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的路边见过一次民间乐师卖艺，那是一位大约六十开外的老人，满头银丝，尽绾脑后，梳做发髻之壮，面容清癯，双眼微眯，不知是患有眼疾，抑或是厌看世情。身上布衣芒鞋，虽然陈旧，却浆洗的干干净净，手中胡琴颜色斑驳，显是古旧之物。整个人慈眉善目，气质端凝，神清骨秀之中，别有一番江湖散客的洒脱之态，真如松间隐士，画中古人，令人敬仰之心，油然而生。
我到时，老人正拉到酣处，以入物我两忘之境，心中所想，只剩手中琴弓双弦。此时琴声急促，若平原弛马，蹄轻似箭，水送飞舟，过尽千帆，正飞流直下时，忽转宫音，如明珠走盘，好风敲竹，玉音铮铮，动心悦耳，忽而又转高亢，呈清羽之调，如孤鹤排云，雕隼横秋，霜天万里，大气磅礴，区区一把双弦胡琴，却能极尽千变万化之妙，当真是隐于民间的音律圣手。
高亢过后，琴音转低，若冷雨敲窗，梧桐凋叶，渐生哀苦之意。一时间，我心有所感，仿拂触碰到了乐者那沧凉空旷的灵魂。花甲老翁，若是寻常农户，早以教子春耕，弄孙花下，安享天伦，其乐融融。而他一生胡琴为伴，天涯飘零，草衣木食，寂寞无侣，说不尽的凄冷孤单。然而秦山看鹤，蜀道闻猿，楚江举舟，吴越听雨，阅遍世间冷暖，尝尽人生百味，这等自在洒脱，常人又哪得体会？
不知觉间，我竟以泪流满面。方知古人说的狂生击鼓，羞杀曹魏锦衣客，商女拨弦，泪湿江州司马杉，音律感人，果非虚言。围观的农人，或许心地不恶，但根深蒂固的小农本性依旧令他们拒绝施舍，老人面前的铁盆空空如也，只有些不能提起的硬币角票。我走上前去，取出一张一百元（我三天的生活费）放入其中，在围观群众一片惊骇的眼神中离去，心中所想，不过是送君浊酒一壶，痛醉一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