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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缁尘京国)藤萍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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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9-10-19 14:33回复
    就在这时,二楼的楼梯微微一响,有人上楼。 
    萧万山筷子一拍,哈哈大笑,“酒伴来了!” 
    孤月僧喝了一口白水,莞尔一笑。 
    “希望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萧万山喃喃自语,突然一个转身,“呼”的一声,全酒楼的人只觉一阵疾风闪过,吹得人脸颊生疼,萧万山已经稳稳的坐回座位,手上拽着那个刚刚从楼梯上来的人。 
    萧万山连来人的脸都没看,先夹起一块狗肉投入口中,才回头看了被自己抓来的人一眼,不仅皱了皱眉头。 
    孤月僧也上下打量着这被萧万山一把从楼梯口抓过来的人。 
    不是大美人。 
    是一个圆圆的秃头,身矮脚短,胖得出奇,他那头光得比孤月僧这种持戒有道的高僧的头还光亮,做和尚的天分极高。萧万山身长臂长,一把抓住他,居然把他提在半空中,看了这一眼,才放了他下来,皱眉,这是什么怪人? 
    那怪人被他一把提在空中,早就气得吹胡子瞪眼,只不过一时气过了头还没有发作,被一放开,大吼一声,一记冲拳当胸打了出来,可惜他人比较短小,所以一拳当胸,打得却是萧万山的肚子。 
    萧万山一只手还拿着筷子夹菜,另一只手疾扣矮人出拳的脉门。 
    矮人浑然不觉,依然一拳向前打出。 
    萧万山的三根手指已经搭到了矮人的脉门,心里如风一转,暗惊不妙,他三根手指劲道发出,这人居然全无所觉,依然一拳打了过来。萧万山料敌有误,微微一顿,矮人的拳头已经打到了他的肚子上,千钧一发之际,萧万山运劲于腹,“嘿”的一声,那矮人的拳头如中朽木,一拳打中,却被震得倒退两步,全手发麻。 
    一瞬之间,两个人各自露了一手。矮人不惧点穴,萧万山功力惊人。 
    “你这小子干什么抓着老子不放?”矮子知道不敌,只得忍气吞声,瞪着一双小眼睛看着萧万山,“老子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仗势欺人?” 
    看这矮子的模样其实也不怎么老,也就五十多,一口一个“老子”,显然这矮子很喜欢抬高身份。萧万山嘴里一块蒸鱼还没吃完,一边考虑,这矮子究竟是什么人? 
    “无穴缩身功,施主可是京城御医,葛布先生?”孤月僧一边看着,一边微笑着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慢吞吞的问。 
    矮子呆了一呆,惊疑不定的看着这平淡无奇的老和尚,再看看萧万山,“你们是——” 
    “葛施主不要误会,老衲和萧施主在此纯属偶然,只不过,萧施主想请葛施主喝一杯水酒罢了,和老衲相对,萧施主苦无酒伴。”孤月僧耐心的解释。 
    “喝酒?这闻仙楼的酒菜是不错的,你们喜欢吃就吃罢,我老人家忙得很,没空奉陪,要找酒伴,那,你抓个跑堂的,叫他给你找个会喝酒的姑娘来就是了。”葛布不耐烦的招手,“哎——”他准备叫小二过来。 
    “等等等等。”萧万山制止,放下酒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葛布,“京城御医,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葛矮子,这闻仙楼可是你开的?” 
    “矮子?”葛布怒不可歇,一跃身跳上一块椅子,居高临下指着萧万山,“你说谁是矮子?” 
    萧万山笑了一声,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孤月僧打圆场,“葛施主莫生气,这位是恪剑门掌门,萧万山萧施主,葛施主在京城十多年,想必对萧施主不陌生吧。” 
    “萧万山?”葛布诧异的看了萧万山两眼,“你就是那不可一世神气活现的萧万山?” 
    萧万山瞪眼,“不可一世?神气活现?” 
    葛布哼了一声,“只要是北方的武林同道,谁不知道萧万山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神气活现,阴阳怪气,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是谁!” 
    “你再说一次。”萧万山古怪的看着葛布。 
    “哼,我老人家有要事在身,没空和你这混人胡闹。”葛布明知武功不如,掉了个花腔,轻描淡写的避开了话题,“下次再较量。”他跳下椅子,匆匆往三楼赶去。 
    “葛秃头!”萧万山反而好奇起来了,葛布脾气古怪,从不为人出诊,这一次如此着急,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大事?“你着急什么?我说请你喝酒,酒你还没喝呢!” 
    “喝酒?”葛布喃喃自语,“人若死了,老子日后上哪里喝酒去!萧万山你给老子记住了,这次老子太忙没空,老子下次和你没完!”他最恨别人说他丑,萧万山叫了一次“葛矮子”还不够,又叫了一次“葛秃头”,以他的脾气,不气炸了肺才怪,但是他却强忍了下来,还是一头往三楼冲去。 
    “葛蠢才!”萧万山摇头,看着葛布的背影在三楼消失,才向孤月僧嘿嘿一笑,“这秃头中了我烈火真气,经脉受伤,我要他等一下暗中给他治好伤都不行,真是找死,找死。” 
    孤月僧微微一笑,“葛先生医术高明,可能有自医之道,萧施主也不必过分担忧。”顿了一顿,他缓缓的说,“倒是葛先生一心一意要上三楼救人,可见,此人非同一般。” 
    “老和尚的意思,是我们上去瞧瞧?”萧万山挑了楼上一眼,微一沉吟,“楼上共七房十三厅,除了食客那十三厅,七房之中,只有最西一房有人。” 
    “不错,房中人气息微弱,恐怕就是葛先生欲救之人。”孤月僧慈颜微笑,在刚才萧万山和葛布一番对话之中,他已经运用佛门千里耳之术,把楼上的情形听得清清楚楚。 
    萧万山嘿嘿一笑,“老和尚了不起。” 
    孤月僧莞尔,“萧施主也了不起。”说话之间,两人缓步向楼上走去。


    3楼2009-10-19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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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老衲又很奇怪,依照施主的经脉气血,这心脉之伤,恐怕已经经历多年,并非这一两个月的伤势。”孤月僧目光炯炯的看着衣无恙,“老衲斗胆闻一句,衣施主此伤已有多年了?” 
      衣无恙对孤月僧的话不以为忤,应声回答,“十年了。” 
      “十年?”孤月僧大出意料之外,他本猜测,这伤莫约在五年以上,心脉受创,历时五年而不死,已是奇迹,何况十年?“施主贵庚?” 
      “二十七。”衣无恙微笑,“怎么?大师可是为衣某感到惋惜?” 
      “施主年方十七,就被内伤所困,大好人才,葬送在这一掌之上,老衲深为惋惜。”孤月僧的确惋惜,他略通相人之术,眼见衣无恙眼神清澈气质洒脱,分明是人中英杰,但天不遐年,当真是可惜,可惜。 
      “大师觉得可惜,衣某不觉得可惜。”衣无恙弹了弹衣裳,卓然而立,“想做的,该做的事,衣某都已经做过,人生无憾,何谓可惜?”他微笑,“大师未免执着。” 
      孤月僧微微一震,他多年向佛,便是因为过于执着,缺乏了一股超脱顿悟的慧根,所以在佛学造诣上远不如他的两位师弟孤灯僧和孤行僧,但也正因为他有这么一股对“善”的执着,所以他的武功却远在孤灯僧和孤行僧之上。可惜他只能到达“善”的地步,却不能进一步而向“空”,这也是他的一大遗憾,却被衣无恙一言道破。“阿弥陀佛,孤月受教。” 
      衣无恙一笑,“大师言重了,衣某无心之言,大师受教。那么方才大师救我性命,衣某起非要三拜九叩?”他整了整衣裳,“两位是品尝美食而来,我们下去让庄师傅好好做几盘拿手菜,算是衣某谢过两位救命之恩。” 
      “你嘴里说救命之恩,我看你心里根本就没怎么在意。”萧万山有意思的看着他,“我看你活着也不错,死了也没有什么,你就是这种想法,对不对?” 
      衣无恙眨眨眼睛,笑了起来,却不回答,算是默认了。 
      孤月僧微微摇头,他见过的人多了,却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衣无恙的豁达洒脱,居然,连生死都看得如此淡。十年前的伤,总觉得,似乎让他想起了十年前的什么事,却又隐隐约约的想不起来。沉吟了一阵,哑然失笑,他真的老了,越来越“执着”了,想不通的事情就别想,他几乎可以猜测,衣无恙心里就是这等想法。 
      下到二楼,衣无恙果然叫了几味好菜,吃得萧万山口沫横飞,大为赞赏。孤月僧依然吃他的馒头,衣无恙也不理他。喝了莫约三杯酒,就有人上来问候,“衣兄身体可好?听闻掌柜的说衣兄近来身体不适,小弟长自挂念……” 
      萧万山一眼就知道,是京城那种文绉绉,酸溜溜的公子哥,看那样子可能老子在朝廷力也是个官,养出了个一身官腔的儿子。他不耐烦,衣无恙却极有耐心,有问必答,而且始终笑容满面。 
      孤月僧对这等俗事自然只做不见,突然微微一叹。 
      萧万山喝了一口梅花酒,摇摇头,“这酒虽好,可惜他妈的女人气了些。”抬起头来,“老和尚想到了什么?” 
      孤月僧深思,“老衲只是想到了十年前的往事。” 
      “十年前?”萧万山嘴里叼着一只鸡爪,嚼了两下,“老和尚说的是任秋坟那档子事?” 
      孤月僧颔首,“十年前最大的事,莫过于任少侠带领少林武当各门派,力破无音教的壮举。” 
      “壮举?”萧万山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懒洋洋的道,“这等事,只要江湖上出了个魔教,必会有少年英雄出来做壮举的,有啥希奇的?” 
      “十年前老衲正值闭关,没有赶上那一段风云岁月。”孤月僧叹息,“也无缘一见任秋坟,听闻武林同道都对他极其推崇,武功智谋两相俱全,是百年罕见的人才。” 
      “老和尚你见到我也不错啊。”萧万山嘿嘿的笑。 
      孤月僧莞尔,“江湖上真正见过任秋坟的人,又能有几人?”他深思,“少林掌门,武当掌门,如今六坛净教的教主或许也是见过的,当年任秋坟的好友方心白,任秋坟的几位红颜知己,还有一些近来归隐的江湖元老。任秋坟光照江湖时仅一年,便自消散,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像任秋坟这样连相貌都没几个人见过的,又有几人?”沉吟了一下,孤月僧缓缓的道,“老衲禅宗修养不足,未免时常有沧桑变化之感。”


      6楼2009-10-19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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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万山摇摇头,“老和尚和萧某谈佛祖,真是他妈的找错了对象。”吐出嘴里的鸡骨头,他想了想,“十年前,我还在合阳山上练功,其实算起年纪,任秋坟未必大过我,但是他出道得早,却成了上一辈的人物。我也偶尔听到一些他的传闻,都传得神乎其神,好端端的活人都给传成了神仙鬼怪,萧某仅知,任秋坟的一手‘秋坟蝶剑’,传说,”他强调了“传说”两个字,“传说是天下无敌,可惜他失踪十年了,大概骨头都化成灰了,不能较量较量。” 
        “任秋坟三个字,便是从‘秋坟蝶剑’而来。”孤月僧有悲悯之色,“任少侠的原名,并不是‘秋坟’二字,但是他到底原来叫做什么,江湖上已经无人知晓了。侠士流芳,却连名字都未曾留下。” 
        “老和尚你的感慨未免也太多了。”萧万山不耐烦,“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就像你老和尚,难道一生下来就叫做‘孤月僧’?你也难免曾经叫做什么张阿华李阿狗之类的名字,无人知晓名字,有什么可惋惜的?” 
        “老衲并非喜欢感慨,而是,萧施主没有发现,衣施主的伤是在十年前所得……”孤月僧沉吟。 
        “老和尚你莫非以为他就是任秋坟吧?”萧万山匪夷所思的瞪着他,“你疯了?” 
        “不,他自然不可能是任秋坟。”孤月僧哑然失笑,“任少侠当年号称‘国士无双’,风神俊美,文采风流,模样老衲虽然没见过,但是话出自少林德光大师口中,想必不会有错。衣施主虽然相貌不恶,却也没有叫人一见倾心的风采。” 
        “他当然不是任秋坟,我还听说十年前的任大侠脾气孤高冷漠得很,见人不理人的,眼睛长在天上,虽然武功很高,名气很大,朋友却没几个,这就是为什么见到他的人不多。”萧万山嘿嘿一笑,“你没看大老板滥好人的脾气,你看,他还在和那个书呆子说话,我真佩服他,到现在没有不耐烦。” 
        孤月僧点头,“所以老衲猜测,他可能是十年前参与了任秋坟与无音教一战的幸存者。” 
        “有道理,是当年的虾兵蟹将吧?”萧万山笑了笑,“十年前或许不是货色,但现在我看着他倒很顺眼的。” 
        “衣施主的武功也不会很高的,老衲为他打通经脉,他的内功造诣不深,远不如萧施主。”孤月僧点头,“但是气质不凡,人品可嘉,可惜的是,如此年轻,却身具不治之症。” 
        萧万山耸耸肩,“人家自己都不在乎,老和尚你可惜什么?吃你的馒头吧。” 
        就在这时,那位彬彬有礼的少年公子已经过来行礼,“在下京城李少华,见过两位高人。” 
        “高人?”萧万山从鼻子里嗤笑一声,“看起来我的确比你高一些。” 
        李少华一本正经,“衣兄敬称两位是高人,那必定是高人无疑。” 
        孤月僧莞尔,“老衲一介游方僧人,有何‘高’可言?倒是衣施主人中龙凤,是风尘奇人。” 
        “衣兄。”李少华回头向衣无恙笑道,“这两位果然是宁死不认高明的。”说着,李少华衣袖微飘,袖角拂向孤月僧,他手上挂着的一串佛珠却袭向萧万山。这文绉绉,酸溜溜的公子哥,居然有这样一招分袭两人的身手!而且,无声无息! 
        孤月僧脸现微笑,伸出两指,去夹李少华的衣角。 
        萧万山夹向鸡腿的筷子一转,也轻飘飘夹向李少华的佛珠。 
        李少华手腕一荡,突然间衣袖和佛珠一阵震荡,从蕴满真力的攻击变成了一连串相互抵消力道的无规则的震动,随后他这一招,就消失在他这么一震之间。孤月僧和萧万山的回击双双落空,微微一怔,两个人同声叫好!果然是好!这么一拂一荡,足足抵得上别人十年的苦练,而这仅仅是李少华的一点巧思而已。 
        “这位是京城李将军的表公子,”衣无恙的声音传来,“家传武功,两位觉得如何?” 
        李少华恭恭敬敬的给孤月僧鞠躬,“大师功力深厚。”然后给萧万山作揖,“兄台腕力强劲,佩服佩服。”然后也向衣无恙抱拳,“衣兄料事如神,惭愧惭愧。” 
        萧万山的筷子在夹到鸡腿之前顿了一顿,孤月僧微微一笑,“这位公子恐怕不姓李吧?这一手回旋劲,是京城何家的家传绝技,江湖传闻,京城何家与李将军有亲戚关系,看来竟是实情。”


        7楼2009-10-19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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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少华又给孤月僧鞠了个躬,“大师明察秋毫,在下何不妥。” 
          “何不妥?”萧万山哈哈大笑,“何不妥,你是不是有哪里不妥?怎么会取这样的名字?” 
          何不妥一本正经的眨眨眼睛,“何不妥,有何不妥?” 
          萧万山一怔,拍筷笑道,“好!果然是好名字,有何不妥?好名字,当浮一大白!”他说喝就喝,当真一口把一瓶子梅花酒喝干,一滴不剩。 
          “萧兄不会是在找喝酒的借口吧?”何不妥也自一笑,在这一桌坐了下来,“说实话,我是专程来看无恙的。”他直呼衣无恙的名字,显然两个人是很要好的朋友。“看来无恙的内伤,大师出了大力。” 
          “老衲并没有能给衣施主多少帮助。”孤月僧摇头,“惭愧。” 
          何不妥并没有显得灰心失望,只是耸耸肩,“天妒英才,无恙你非死不可了。” 
          衣无恙不以为意,喝了一口酒,“如果活不了的话,死了也不错。” 
          萧万山有意思的在这两个人脸上看来看去,衣无恙洒脱,何不妥内敛,“老和尚,我看你不如也把这两个人拉去你的正道盟,我看大老板和这连自己哪里不妥都不知道的小家伙都不错,比起什么少林武当的小秃头牛鼻子,都要顺眼得多。” 
          孤月僧微微一笑,“你我要事在身,若是牵连上何施主和衣施主,老衲当真食不下咽了。萧施主,我们也应该启程了。” 
          也没听见萧万山回答,窗帘一阵浮动,人已经不见了。孤月僧向着衣无恙合十,“阿弥陀佛,老衲也告辞了。” 
          “从笸箩街向右转,有一条捷径,会让大师很快追上萧兄。”衣无恙笑笑,“大师也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施展轻功吧?” 
          孤月僧微微一笑,“承教了。”他慢慢的从闻仙楼的楼梯走了下去,步履安详。 
          “无恙,我表叔要娶第八房小妾了,过两天摆喜筵。”等孤月僧和萧万山离开,何不妥转过头,就似刚才那两个人从来都不曾存在过,淡淡的说,“会来闻仙楼定座。” 
          衣无恙眨了眨眼睛,“我不会给你便宜的,就算是你表叔来也是一样。” 
          何不妥嘲弄的抿起嘴角,“便宜?谁不知道你这闻仙楼见了皇亲国戚只有起价的份,见了将军大臣最多不坐地起价,已经不错了,便宜?谁不知道你大老板会做生意?”他斯文的时候极斯文,这么微微一撇嘴角,却赫然他不动声色,正正是表里不一的人物。 
          衣无恙看了他一眼,眼里掠过一抹似笑非笑的神韵,像是他看破了什么,却故意不说。轻咳了一声,他提起筷子,居然不回答何不妥,夹起一个蘑菇放在齿间,轻轻咬破。他叼住那个蘑菇的样子,颇像一只狡黠的优雅的猫,叼住了一只意味深长的老鼠。 
          “无恙!”何不妥眸中一闪而逝的是隐约的不安,“我在和你说……” 
          衣无恙品尝着蘑菇清新鲜美的味道,慢慢喝了一口酒,“你在和我说你表叔要娶第八方小妾的事,我在听呢。”他眼睛没看何不妥,看着一桌子的酒菜,慢慢的自言自语,“大丈夫……”他说了三个字,没说下去,笑了一笑,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似乎乐在其中。 
          “大丈夫”三个字,后面可以接各种各样的词,“大丈夫”,可以对“小妻子”,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大丈夫做事岂能效妇人之仁…… 
          但是一听到“大丈夫”三个字,何不妥的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他甚至微微握紧了拳头——而他本是表里不一,不动声色的人。“你……” 
          “你好毒啊。”衣无恙给他接下去,举起了酒杯向他敬了敬,“无毒不丈夫,你是大丈夫。” 
          无毒不丈夫,大丈夫,就是有大毒。而大毒,不妨解释为“大狠毒”,大“剧毒”,而梅毒狼毒,这些不相关的毒,想必也不会出现在何不妥身上,所以可得结论,衣无恙赞叹他一声,“你好毒啊”,说的是“你好狠毒”,或者,“你有剧毒”。 
          是狠毒?还是剧毒?何不妥心里清楚,他两个都有,两种都是。他不在乎他是狠毒还是剧毒,他只骇然——为什么衣无恙会知道? 
          “小八……好么?”衣无恙喝掉了那杯酒,对着何不妥亮开杯底,证实他一饮而尽,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似乎他有点醉了,有点朦胧,有点糊涂。 
          何不妥的脸色更难看,他和当朝殿前指挥使李言威将进门的小妾流芳有私,私底下叫她“小八”,当是嘲笑她要嫁进李家,给那个连自己有几个女人,老婆小妾情人们住在哪间房都弄不清楚的表叔做小。这些酒酣梦醒之际的昵呼,居然……“你怎么知道?”


          8楼2009-10-19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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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无恙诧异的回过头来,望着何不妥拉着他衣服的手,“我不是说下次再聊么?你拉着我做什么?” 
            何不妥再好的脾气也要被衣无恙逼得发疯,重重的压了口气,他咬牙切齿的道,“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件事你非帮忙不可!” 
            衣无恙扬起了眉头,抬起一只手指,轻轻拨开了何不妥拉着他衣服的手,“别拉着,你又不是大姑娘。” 
            “衣无恙!”何不妥被他激得差点七窍生烟,如果不是这件事非要他帮忙不可,他早拂袖而去。 
            “小八……很爱你吧?”就在何不妥快要气死的时候,衣无恙突然叹了口气,懒洋洋的道,居然还有点儿感慨。 
            何不妥愣了一下,也静了一下,过了一阵子,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是的,很爱。” 
            “你好毒啊。”衣无恙顿了一顿,接下去的依然是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似乎是轻轻叹了一声,转身摇摇晃晃往走廊深处走,白衣渐渐的隐没在长廊深处的黑暗中,遥遥的传来一句话,“恨他的话,就自己动手,我不讨厌狠毒的孩子,但是也不会拿闻仙楼上下十六厨子七十二伙计的身家性命与你玩这种游戏。”他说到“游戏”这两个字的时候,人已经转过长廊。 
            “忙,我不会帮,那个爱你的女人,你用过了之后,不如杀了她。”衣无恙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已经很模糊,但是何不妥知道他在说什么,满身冷汗之余,突然全身寒战,兴起一股软弱的感觉,让他靠着墙,缓缓的坐倒在地上,他错了么? 
            他错了么? 
            他恨李言威,李言威是个禽兽,禽兽不如……连何家表房亲戚的六姑娘,也就是何不妥的六妹,也要染指,这件事谁都没有说,六妹从表叔家回来,横剑自刎。谁也来不及问,但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六妹和他感情最好,他恨,他发誓要报仇,但是李言威手握皇宫禁军,他武功不如,一个人绝报不了这个仇。所以他等,终于有一个机会,让他认识了如今李言威恩宠在怀的流芳,流芳本是贫穷人家的女子,如何经受得起他这斯文公子的深情?李言威虽然威武,却不温柔,流芳对他倾心相爱,是意料中事……何不妥一支手撑起头,他抢走李言威的女人,固然有报复的快意,但是他素来心机深沉,若要复仇,他绝不会就此为止。他要李言威在新婚之日被他新爱的女人亲手毒死!所以他来闻仙楼,要衣无恙帮忙,希望他主持在李言威的喜筵里下毒……然后,等流芳与李言威交杯酒毕,李言威毒发身亡,他就把一切罪过,推在流芳头上,嫁祸她因为不甘迫嫁而杀人。他本什么都预计好了,引诱流芳,也让人隐约看出,流芳另有所爱,心中所属并非将军。 
            衣无恙与他相交十年,何不妥本以为任谁都不可能比他了解衣无恙。衣无恙大他八岁,何不妥九岁那年就知道有闻仙楼,与十七岁的衣无恙相交。衣无恙为人聪明,却很懒散,许多事向不亲力亲为,也素不爱露面,看书饮酒、下棋吟诗,是衣无恙的消遣。他似乎活得很雅,其实却很俗,是个酒楼的老板,算起生意头头是道,决不肯吃亏,精明无比,而其他的事情,何不妥很少看见衣无恙理睬,他宁愿花一天功夫去河边算计,钓哪一条鲤鱼作羹汤会合适一点,也不愿意往何不妥家里走一趟聊聊天。 
            他会武功,但是武功并不高,任谁都瞧的出来他内力有限,而且内伤在身,要高也高不到哪里去,看他这个年纪在京城里开酒楼,就知道武功不成,心灰意懒,否则,十多岁二十多岁,正是闯荡江湖的年纪,有谁肯坐在柜台里数钱? 
            衣无恙也未必是个好人,至少,他并不拘泥迂腐,也不谈仁义礼教。他很少自己做事,但是他做事,看中的是效果,而非手段。所以何不妥从未怀疑过,衣无恙会反对,他绝非害怕权贵或者讲究仁义的人,他更象是什么都不在乎,连他自己是死是活都不在乎。 
            但他也许谁都看对,就看错了衣无恙。 
            他只赞叹了一声,“你好毒啊。” 
            我很毒么? 
            我错了么? 
            


            10楼2009-10-19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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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八……很爱你吧?” 
              “是的,很爱。” 
              “你好毒啊。” 
              “恨他的话,就自己动手,我不讨厌狠毒的孩子,但是也不会拿闻仙楼上下十六厨子七十二伙计的身家性命与你玩这种游戏。忙,我不会帮,那个爱你的女人,你用过了之后,不如杀了她。” 
              何不妥满身冷汗,耳边依稀记得浅笑盈盈的呼唤“公子……” 
              如果,他执意要这样做,衣无恙没有阻拦,他只是说,你不如杀了她。 
              是的,如果真的走到哪一步,她活着,不如死。 
              我好毒……无恙是在说这个吧? 
              我真的好毒。何不妥软弱的坐在地上,突然之间,不知道他三个月来,对此做的种种准备,对那个结果,是想要,还是不想要的了。 
              放弃……何不妥茫然的眼睛看着长廊深处的黑暗,倒是第一次,从脑袋里泛起了这两个字。他突然笑了起来,自嘲,“无恙,这就是你的目的?” 
              衣无恙如果阻拦的话,他想必会更反抗,他面子上很斯文,有点迂腐,但他是偏激深沉的人,决定的事,从不放弃。他没有阻拦,他不参加,然后留给他一个疑问,就算他做成了这件事,恐怕日后午夜梦回,也逃不开这个疑问,逃不开那两句对话。 
              “小八……很爱你吧?” 
              “是的,很爱。” 
              这会成为他一辈子的梦魇!一辈子的梦魇! 
              该死的衣无恙!何不妥盛怒之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对着前面摔了出去,“咣当”一声,那个东西在走廊对面的墙脚被砸得粉碎,青白的碎片激飞到何不妥脸上,一阵灼热,一阵冰凉。他抬手在脸上摸了一下,那是个玉簪的碎片,激回来的时候划伤了脸,混着血,看起来分外诡异。 
              “咯”的一声,那碎片再次在何不妥手中碎裂,锋利的碎玉割伤了他的手指,他不觉得痛,他只有大笑的冲动,这玉簪,却是……流芳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何公子……”长廊那边有个小二听见了这边的声响,奇怪的走过来探头,“何公子,你坐在地上做什么?今天的地我们还没洗呢。” 
              何不妥怔了一怔,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对着小二斯文的微笑,“我的东西在这里跌碎了。” 
              “啊,真不好意思,碎片我来收拾,怎能劳动公子你啊。”小二赶忙过来看,“这是玉啊,怎么这么容易碎了?真是的……” 
              何不妥唠唠叨叨的出去,“我好好一块玉,在这里跌碎了,少不了要你们楼主赔我。” 
              小二很是热情,笑道,“我们楼主和公子是好友,楼主向来很疼公子的,要什么都成。” 
              是很疼么?在衣无恙心中,他只是个“狠毒的孩子”?何不妥嘴边的微笑有些痉挛,斯斯文文的走了出去,对着面前的每个人都作了个揖。


              11楼2009-10-19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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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仙楼梅花酒——” 
                “百合妙青椒火腿——” 
                “乌碳烤鸭——” 
                闻仙楼报菜之声不绝于耳,叮叮咚咚杯碗撞击之声也不绝于耳。厨房里锅铲齐飞,也叮咚作响,加上伙计们咚咚咚的脚步声,当真活似一部大戏。有人楼上看着,饶有兴味。 
                “小伙子,你好像看得很高兴。”声音从闻仙楼横梁上传来,是个老人的声音。闻仙楼三层楼宇,衣无恙站在二楼与三楼的楼梯回廊上,而那老人就在比衣无恙高了半个身子的三楼横梁上。 
                “不年轻了,已经不算小伙子了。”衣无恙抬目往横梁上望了一眼,那横梁比较粗,因为要承载相当的重量,看不到人影,隐约在横梁的接头的地方,有一团小小的黑影。 
                “在老叫花眼里看来,比老叫花年轻的都算小伙子。小子,你多大年纪?”横梁上的人问。 
                “二十七。”衣无恙回答,眼睛望着楼下热闹的场面。 
                “二十七做我儿子都嫌太小,叫你一声小伙子不为过吧?”横梁上的人哼了一声。 
                “不为过。”衣无恙笑了笑,“何不下来说话?梁上君子,梁下难道就是小人不成?” 
                “梁上君子,梁下自然就是小人。”横梁上的人嘻嘻一笑,随即衣无恙手上扶着的栏杆微微一沉,几乎没有风声,衣无恙身边多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体积还不小,骨骼宽大,瘦骨嶙峋,穿着一件墨色长衫。那长衫并不破旧,七成新,只可惜上面被不知道什么兵器划穿了好几个大口子,露出了里面干涸的血迹。 
                再看来人相貌清古,年纪不大,也就莫约三十出头,不会比衣无恙大上多少,偏偏一口沧桑的老人口音,不见人还当真以为他已有六七十了。 
                他站在衣无恙身边比他高出了半个头,躲在横梁上不见踪影,缩骨之术,着实登峰造极。从横梁上一扑而下,栏杆借力,这栏杆木质且脆,居然仅仅是沉了一沉,未断也未摇晃,下盘之稳,亦是骇人。下盘如此稳,一扑而来犹如鹰隼,却不带丝毫风声,可见功力收发自如,已入纯青之境。 
                “好功力。”衣无恙赞了一句。 
                “好眼力。”来人嘻嘻一笑,他的嗓子暗哑,听起来真如老人一般,“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上头的?” 
                衣无恙从他站到身边到现在才微微扬眉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你在上头?”他接口接得像绕口令,有些似笑非笑。 
                “你站的这个地方,离我窝的那里最近。”黑衣人嗤笑了一声,“如果不是发现了这一点,我老人家不会和你打招呼的。”他抬头望了眼他刚才的藏身之处,距离衣无恙站着的这个回廊,只有一丈三尺三的距离,除了这个回廊转角,爬上三楼也好,绕过天窗也好,都不可能直接看到他的影子,其他地方都离他的藏身之处有两丈左右的距离。衣无恙如果对楼下的酒局有兴趣,大可以下二楼一楼去看,站在这二三楼之间,即使是巧合,也巧合得他不得不出声招呼了。 
                衣无恙笑了,“天地良心,我可本来没心站在这里的,”他微微抬起下颔,“楼下热闹得很,有酒有菜有将军有美人,我本是打算下去的。” 
                “走到这里却发现了我老人家?”黑衣人摸了摸他长了一层胡渣子的下巴,“我老人家自信窝得很好……” 
                衣无恙点头,“当然,你的确藏得挺好,我盖这闻仙楼的时候都没想过,这梁上还有这等用处,可以躲这么一个大活人。”身边虽然多了一个来历不明武功高强的怪人物,衣无恙依然很少正眼看他,他只看他感兴趣的东西,比如说——楼下。 
                “我自信窝得不错,你又怎么发现梁上有人?”黑衣人不信以衣无恙谈吐举止所表现出来的三脚猫功力,能够相隔一丈三尺三发现一个高手。 
                “啊,”衣无恙似乎这才明白他在疑惑什么,他莫约半颗心留在了楼下酒局,半颗心和黑衣人敷衍,“因为灯光。”他简单的答了一句。 
                “灯光……”黑衣人抬头望了横梁一眼,再看了楼下一眼,恍然。闻仙楼三层楼层,四处灯光,到处都挑着照明的灯笼,横梁虽高,但是下边的四面八方的灯光直射上去,横梁之处的事物被照出了四面八方的淡淡的影子。他适才躲在横梁之上,虽然人影不见,被灯光一映,人影被分成了四面八方的影子,投射在闻仙楼的楼墙上。只是人影淡而巨大,虽然影影绰绰,看的人却全然想不出那是什么玩意儿。而衣无恙从三楼下来,这楼里的灯光想必他是看惯了的,一看之下,如何不知道横梁上多了一个人?“算不得聪明,我老人家当你有天大的神通。”黑衣人哈哈一笑。


                13楼2009-10-19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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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无恙抬眼一笑,“你老人家?阁下是丐帮帮主的师弟,怒空无影廖空城廖先生,何必称老人家?何必充作叫花子?”他微笑,“若我没记错,‘我老人家’,‘老叫花’这等词,是先生的师兄吴破吴帮主的教诲。” 
                  廖空城显然有些错愕,凝视了衣无恙一阵子,“这世上能认出廖空城的人并不多,小子。” 
                  衣无恙眨了眨眼睛,微笑道,“这世上能认出廖空城的人的确不多,但是,”他伸出手指在耳边划了两个圈,“但是我却知道廖先生的声音暗哑,犹如老人,因为廖先生童年有病,伤到了咽喉,至今不好。” 
                  廖空城嘿嘿一笑,“你知道得还真不少。” 
                  “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衣无恙笑笑,望着楼下的婚宴,“秋坟孤月,东风空城。好大的名气,怎能不知?” 
                  廖空城上下瞧了他几眼,“我这嗓子的事,江湖上知道的人也不算少了,但你大老板说起来,怎么我听着就觉得奇怪?”衣无恙的神情语气,就像对他了解许多一般,而他又绝不可能认识这样一个开酒楼的生意人。 
                  衣无恙笑了,很无辜也很无奈的卷起了袖子,挥了挥赶走一些底楼冒起的酒菜烟气,“我做八方生意,武林人也好,官府中人也好,唱曲的也好,做戏的也好,弹琴的也好,做诗的也好,都喜欢在我这里闹。我若不知道一点儿,闻仙楼早已被夷为平地好几次了,我若不认得你廖空城,叫了伙计上来拿人,明日我这闻仙楼可就要挂牌子新招修房子、端盘子的伙计了。”他拍拍廖空城的肩,“那很花银子的。” 
                  廖空城瞧着他,嘿嘿一笑,“小子,廖某走了江湖这么多年,还能被你骗,我就不姓廖,跟你姓。你小子一定有问题!”他最多比衣无恙大上五六岁,却一口一个小子,叫得痛快淋漓。 
                  衣无恙有意思的瞅着他,若有所思,“那你说,我如何骗了你?” 
                  “我老人家暂时还想不出来,等我想到了,一定拆穿你。”廖空城正色道,也大力的拍着衣无恙的背。 
                  衣无恙踉跄一步,差点被他从楼上推了下去,“哎!”的叫了一声,幸好廖空城出手如电一把把他拉了回来。廖空城脸有诧异之色,“你小子的武功,还不是普通的差啊。” 
                  衣无恙拍拍衣袖,形若无事,“生意人,只讲金钱,不谈武功。”他悠然看着楼下已经逐渐开打的酒局,有趣的挑起嘴角,“武功好的人,不会赚钱,只会……” 
                  “砸钱。”廖空城接口。 
                  衣无恙自言自语,“只是别把我的楼子彻底砸了才好,否则明日又要张榜子招伙计了……”


                  14楼2009-10-19 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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