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办在冬日，光园中浮冰便凿了三日，瞧得见鱼。我的爹生了个好时辰，叫梅露骨，雀丰羽，雪漫天的时候，鹤衔玉相迎，他才肯来。苦了儿子在花园操办大小事宜，冻得鼻头通红。手炉的炭熄了，还抱个冰窟窿，没来得及喊人替换。
起初还得裘衣裹身，围炉架火，这几日倒跟着洒扫仆役一齐干活，正是晨起的冷日头，虽不畏寒，激灵也打了几个。今日的宴席菜品要定下，我看着仆役动作，等厨房那边的人来。便打起了瞌睡，身边人来叫，才瞧见姑姑已入了园门，朝我来了。
：姑姑，刚才没瞧见您。
迎去拱揖，脑袋想想，我爹都二十九了，那星姑姑芳龄几何了？

【十八年冬，廿九。】
【逢值年关将至，禁内诸宫业已灯彩满挂，檐牙高悬的大红锦绦随朔风而荡，缀于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彰出一派新岁喜庆，所到处皆溢簇红火暖色，亦不觉有余寒。】
【宫里头热闹，临安王府亦有喜事，先前便收了筵寿庆生的邀帖，自不怠慢。是日大清早拾掇毕，即赴王邸，阖府上下皆在忙碌着备办生辰宴飨的事宜，不多叨扰，询明阿诚所在，遂往园子去。甫踏入，见小子憩于一旁，想来连日操劳，难免疲累，本欲候着待他醒转，却被眼尖的仆人瞧见，只上前招呼。】
我也是刚到，这几日怕是忙坏了？

自打起了园林置宴的念头，戏台子都是临时搭的，湖心亭又辟通道，忙得不亦乐乎。帖是小子自己写的，遣散前院的仆役跑腿去各府登门，叫别个都提前知道了，更不敢有差池。日日守着，自己动手，这才安心。
别的都好，就是熬人。小子的眼圈已经黑了好几日了，拥着姑姑先往亭里去，仆役加了炭火，又送来毯子盖腿。
：姑姑刚好来，侄子正想您呢。想借您慧眼看看，这园里可还短缺什么，亦或是哪处不合适的，大侄子第一次操办，怕有不周到。也怕挨爹爹骂。
主要是挨骂，花钱无所谓，不能丢人。

【凛风如刃，呼啸而过，清晨霜气重，更逞论在深冬里。我打皇宫一路来，都冷得瑟缩，何况小子夙兴操办，现下早冻得鼻头通红。将怀里揣着的温热手炉塞到他手中，又探手替他拢紧了大氅，开口应道。】
阿诚此番如此用心，特意奏请设宴为他庆生洗尘，你爹感动都来不及，又怎么会骂你。若他当真嫌办得不好，你告诉姑姑——【姑姑揍他。】
【话音落下，手上的结也恰将将系好。依言抬眸于四周一扫，园内被收拾得干净，戏台子也搭上了，余下的杂琐事务俱皆吩咐妥当，其间所费心思，可见一斑，故只循例提了几句。】
邀帖都一应发放下去了？宴席菜品可有定下？莫忘了你秋姑姑最爱吃的各式鱼肴。

亭中常备茶样换成了姜汤，整日在此受寒也靠着这一口热乎劲，我能灌下去三壶，就是解手勤些。
弯了眼便挽着姑姑的手臂，有姑姑和我一道儿，哪里容人说不好，正主也不行。
身旁有人与我一齐拿主意连神色都松了根弦，在椅上躺着都随意些，竟叫眼皮打起架，涌上几分困倦。给姑姑也冲上一杯热姜汤，瓷碗冰了手，这才回神，稍稍坐正。
：帖都下了，是侄子亲自写的，专门请教了夫子，他说好，叫我抄了一天，第一帖就给姑姑送的。
：鲜鱼早就和京郊湖那边的定下了，让渔翁当日凿冰下网，取鲜鱼来现做。这次不光家厨，状元楼的掌勺也叫我拉来，专门做鱼，我最爱他家的鱼汤，不知道秋姑姑喜不喜欢。只是这菜品明目还未瞧，有许多规矩，请姑姑与我一起看呢。
厨房的仆役来时见我与姑姑正说着话，一直未上前，得见我招手才捧着名册来，直接递到面前，我歪了身子替姑姑打开，我俩一齐看。宴请的菜样已经叫状元楼的筛过一遍，寻常样式没出现在名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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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然一色间，我纵目远望，映入眼帘的是庭园内粉妆玉砌的天地，仆人正在清扫着昨夜的积雪。亭中烧炉正沸，冒出升腾的白烟，王府里的人做事一向周到，我捧着更替上来的热姜汤抿了几口，阵阵暖意驱净体内寒凉。如此看来，园内设宴，比之寻常，倒也颇具风雅和新意。】
【我侧耳细聆，听他有条不紊地将安排好的事宜逐一道来，间或颔首示肯，静待他说完后，才开口，递出赞许。】不错啊小子！我们阿诚都把事情安排得这么妥帖了，有好几处姑姑可都没你思虑得那样周全。
你秋姑姑的话，只要是鱼，藤椒、水煮、糖醋、清蒸都行。【与早已出宫立府的册不同，在兰舟与酹月相临而傍的那些年里，阿娘整日忙于宫务，我与秋秋少去闹她，便多是姊妹二人作伴，相互喜好，自是了然于心。】
【探前身子去看定好的菜单，被几道独特的菜名吸引，可我于这些事务也知之甚浅，便只斟酌着提道。】这寿宴上的菜式说白了也就是讨个吉祥的彩头，只要名儿叫的响亮好听，味道又可口，多的旁人也不去管，何况出自状元楼大厨的手艺，阿诚觉得好就行。

开屏简直字数暴击，诚崽答应姑姑，咱们回短点（大哭）

事无巨细，悉以咨之。哪里说我想的周到，是常操办宴会的仆役说与我听的。他们日日听着差遣干活，有些许不亲历而不知之事，我年纪小，肯问他们，他们也便受宠若惊，知我不愿宴会出丑，好心好意与我提议，若叫我觉得好了还能得赏，揣着忐忑心，捧着碎银去，当众都叫大伙瞧见的，来来往往人多起来，就差住在新月亭。
：那便上两道鱼，一用糖醋，客中多妇幼，自然多喜甜。一用煲汤，饭后解腻，也好消食。
是秋姑姑爱吃的，我做侄子多操劳，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菜品明目琳琅纸上，可见状元楼的招牌，有些名气过目便不再忘，着朱红勾上，掌厨筛过一遍的菜式，都是讨吉利的，连勾几个不那么老套的，顿笔。
：诚也是这般想的，左右菜式千变万化推陈出新，倒是几处各家口味不同，仍有吃惯了旧菜不愿尝新，诚想着既要讨人喜欢，又得新奇，实在是为难。

六凉九热三甜点，还有一碗长寿面，凑成十九道席面。流水一般的食材从府外侧门运进运出，我只看过一次，叫管家的忠仆看办着，都存在地窖里，吃到过年。
本就是一起聚着图个热闹，又近年根，置备存货也比往年足，只我初次接手，量大还好，只怕份例不够。我宁愿讨问姑姑与仆役，也不愿到后院去，长成数年、更是除却请安，不愿多待。
：正是这，戏班会在邀月台辟座吹打，我先前儿叫他们班主推新上的剧目，有几个看了本甚满意，叫他们排演去，现不与姑姑说，您那日自己多看看。还有其他姑姑说的，我便都差人备下，谁也不知哪个要顽，便随着去。

【懒懒倚向亭柱，寒风渐息，我抬眸瞧他。小子身量在不知不觉中已拔长不少，长成了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随着年岁一同增的，还有愈发游刃有余的为人处事，现已可替其父分忧，心间便倏地生出几分欣慰。临安王府的世子，是将来要继承衣钵的，理应如此。】
【本欲再夸上几句话，又怕小子翘尾巴，也就敛去腹中的一筐赞誉，当作不经意地提上一句。】虽说该有的派头不能少，但也不必过分铺张。
【可是单只瞧着业已长成大孩子的阿诚，我又只得喟叹，人生天地，白驹过隙，再想起这宴打的名头，留下的只剩发愁，干脆趁机，虚心征求大侄子的建议。】
欸阿诚，你这么机灵，给姑姑出个主意呗。你说今年的寿辰，我送什么礼给你爹和你秋姑姑好？【每年都是如此，一送还得送两份，好破费喔。】

开宴便已是铺张浪费之举，哪里有不做好的道理。生怕东西不够，多彩办些，菜蔬屯在地窖也不腐烂，米粥之物可在冬日舍予城郊农户，又是一处好名声。
：是，只因近与除夕，东西便一起置办下，怕到了年根要什么再缺，就不好了。
我这处亭建的刚好，临水通路，地势高且四方通达，是园林中最先定下的一角。就伴着园内仆役施工的杂乱，只这处得一方清净，所以我愿把躺椅架在这，也看着他们做活。今年的生辰是个大生辰，我这才想着大办起来，又因爹出差去大半年不归家，实则给了良好时机，便是送什么依旧让我发愁几日，敲来敲去，才定下各自的礼，只是没想过姑姑也会我一样发愁。
：姑姑每年都送，又不是头一回了，自然比我知道得多，哪里有来问侄子的道理。不过侄子给姑姑透露透露，我给秋姑姑备下一柄银簪，给我爹牵了一匹良驹，现在马厩养着呢，每日都带去京郊，吃嫩草。

【亦非不欲同往年那般，赠些玉石金器一类，既精美又考究，寄意还好，甚是合宜。而今却心血来潮，总想费心备些出其不意的，为此还深思熟虑数日。这厢听了阿诚的答，只得轻叹一声。也是，他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忙，原不该图添此问。】唔，这样啊…
【见园内布置将近收尾，且尚有阿诚亲自坐镇监督，心念贺礼，遂起身告知。】
还没到午饭的点儿，我先往琉璃厂跑一趟，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好东西来送，记得给姑姑留饭啊！【交待清楚，才动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