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赶到燕地时，端木蓉门前那树开得极好的梅花已经落了。雪女一身素缟站在门口，苍白的脸上无悲无喜。
“雪女姑娘……”
“盖先生，战争太长了。”
而人生却太短了。
盖聂呼吸一滞，一瞬间像是连同着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雪女缓缓递给他一个淡紫色的荷包。
“蓉姐姐这些年，为苍生走遍了山河，所及之处战乱不断，满目疮痍。等天下安定下来，你……也带她去看看这真正的万里河山。”
她看着曾经那样意气风发令人敬仰的剑圣，那双拿得起天下万种名剑的手，却好像难以承受一个荷包的重量。
“蓉姐姐走之前说……医者不自医，这只是医者的宿命而已。”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却哽咽不已，“她让你，不要太难过……”
胸口处的传来沉闷的窒息感，蓦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连同着心上的血肉一块被生生剥离，空荡之处，没有疼痛。只有死寂一般的冷。
他缓了许久才艰难开口。
“她可还有话……”
雪女缓缓递给他一封信。
他出神许久，才缓缓接过打开。纸上是她略有些凌乱的字迹，只有寥寥数字。
一笔一字，都刺在他眼里，刻在他心上。
风卷起的信纸猎猎作响，冷漠地宣告着这人间的冷酷与残忍，提醒着他作为凡世人的渺小与无力。丛兰欲秀，而秋风败之，他纵是有惊世之才，也争不过天地无情。
兰因絮果，皆是宿命。这渺茫天地间，再无镜湖边那个眼中有一片柔情的女子了。

盖聂身形一晃，像似承受不住这燕北的烈风。
雪女见状，更是心中哀恸。
“盖先生，保重。”
“……多谢”
他怔怔地转过身，慢慢迈了几步，突然身体向前一倾。盖聂用剑堪堪撑在地上，蓦地吐出一片淤堵在心口的积血。他抬起头，双目失神间，又仿佛看到曾经那个清冷温婉的姑娘就站在梅花树下，满眼温柔地笑着与他道别。
“每逢三月春花醒，盼君撷枝寄坟前。
万里长风惊雀起，魂随玉轮入梦来。”
END.

结语
1.结尾我写的打油诗，其实意思就是蓉姐姐到最后临走前，还在宽慰盖聂——啊，不要太难过了，你要好好活着，以后每年春天都摘束花来我坟前，就当作还我的救命之恩吧。

2.文名来自我的一位好朋友，取自元稹的《晚春》
昼静帘疏燕语频，双双斗雀动阶尘。
柴扉日暮随风掩，落尽闲花不见人。
我觉得意境跟结局很相似，对这位朋友表示非常感激！作为这部动漫的圈外人，这么认真的阅读我的作品，还理解到了我最想要表达的东西，非常非常感谢！

3.聂蓉在我心里一直是有着共同理想的一对cp，所以我会写他们一个用剑，一个用药，在守护天下苍生中，是殊途同归。所以哪怕最后的结局是be，我也不希望他们放弃自己的责任与担当。引用我朋友的一句话，在成为彼此的伴侣前他们首先是独立的个体。这篇文里我很喜欢的一点是，蓉姐姐作为墨家医仙，医家后人，有自己独立的胸怀与责任，而不是需要倚仗别人才能在乱世中生存下来，医者，一直都是给世人带来希望的啊。

贴吧的排版我越来越搞不懂了，大家将就着看看吧，艾特一下吧主收文@子夜_兰

后记
我叫荆无疾。没错，当年那位易水河畔断腕，大义刺秦王的荆轲壮士正是我亲爷爷。
我爹……我爹曾经是统领墨家的巨子，不过他更喜欢对外自称为天下唯一的剑圣传人。只是每当他熟练地带着我到处打鸟摸鱼上房掀瓦时，我都忍不住深深地思考，剑圣就传给我爹这些玩意？
说到剑圣，我还是更喜欢叫他盖爷爷。他是我在世上最最崇敬的人，我爹说他也是，可见我们果然是亲父子俩。不同的是，我爹崇敬盖爷爷全天下无人能敌的剑术和大道必行的胸怀。而我完全是因为只有他才能降住那比我还爱搞鬼的爹——我爹酒后犯起混来，我那温温柔柔的娘一点都没办法，只有盖爷爷眼风一扫，他就立刻蔫了气。
盖爷爷并不很老，他是习武之人，即使年过半百，身姿也依旧挺拔沉稳。我小时候，最喜欢他用木头做的各种小玩意，他的木雕手艺好得跟他所从事的事业不大相符。去问我爹，他却说这木雕手艺，是他当年削木剑练出来的。
这多怪！名满天下的剑圣用的竟是把木剑！
总之，盖爷爷确实是个有些奇怪的人。我曾以为天下的剑客，都该是像我爹一样热爱喝酒吃鸡，整日里就是各种豪情壮志，拥有这样的错误认知也反映出孩子的先天心智确实是会受父亲的遗传影响。
言归正传，盖爷爷喜清静，偶尔见他一人坐在院子里，大半日都不动弹一下。那种沉默如山的身影，总让年幼的我有种奇怪的错觉，好像他一直孤身在这，耐心地等待着一个并不会到来的人。
我只能说，剑客确实是一个令人捉摸不清的职业。
虽然盖爷爷对我爹挺严格，但是对我却很温和。我最喜欢听盖爷爷讲他曾经游历天下的事情，什么南郡，蕲州，荆州，颖川，河内，巨鹿，胶东，常山，雁门……从南到北他都走过。只不过他讲故事时，我偶尔会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奇怪。有些难以解释，就是明明他在看着我，但目光又好像透过了我。唉，对于年少且只想听个故事的我，剑客的世界实在是有些复杂。
虽然我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孩，但也拥有有些小小的烦恼。作为两代大侠的后人，我曾经一度对自己的名字感到不满意。无疾无疾，一点也不豪爽侠气。
但我娘告诉我，我天生有不足之症，起这个名字的寓意就是希望我无病无灾，平安长大。我想了很久，觉得我娘可能是在蒙我，从我记事以来，挨得打不算少，生过的病可是屈指可数，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足之症。
我娘却摸着我的头说，“你怎么会记得，你小时候得了天花，连发了三日高烧，我跟你爹请遍了大夫都没办法，险些就救不回了。”
我惊了一跳，天花可是染上要命的病症。就算是勉强捡回了一条命，连烧了三日脑子也该烧坏了。想到这里，摸了摸我依旧机灵的脑瓜子，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我这命还真是惊人的硬。又连忙问我娘，后来如何治好的。
她说，“是你盖爷爷找到了救命的药方，交于大夫诊治，又不眠不歇地守了你三日，直到你退了烧。”
“原来是盖爷爷救了我”，我感叹道，“那这是托盖爷爷的福，我从此之后竟不再生病了。”
娘亲却沉默了。我意外的发现，此时她看着我的眼睛里，竟也露出了盖爷爷讲故事时的那种眼神，目光仿佛透过了我看向了另一个地方。
“是墨家的先人在护佑你。”
“先人，是怎样的先人？”
“她曾经是天下苍生的守护者。”娘亲停了停，又补充道，“到现在也仍旧是。”
我半懵半懂，莫名的想起一件事。从前每年的清明，爹娘都会带我去后山的一处孤坟前去祭拜。这坟虽孤寂，但总是被打理的干净整洁，不似其他野坟那样荒草丛生。大概是历经了岁月沧桑，石碑上已被风雨打磨的看不清字迹。我曾经试着摸过一次石碑上模糊的文字，手下隐隐感觉出，是个“医”字。
只是盖爷爷说，此地太过寂寒，触景伤情，让我们不必每年都来。从那以后，我便在没有去过了。
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起这桩事。但现今再念我这名字，心中却也不似从前那般不满意了。

尽管我爹总说，盖爷爷是出世之人，随着阅历的增长，心中对万事万物已无什么太大的喜恶之分。但我表示，那是因为我爹他是个粗人。盖爷爷虽然表面上总是不露声色，可还是被细心的我发觉了几点不同之处。
比如我敢肯定地说，他就不太喜欢冬天，特别是下雪天。对于这点，其实我不太能够理解。下雪天多有意思啊！我跟我爹一到雪天就开始在院里堆雪人打雪仗，那简直太有趣了。可是盖爷爷一到冬天，身边周围的气场就随之低沉。这时我娘就总让我好好待着，不要去打扰盖爷爷。
打扰什么？我不太明白，打扰他等待春天的到来吗？
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我发觉到的另一点，就是他似乎比较喜欢春天。我仔细想了想，也是，春日暖阳，万物复苏，谁不喜欢呢。而我肯定他喜欢春天的理由，是每到春风和煦时，盖爷爷都要问我一句，无疾，今年的花开了吗。
起初我觉得十分讶异，据大家所说，盖爷爷就算是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不懂风花雪月的冷漠剑客，怎么到暮年了，突然有了风雅之情。
但我每次还是如实地回答。
若是听说花已经开了，他便会很有兴致的一个人出去走走。有次实在好奇，便悄悄地跟了上去。只见他停在一株繁茂的桃花树下，轻轻折下了花开得最好最漂亮的那枝，揽入怀中便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实在是因我轻功不济，将他跟丢了。
后来我如发现了大秘密般将此事告诉了娘亲，我娘却敲了敲我的头说，你盖爷爷多年前就有这个习惯了，你莫要去烦扰他。
我依旧表示剑客的世界真的是有些难以理解。
后来我稍大了些，稍稍隐晦地表达了对他们剑客的世界有了点兴趣。随后我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人生中第一把剑，正兴奋上头时，我爹却拍着我的肩说。
“无疾，拿起剑之前，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的手为何执剑。是因为杀戮，还是因为守护。”他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曾经，你的盖爷爷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而这个答案，也将会伴随着你一生。”
我反问，“那盖爷爷又是为何执剑？”
“他为了守护天下苍生。”
我闻言一愣，曾经好似听过这句话。仔细思索，才想起，娘亲曾说过，有位墨家先人，到现在仍是天下苍生的守护者。
既已身死人亡，又何论守护苍生？
但这个问题，我埋在了心底，谁也没问。
这年冬天，我娘生了个妹妹。她降生的那晚，刚好落了一场小雪，于是取名叫荆雪。可见我爹在给我起名时，确实没有多认真。
新生命的诞生，总是让人喜悦的，就连平时面容平淡的盖爷爷，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
这是一个充满新生和艰难的冬天。新生在于我妹，艰难在于我。等到春回大地时，我也已经是能一手抱娃一手换尿布的成熟少年郎了。
有一日，我抱着小雪院中漫步，很罕见的看见盖爷爷跟我爹坐在一起晒太阳。
在哄抱小雪的过程中，我隐隐约约听到这两个曾驰骋天下的男人之间的谈话。
“我记得当初带你出秦王宫时，你比现在的无疾还小，如今，却已是儿女双全的父亲了。”
“是啊……时间过的真快。”
我爹跟盖爷爷的这般感慨，我觉得很难得一见。
“我现在还记得，曾经和少羽在一起结伴而行的日子，我们俩谁是谁大哥，至今还没有争明白……” 我爹顿了顿，脸上在笑，眼中却有泪光，“没想到，如今过去三十多年了。就连他的脸，我也记不大清了。”
眼中的泪模糊了视线，暖阳下，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荆楚的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
“他离去，已有二十余年了。”
盖爷爷看着半空中轻身飞过的燕，好像在出神。
“竟有二十余年了……”
我从未听我爹说起过少羽这个名字，但要说在我爹的故人中名字带羽的，我倒是知道一位。
当年乌江江畔自刎而亡的霸王项羽。
“如今我也不大记得清她的模样了……”
我又开始思考，盖爷爷口中所说的“他”，跟父亲口中的“他”，是同一个人吗？
正好奇之际，小雪哭啼了起来，我便无暇再顾及他们。
当天夜里，我起身给厨房里熬的粥温火。回房时经过盖爷爷的窗前，听到似有说话声。我心下奇怪，这么晚了，盖爷爷跟谁说话呢？
驻足仔细听了听，断断续续的不太真切。
“蓉儿……天明和月儿都过的很好，夫妻和睦，儿女双全，你我都可放心了……”
“我知道你是在怪我，渐渐忘了你的模样，这么多年从不肯入梦来……”
“二十余年，是我来晚了……”
房中渐渐没了声响。我听了许久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从头到尾都只有盖爷爷一个人的声音，大概是说梦话了。
第二日，我如常去喊盖爷爷吃早饭，敲门时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我有些奇怪的进了房间，发现他仍旧端正的躺在床上。
面容平和，气息已绝。
已经冰冷僵硬的手中，攥着一个陈旧的淡紫色荷包。
剑圣盖聂，长眠于一个太平安宁，暖风和煦的春天。享年六十五岁。
爹娘将盖爷爷葬在了那位墨家先人的墓旁。下葬前，我惊讶地发现，原来那座孤坟上，竟放着一枝娇艳欲滴的桃花。

后来过了很久，久到小雪已到了看书识字的年龄。她对医术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兴趣，娘亲不知从哪给她找来了一大堆医籍，其中有好几本是燕国文字，我整日被小雪缠着给她翻译。
直到有一日，我从一本医书上翻阅到了一个用于治疗天花的药方，上面所记载的，跟当年诊治我的药方十分相似。
我带着些许疑问，细细地翻阅了整本书。才发觉这本医书是一位医者云游各地所接触到的流感病症与处理方式的记载，涉足之地由南到北，途中历经南郡，蕲州，荆州，颖川，河内，巨鹿，胶东，常山，雁门……一直到燕北。看到这些熟悉的地名，我突然一震，有些回忆翻涌而来。直到我看到了扉页的署名。
墨家端木蓉。
我脑中灵光一闪，许多回忆碎片拼凑了起来，那张救我一命的药方，后山那座刻有“医”字的孤坟，这条熟悉的游历路线，每年折下的一枝桃花，那晚在窗下自己曾听到的一声轻如叹息的“蓉儿”。还有娘亲曾经说过那句话——她到现在，仍是天下苍生的守护者。
这些，似乎都有了解释。我终于解开了当初深埋在心底的那个疑问。有人即使身死人亡，却也依然能够守护天下百姓。
只是，那些情缘纠葛的过往，早已被埋入了荒草黄土，再度提及，也不过空惹出尘世的一声叹息。我缓缓合上了书，谁又能说的清呢，这些已经是陈年往事了。

END.

没想到吧，我还有后记@子夜_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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