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天下午,忠栽带了些劈柴去教室找赫森。正碰上他们下课,赫森被十几个孩子围在院子里说话,有几个小一点儿的还亲切地搂着他的腰。看见忠栽,赫森的眼睛弯起来,微笑着打招呼:
“你来啦!”
这发自内心的微笑让忠栽觉得很窝心:“我来给你们添点儿柴,眼看过年了,天儿冷,要烧得旺一点儿,别把你们冻坏了。”
赫森笑着点头,走过来帮忠栽一起搬柴火,孩子们也七手八脚地过来帮忙。
等柴火添完了,也该上课了。忠栽没什么事,就坐在教室后面听他们上课。这一节是语文课,赫森先给孩子们念课文。教室里静悄悄的,赫森那温柔优美的声音配着火炉里静静的滋滋声缓缓流出,忠栽不禁听入了神。抬眼去看,那个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服的人,站在从窗子里透出的一抹阳光下,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越发地精致美好了。
等到赫森上完了课,走到忠栽身边时,禁不住扑哧一笑:“这么喜欢上课,以后不忙的时候都过来听吧!”
忠栽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闭上不知大张了多久的嘴巴,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个……你刚才说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真有意思,是在哪儿听到的?”
“在书上看的,”赫森仍然忍俊不禁,“苏联的革命爱国故事,我留学的时候还读过原文呢!”
“真的啊!你真厉害!”忠栽羡慕极了,不禁感慨道,“要是我也能看懂俄语书就好了……”
“只要学就能啊!我教你!”赫森立刻说。
“真的?”忠栽惊喜地问,这还是赫森第一次主动说要做些什么呢!
“真的!今晚就开始学吧!”
忠栽急忙点头,像是怕赫森反悔了似的。
于是从那天起,每天晚上忠栽都去找赫森学俄语。赫森也就真的耐着心,从字母和发音开始教忠栽。忠栽脑子不笨,很快就学会了三十三个字母,练会了颤音,还有模有样地学会了几句日常用语。赫森还帮忠栽取了个俄语名,叫阿莎(音译)。忠栽笑笑地说这个名字好,“二傻”,又好记又好养,把赫森逗得前仰后合。
队员们也很快知道了忠栽在跟赫森学俄语,那个每个礼拜开大会时都会说到的国家的语言,于是,对赫森的态度又有了改善。甚至有时候,忠栽还会看到秀云她们几个小丫头围着赫森,让他给她们也取个俄语名,教她们几句俄语,赫森总是和气地来者不拒。忠栽想,以赫森的度量和脾气,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完全融入他们大队,跟所有人成为朋友。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年关。自从开始文革,县里要求各大队过年时也要干活,一切庆祝活动,像祭祖放鞭炮贴春联,都被看成是封建迷信的代表,一律不许做。朴队长才不理那些,他说,放鞭贴春联不让,假还是要放的,队员们辛苦了一年,总要给他们两天时间收拾收拾屋子,去去晦气。于是,北山大队大年三十和初一两天集体放假吃团圆饭,成了方圆几百里唯一还有点儿年味儿的地方。
年三十一早,忠栽去找赫森,见他坐在炕上,拿了张照片正在看。忠栽凑过去,赫森也不躲闪,指着照片上的人对他说:
“这是我爸,这是我妈,这后面,站在我旁边的,是我大哥和二哥。他俩现在都在苏联,做研究的。”
忠栽点点头,然后转头看赫森,小心翼翼地问:“你想他们了吧?”
赫森的眼帘垂下去,有些闷闷地说:“不想是假的。”
忠栽明白,过年本该是一家团圆的时候,赫森一个人在这穷乡僻壤,爹妈连封信也没有,心里肯定不好受。想到这儿,他猛地拉起赫森,大声说:
“走!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