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透过玻璃和窗帘，在妈的卧室墙上划了一个弧，车门哐一响，哥噔蹬跑上楼。被吵醒的妈看了挂在墙上的表，已是凌晨1点多。哥在客厅喊妈，妈已经披了衣服走出卧室。
“妈，我好像撞死人了，但我下车看了又什么都没有。”哥说话时的表情都扭曲了。
“呸呸呸瞎说，还没睡觉就说梦话。”妈不信，但还是走到窗前，看了一眼车头。
“真的，明明感觉撞了人，但就是什么也没有。”哥有些歇斯底里。
妈给哥倒了水，“在哪，地上什么都没有？车头也没有？”
哥接过水杯一口没喝，又放在茶几上，“南坡，没，什么都没。”
“那可能是你困了，出幻觉了，没事，洗漱下去睡吧，以后黑夜别出去了。”
哥甩甩头，又拍了下额头，回卧室去了。妈跟着说没事，让他别瞎想。
随后妈点了三柱香，跪在佛台前，数念了一阵，才稍觉心安。回到卧室，给值班的爸打电话说了这事，让爸明天路过南坡看看什么情况。她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的，终于浅浅地睡着竟也做了梦，梦到我被撞死了。
妈惊醒，摸了摸枕头下的符子。这道符子在妈的枕头下放了10年，为的就是不再梦到我。妈开了灯再也不敢睡。
看到天将亮的势头，妈便下了楼，打开佛音盒，放的是大悲咒。太阳全升起来，妈给吴婆拨通了电话，挂了后又给爸打通，让把吴婆接过来。
爸载上吴婆去了南坡，吴婆在坡上绕了两圈，蹲下看地，仰头看天，摇摇头。又上了车，却没和爸说点什么。
哥起床下楼要吃饭，妈才想起她忘记做饭了。
妈给哥拿了杯酸奶，又问起昨晚的事，问哥有没有做梦。哥说就是有撞了人的感觉，睡觉没怎么睡好，追问妈怎么了，妈说没事。
爸和吴婆进来了，爸说了哥几句，斥他那么晚出去玩儿。妈给吴婆沏了茶，吴婆看着那绿茶叶子慢慢舒展，说，应该是撞了去投胎的，撞的还是他弟弟。
我看到爸吸进去的烟只呼出一半，剩下的被他顿住了，然后是一阵连续的咳嗽，这咳嗽也咳出了妈的眼泪，她因紧张而凑在一起的五官这时也舒展开了，只是簌簌地流着眼泪，哥却瞪大了眼问这怎么可能？
吴婆把哥领到楼上，又把我从窗边叫了进来，她点了三炷香，让哥拿着，我随着烟缕，附上哥的身体。
吴婆对我是没有好口气的，因为她要显得比我厉害。她问我，发生了什么。
吴婆是我们村的神婆，她能带人下地狱逛一圈再回来，也能附上去世的人的灵魂。这都是村人亲眼所见并津津乐道的。
村长姓李，他从来不信吴婆的这一套，认为她是装神弄鬼，所以难免和吴婆发生口角冲突。一次吴婆正帮村人看院子里的树是否有碍运势，路过的村长顺嘴说了句讽刺的话，吴婆风风火火走出院门，和村长说：“你要不信我，我带你下去走一圈。”村长啐了一口，悻悻地走开，但心里直犯嘀咕。
那天夜里，尽管心里不得劲，村长还是一沾枕头就睡熟了，入睡比往常还要快。等到村里一片寂静的时候，他听到了叩门声，当他起身时看见吴婆已经站在了床前，吴婆只冷冷地说了句：“走吧”。不由村长分说，就跟在了吴婆后面，他第一个见到的，是已经去世三十多年的父亲……
天亮了，村长猛地醒来，枕巾已经湿透，被子也湿了一大半，他自己则蜷缩着打颤。之后他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村医给他打针也无用。这边正准备送他去医院，吴婆那边却已经把烧过的符子放在水杯里了。在去往医院之前，吴婆派儿子把这杯子送去了。村长老婆用水冲开，村长自己拿起水杯二话不说喝了下去，又重新躺回床上，再醒来时，体温已经正常。这以后，村长再不说吴婆半句不是，甚至还乐于给村人讲述他在下面的所见所闻。
吴婆“附身”也是很多村人见识过的，突然去世或者没能留下遗言的人，一般是在死亡三天内，吴婆可以替他们说话，或者可以替儿孙们问个明白。亡人的灵魂附吴婆身时，身体会有变化，村人用肉眼就可以看到从指尖到脖颈有线性的波浪式滚动，随后吴婆的神态，讲话方式就和亡人没有两样了，她可以自己说，也可以回答逝者儿孙们的问题，最重要的是，她说的一切都可以对上号，比如支票放在什么位置。一切安排妥当后，需要有人从后面推吴婆一把，最好能摔一跤，逝者的魂魄才能出去。
妈是吴婆的忠实信奉者，妈出手阔绰，吴婆也爱和妈交往。

再回到我。我和哥是双胞胎，他争着先从妈的肚子里钻出来，哭出嘹亮的声音来显示他的生命力，而我需要医生提着我的脚腕拍打我的脚心才终于发出了声。
从我们出生到我死亡，我们都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东西。到了10岁的时候，哥反抗过，他和妈说不想和我穿一样的衣服。妈说再过两年，你们过了12周岁生日，就可以不同了。
确实是这样，生日那天，吴婆把我们的“锁”摘下，在神像面前烧成灰烬，不久后我就永远停在了那个年纪，哥和我，再也无法穿同样的衣服了。
从小家人都很照顾我，但照顾归照顾，喜不喜欢就是另一回事了。哥已经可以上桌和大人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还需要被妈抱在怀里拿勺子喂。哥往嘴里扒拉一通后，就要故意发出咀嚼时牙齿碰撞的声音，妈边喂我边和我说，你看你哥吃得多香，赶快吃，不然都被你哥吃了。她虽是和我说话，眼睛却看着哥，浮着喜悦的神采。哥有时会咬到舌头，痛到到掉眼泪，这时，妈的那种喜悦就会转移到我的脸上。
五年级的时候，我们需要出村到镇里上学了，由爸接送我们。每天早上，妈做好饭就会喊我们起床。听到喊声，我立马起床穿衣服，而哥却翻身还要继续睡一阵，尔后妈就会进来掀被子。他起床后十分迅速地穿好衣服，去到饭桌那里，而早起的我还在穿衣服，这时妈就急急地来帮我扯袖子，掖裤子。我想比哥快一点或者和他一样快，但从早上开始就慢了。
他吃完就去洗漱，而我的粥还在晾着，因为我怕烫，妈有时会催我，但我感觉她已经习惯这样的我了。等我洗漱完背上书包，哥已经坐在爸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了，我就进到妈已经给我打开的后面的座位。
哪个小孩不想坐副驾驶呢，我也想，但我始终没有说出来。因为我听一个“渊博”的同学说过，坐车要坐副驾驶后面的位置，原因是有紧急情况时，开车人会把副驾或者主驾后面的位置甩出去来承担风险，你看领导或者有钱人都坐副驾后面。我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