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的恐吓，原是不放在心上的，我约还不曾与她讲过前阵子于御花园内和他起的一场冲突。本想在此地拿作谈资，再看她小心翼翼拭去腮边油渍的模样，生怕再惊吓了她，还是搁回心底里罢了。】
【但她所言也起了些作用，譬如眼底下还是硬生生压低了嗓音，只小声嘟哝着：】怄气？你也未必太抬举了我，现而今谁敢跟他怄气呀。【话虽如是说，长黛微敛，显然对正堂高坐的那位九五至尊，很有些难解的心结。】我只等着甚么时候悬月姐姐原谅了他，我这边立刻就是最好说话的。【笑眯眯斜去一瞥：】如果他想要孔雀尾巴上的毛做一件大氅，我就亲自去薅你的孔雀！
【转眸又起了几分玩心，一根葱指极快的在骨碟中一点，佯作好意的拾起一块帕子，抚上她的面庞：】别动，这边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素指轻轻一转。】

【说来也巧，在这京城不知道多少贵女娇娥里，我偏偏遇见过她和月姐姐，似天神早在冥冥中有所安排，而后入王府，如今又进宫，到底是有她一直在身边，这日子方才过得没那么无趣，不然整日整夜守着一方空院，就是我再能给自个找乐子，恐怕也挨不过来】
【哪知她使的什么坏，并未设防地将脸凑过去】哪里？
【待听她说要拔孔雀的尾巴，立时摇头】不准不准！【这可是我看得和文廉一样重的宝贝，我每天连投食都要亲自上阵，生怕别人不够尽心，喂多喂少的喂出病来】南苑还有别的孔雀，你去薅她们的，我那两只不行！

【她将素净的下颌转向我这边，岂不是给了我一个绝好的机会。忍不住将油花儿点在那原本早已经擦干净的颌骨之上，又虚虚拿帕子掩过了周边。】好啦，你叫你丫头瞧瞧，这下子擦得可还干净？
【娇眸一转，看四方诸人，早掩不住唇畔的笑，只是叫温柔乡里的眼刀一迫，又不得不面前应酬着，我这个始作俑者，竟也有一两分替她们为难。】
【徐而聆得后声，轻轻努了努嘴：】嘁，小气的很，我还预备着拔下来一把尾巴毛，赶明儿给式殷做一把孔雀毛扇子顽呢。【符京那里不过说嘴，式殷这处，却是实打实的惦记着那一撮孔雀的尾巴尖儿了。】南苑里养的那些太寻常了，都没你院子里养的那两只鲜艳。
【符京这人，我虽念着他诸多的不是，偶尔瞧瞧风越，又不得不承认，他愿意摆出模样的时候，也还是很成些样子的。但那菩萨心肠一旦冷下去，便比石头还要硬。一时间闷了声，低下头去，拿筷子揉碎了碗中一块坛子肉。】

【她最爱作弄我，从前在潜邸也是，不知道叫月姐姐瞧过我们多少笑话，只现如今她坐在阶上，恐怕瞧不清楚我们这儿又在嬉闹什么】你、你、你
【嘴皮子哪有她利索，边重新弄干净，边冲她“吹胡子又瞪眼”】散了宴我就去皇后娘娘告状，你又欺负我！【嫌这般顶回去不够，偏还要加一句】别看你住得近，皇后娘娘的心肯定还是向着我的！
【或许在旁人眼里，这当是很奇怪的一幕罢，我同她共事君侧，却只会到凤驾前去“争宠”，瞧她似真动了那心思，又转了脸色，服起软来】好折真，式殷在慈宁宫什么好东西没有呀，明儿我去请太后姑母给她寻把鹅毛扇，象牙柄的，扇坠我亲手编，好不好？

【她大抵是这幽深宫闱中唯一的异数，在帝王、坤宁、慈宁三方的角力之下，唯有她可从其中独善其身，照应得三方周全。但也恰恰因为是她，一派澄澈而并不至叫人厌烦，愿意容她受着庇佑，安享太平。若是不必进宫，那就更好不过了。】
【稍一嗟声，在她面前也最常袒露心底的实话：】要是咱们都不进宫就好啦，先帝孝宗好好儿做着皇帝，咱们的日子远比眼底下自在的，可惜了……【但这话决不能叫第二个人听见，故而压近了脖颈，凑在她耳边低低声说着。】
【一言罢了，复坐正了身子，似在盘算着得失利弊：】那你也得给我讨一把，看着清清爽爽的那种，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嗯，扇坠要用松花色配石榴红才压得住。
【睨她一眼：】不白白叫你跑腿儿，眼底下不是时节，等到了春天，给你蒸槐花糕吃，御膳房可做不来我这样的精细活儿。

【折真的手艺那是没得说，原先在王府的时候，多赖她才将我这张嘴养得越来越刁，宫中的御膳用料最是名贵，什么盛京的野禽山珍啦、江南的活鱼鲜果啦，样样都是九州八极一等一的佳品，可即便再好的东西，日复一日地也难免腻味】
我都好久没吃你做的点心了，那可说好了，你不准糊弄我！
【至于那鹅毛扇，又算什么难事，抬首向前望了望姑母，见她笑意满满瞧着殿中清歌妙舞，冲折真拍了拍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
【说起新一年的春夏来，不禁难得地伤感起来，这日子过得着实快了些，转眼间我们进宫竟已近一年，虽说从前也不曾见着表哥的，但那时候我有许多打发时间的地方可去，偶尔找些由头溜出府，月姐姐也大多帮我瞒着，而今，天桥的杂耍恐怕再也看不着了，那估衣巷里卖扣子的摊主会不会还月月留下一份最好看的等我去买？】
【声色全然不是方才那般雀跃的，仍尽力作出七分轻巧】明儿畅音阁有新戏看，你去不去？

【又一岁暮色遮去了，转瞬又至新春，有娇媚的各府女儿郎翩跹入宫来，各自心底不知是何等想头——或悲伤与情郎长别离、或喜的几欲发狂，各自的造化缘法，原也是不应提的。】
【慢慢饮下了杯中残的半盏酒，她许多年不吃酒了，我连酒伴也痛失了，不免更憾。忖了忖，还是又斟了崭新的一盏，递到她跟前：】我知道你如今不吃酒啦，不过还是摆个样子，就，祝咱们来年还能这样从从容容的坐在席宴上，任由着脾气来，不必说那些虚伪的祝酒词！
【又吃下一盏酒，我亦觉得有些醉了，摊开双臂伏在桌面上，喃喃的答着她：】当然，当然，明儿咱一道儿去。
【帘外风雪如何，又是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