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夜，其实和庐州没有什么不同，秋夜极静，连风声都能被细微的体察。而这条胡同静极，以是又平添些萧索。】
【越是这样，就越按捺不住热闹，窗下砖角的窸窣声、竹叶稀落的碰挤声，还有白天街市上的吆喝声，从无到有，一块儿湃进我的脑子里。——如此更不能睡了，理由诸如被子太凉，而枕头太高，总是诸事皆宜，就是不宜好眠。】
【我按一按眉心，又侧着脑袋看向身旁的璆娘。她一贯比我安静，此时也不例外，却仍不甘心，两臂枕在脑下，轻轻的唤】
璆娘

（傍晚时嘴馋，多吃了两块糯米糕，淤积于腹，此时睡下了更显闷胀。合着眼，探得身侧之人呼吸渐沉，不忍惊扰，只得在被下悄悄按着。许是体谅我苦心，倒也缓了些）
（聆得风声，夜已深，更添凉意，渐渐往那暖和的地方靠。寻得舒服的地方，倦意渐浓，几近睡着时，轻轻一声“璆娘”，下意识应答）哎——
（侧过身，对上一双眼，室内无光，却也瞧见眼神清明）你怎醒了，是我吵着你了？

【被子凉，但好在璆娘的手臂温热。我是这样想的，便也这样做，于是在大被底下翻一个身，用我的手去碰她的腰，反而很无赖，又将她的手捧到我的心窝。】
【说不清谁暖着谁，但也有一点好，比如夫妻就是这样。由此又能延伸出许多个好来，如醉酒后的粥、散朝后的礼物。】
没有，是我自己睡不着
【睡不着，就想聊一聊天，然而想说的太多，亦不知从哪一件讲起。只好随意寻一个理由，拿新事做借口】
东街摆了烤白薯摊，唉，你想不想…尝一尝？

你说户部同僚里有个大烟枪，他又张着口黄牙日日烦着你了？
（说及此，我便愁起来，前日订了几尾新鲜河鱼，明儿得去取，那渔夫，是个脸上长痦子的，丑的惊人。但人不可貌相，他家的鱼儿，确是新鲜）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他突然提到烤白薯，当下有些心虚，在郎君面前肆无忌惮走神，好像不大妥当）此时都几更天了？该收摊了吧。
（这个话题，确是让我腹中馋虫蠢蠢欲动，诚实告之）我想吃老李头的馄饨，他家的馄饨包着虾仁，且汤也甜口，加上一把小葱，实在诱人。
（但此时，我不该再惦着嘴馋）珵郎，我好像有些积食，你给揉揉。

只是他日日嚷嚷来家里吃饭，还说要吃弟妹亲手做席面
【大烟枪姓蔡，人爱喝酒，总把我引为交怀。话又说了回来，满个户部，我和谁不能聊下去。】
既然积食，还敢在夜里提虾仁馄饨？
【我的手凉，贴覆在被下，并不敢一味去寻她的热，却又不满足这样的距离，因此悄悄隔着一层里衣，为她揉一揉肚子。下巴颏落在小妻子的颈窝里，低一低头，无意去蹭她的头发，引出一些新的、几可包容的痒意。】
【却连欺负也来得快。】
【用新出的胡茬去蹭璆娘细嫩的颈子，一下一下，也笑】
妹妹应还是不应？快说，说了我好回他

（分明是他引的话头，我才想起那馄饨来，吃不着馄饨，真想咬他一口作补偿）
老李头出摊，总是在夜里，且是戌时左右绕过咱家后门，我总听着他吆喝声辨时辰，这么一提，今儿倒没听见馄饨出摊的声儿。
（大烟枪是何模样，我未曾见过，只是听珵郎描述，心里略知一二。我虽不喜厨房杂务，但逛菜市却是我所热衷的。人世烟火，均在这街市活灵活现。街市混杂，生何模样的没有，所以我想那大烟枪，定也不会长着一张我喜欢的脸）
（他蹭来，冒尖的胡茬带着痒意，直缩着脖子，却又不舍推开人，似嗔似笑）你要做席请人，却要委屈我在那灶下做黄脸婆，你还疼我不疼？

（约莫我的粗心，听她细细叙来，到底也不记得还有戌时里的热闹。然而这就是有太太的好了，我不必时时仔细，总有她能讲起。）
（外面有了风声，我挨璆娘再近一点儿，好像昨夜的梦从未醒过，——她变成蝴蝶，飘飘飞走，任我恳求也不回头。）
（我真怕啊。）
（我从颈窝里抬头，认真去寻她的眼睛，我看着她，连心肠俱软下来。这么一想，白天衙门里的陆珵真是混.蛋，而混.蛋的陆珵，因这点温柔，便更加无恐。）
那就叫他滚
（我们并排躺着，连失眠都算一件不坏的事。新去抓她的手，在被子底下牵一牵）
璆娘…
昭源后天生辰，我们就置个家宴，我只知他爱吃鲈鱼，至于其他的时令菜，还得靠你陪我一道受忙
（拍一拍她的手背）明天休沐，咱们去菜场选选？

（突然的，竟可怜起大烟枪来，但这几分可怜，也并未能改变自个主意。赶明儿若是做了点心，包些让珵郎拿去户部，让他与人分食，如此大烟枪许是能不计较来家的事）
（聆得后话，一惊）后天？这么快……
（上个月时，我还算着日子呢，不知不觉竟要到了。在闺中时，也是让人伺候的。嫁来也有年余，还未完全摸清珵郎与侄儿性子，倒不是我不上心，而是俩人好相处，养成了我的惰性）
鱼是订下了的，明儿去取就行，但别的菜，我一时也没个主意。
（头一回操持生辰宴，有点不知从何下手。突然从床上坐起，哎呀一声）既是生辰，定少不了长寿面，我不会揉面团怎办？

（漫说饿了，夜里提起吃的，竟忽然觉得渴，叫我想起今年夏天去的红螺寺。僧舍的茶有诸怪，第一项就是茶极细、器极粗，像极了镇殿供奉的弥勒夫……）
（和着月影，还有几道被风吹乱的竹竿，夫人一生揉面，又把我从天界拉回人间。一笑，恨手边没几个铜板）
怕什么，给一两银钱还不够吃碗长寿面？
（又一叹，表面若有所思，实际仍与璆娘玩笑。手肘碰一碰她，道）
婶娘省事如此…就是传出去不太好听，要不，用我的名义给银子？
（一顿，我望着帐子顶上的那只绦节）
阿源要是个媳妇儿，这样的琐事还能叫你我忧愁？早年前确有一门亲事，按说过了年就该提亲，可是偶而一想，我们阿源居然到讨亲的年纪——璆娘，你说怪不怪，我竟有点不是滋味儿

既是长寿面，那讲究的是个心意，付钱给别人做和自己做，如何能比？
（知道厨房这事他是帮不上忙的，还不如明日同碎玉商量。再躺下，侧着身，脑袋枕着胳膊。从这看出去，帘帐遮得严实，半缕月光都越不进）这事你甭操心了，后日同侄儿等着吃席就成。
（这差事全揽下，多少有些担忧的，但我又不想在叔侄俩前露怯，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且，咱还有帮手不是）
（话才说完，珵郎又提了另一件令人发愁的事来。这才想明白，他哪是为前朝的事睡不着，原是想着侄儿。难免的，拿自己与侄儿比较起来，半晌没说话，最后自己笑起来，与侄儿吃什么味。糯米糕哪是堵了胃，怕是糊了心）
（接着他话）这亲事是什么时候谈的？那户人可靠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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