕点,那是种毫不掩饰的,幼稚的心满意足,他期待着对方的回答,却又似乎毫不在意。
太史慈显然被敌军将领突然拉小手的举动惊到,头低了低——他不愿说假话,也不想即刻拂了人意,只好回了句耐人寻味的“未可量也。”兵卒中有窃笑的,太史慈以为孙策必定不悦丢了面子,心下暗道:“这下纵不杀我,也会同刘繇般不予重职。”却不想那人两手攀绕着他的肩大笑不止,英气而明媚的脸庞就在自己眼前晃啊晃,张扬肆意地诠释着什么叫做“美姿颜,好笑语”,太史慈一时怔住了,然后他听到那句一生难忘的话。
“今日之事,当与卿共之。”
再后来,太史慈从八卦的小兵们嘴里知道,这句话孙策不止对他一个人说过,仲翔的版本比他还多一句腻死人的“勿谓孙策作郡吏相待也”,甚至和公瑾、德谋、子衡升堂拜母,举家相托。太史子义三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怎么他对自己笑了笑,说两句甜言蜜语,就被迷了心窍,觉得非答应这人的邀请不可——让孙策这样的少年失望,似乎是什么十恶不赦天理不容的事情。
被“招安”的那个晚上,太史慈怎么也睡不着觉,想少时经历,想未来光景。于是“辗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二丕乱入(*`▽´*))
刚坐上石阶,就见孙策拿着酒向他走过来。“将…将军怎么还没睡?”太史慈惊地站起,对孙策的深夜到访感到十分不解。“我想子义也没睡,”他边说着,将太史慈的肩膀向下压压,示意他继续坐着,“就过来和你共饮几杯,也交流交流感情嘛。”
二人并肩而坐,羽觞双耳轻碰,孙策开口:“我知道子义是义士、是孝子,和我一般大时,知名于世,然为州家所疾,避居辽东。后报恩北海,贼围中救得孔文举。我记得那时你与旁人说的情由。如今,我希望你也能同我‘名志相好,分灾共患’。”
太史慈一向粗神经,然而夏夜的和风微醺,手中醇醪酒气晕入肌理,孙策一双明眸澄澈而真挚,盯着自己,好像在说:“快答应我答应我呀~~~(∗❛ั∀❛ั∗)✧*。”
……
“慈有不赦之罪,将军量同桓、文,待遇过望。古人报生以死,期於尽节,没而后已。”
一样的澄澈与真挚,肝胆相照,赤诚而待。
“惟尽饮杯中酒,以报卿之大义。”少年似乎甚是满意,端起酒器笑道。
“子义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吧,我记得,你是见过刘玄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