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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览众山小(手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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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览众山小
  文/飞氘
1
寒冬腊月,冷风呼号,夫子孔与众弟子被困郊野,孤立无援。
  老实说,夫子孔在江湖上行走了这么多年,轻蔑、无视、仇恨、人情冷暖、阴谋算计、阳奉阴违、软禁、陷阱乃至暗杀未遂……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然而,凭着耳聪目明和心中的正气,居然一次次地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于是,夫子就更加坚信自己秉承天命,世俗的小人是绝不可能伤害得了他的。所以,这次虽然被陈、蔡两国派来的乌合之众围困在荒郊野岭,进退不得,饥寒交迫,夫子却仍旧从容不迫地给弟子们讲起《诗》和《乐》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夫子声音洪亮,完全不像是三天没吃上饱饭的人,“诗五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诗确实是好诗,然而在荒废的破草房里瑟缩着的几十名弟子,一个个面色蜡黄,额头不住地冒着虚汗,坐姿虽然端正,心神却已恍惚了。偏偏这时又刮起一阵干冷干冷的风,吹到发烧的脑门上,简直好比闷头一棍,于是扑通一声,又饿昏了一个。
  夫子的声音顿了顿,面色有点愁苦,然而依旧挺直坐着,弹起琴来。
      此时饿昏的伯牛先生身体一向虚弱,众人忙把他抬到角落里放好,喂了几口水。过了好一会儿,伯牛先生终于苏醒过来,却一动不动,懒得睁眼。
   琴声悠扬,高雅庄重,众人都知道这是老师最爱的《文王操》,于是静静地听,慢慢就陶醉了,竟一时忘却了肚饿,连伯牛先生蜡黄的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
  一曲终了,余音绕耳,夫子望着虚空深思起来,神色肃穆,仿佛已去拜会文王了。
  然而,某个肚皮还是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一下把大家拉回了现实,众人都有点儿沉不住气了。
  公良孺皱着眉走上前,向夫子行礼道:“老师,我看他们不是会讲理的人,这样僵持着,是想把我们困死啊!不如让我去和他们打吧!”
  公良孺是武学家,自幼勤修武工,上一次在蒲被围,就是他跟蒲人力战八百回合,才逼得蒲人放了他们去卫国。然而非到不得已,夫子是一向不喜欢动粗的。
  “唉,”夫子转过头,“你看那些人,又瘦又黑,衣衫褴褛,目光无神,你爱他们么?”
  公良孺不吭声。
  “那些人都是奴隶,不知命,不知礼,不知言,然而奴隶也是人,所以也要爱他们,这便是仁啊。他们也是被迫来围我们的,打他们做什么呢?”夫子见他还是不很心服,又补充道,“况且,你也几天没吃饭了吧,打得过么?”
  “那怎么办呢?”公良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气馁,若是两天前,他可以把他们全部打倒,然而那时夫子却不肯。
  “如果上天让我背负着使命,这些盲流又能把我怎样呢?”夫子说完,闭上眼。
  公良孺只好沉着脸退下了。这时,子路又气冲冲地走上来,“老师,君子也有没辙的时候么?”


IP属地:江苏1楼2009-10-26 12:02回复
    未完待续


    IP属地:江苏3楼2009-10-26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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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没几个 人关注
      就不打了


      IP属地:江苏6楼2009-12-23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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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_∩)O~
        谢谢


        IP属地:江苏8楼2010-01-09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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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13.108.139.*
          LZ能不能补完啊...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完整版的...


          9楼2010-04-07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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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14.249.155.*
            期待着呢……


            10楼2010-05-12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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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山者,擎天之柱也。这东西穿了几百层云霄,顶着天呢,哪里是人能登的啊……”听说夫子要登泰山,季康子第一个跑过来劝:“……您是圣贤,不过……泰山嘛,历来想登的人也不少,要么半路退却,要么跌下来摔死,要么就干脆失踪,可从来没有一个人真的到过顶啊,就是常年在山中采药的人,走到玉皇坡,也就算是到了头,那片神林,人是进不得的,多少人白白丢了性命,况且那上面又云雾缭绕,全是冰雪……不成不成!”
                    季康子是鲁国的权贵,与夫子私交还不错。泰山是擎天柱,乃鲁国圣地,想高攀的人也多,每年都要死不少冒险家,所以鲁国已经下了禁令,除非有特殊理由,官方是不批通行证的,私自攀登就是犯法,而这事就归季康子管。
                    “如果天要我无所求,自然会让我受挫;如果天要我往前走,自然能帮我逢凶化吉吧。”夫子孔平静地回答。这话他说了大半生了,自己是非常相信的。
                    “嗨,您这逻辑,简直无敌阿……话虽如此……单说您这身体,也不比年轻了,怎么能登上去呢?不成不成!”季康子还是力劝。
                    “总能有办法的。”夫子泰然地回答。
                    “您毕竟是国学大师,万一有点闪失,我们都担待不起……话说您要是想散心,可以安排您旅游,我们还准备划出一块地,给您专心做学问……”
                    “太谢谢了,不过您就别费心了。”夫子行了个礼,送客了。
                   圣贤荣归故里,鲁国上下庆贺了三天,从此人人都把夫子当成国宝,为有这样的名人自豪。大学邀请去演讲,是不好推辞的。达官显贵也都来拜会,请教为政的道理,又送了不少礼物,夫子客客气气地讲几句,也把自己的语录拿来还礼。这样闹了三个月,门厅才终于清净了,而夫子也因为太劳神,就病倒了。时已入冬,夫子就只好在家修养,预备着来年开春的时候再行动。
                    “现在国家终于器重老师了呢……”众人守在跟前,看着夫子枯树皮一样的脸,心里不是滋味,想说点安慰的话。
                    夫子摇摇头,虚弱地说:“口头上推崇我,却不实行我的主张,是不合礼数的;我不能得到重用,却被称作‘国宝’,是不合名分的。失了礼数就会昏乱,丢了名分就有过失。你们不要学他们。” 说完叹了口气,闭上眼,心里很疲倦。
                    大家都很感动,又想到总有一天老师要驾鹤西去,没人再这样教诲自己,不禁都黯然神伤了。
                    “老师还是别去泰山了吧。我占了一卦,这事似乎不妥当。”子木跟夫子学《易》,颇有心得,近来动辄就喜欢占卦。
                    “《易》,深奥得很,我没有研究得很明白,你已经弄懂了么?”夫子连眼皮都不愿意睁。
                    子木脸红了,不再说话。
                    夫子就睡去了,并且做起梦来。
                    梦里,一条红色的大兽在天上飞来飞去。
                    直到腊月二十三,才下了第一场雪。
                    子贡进来时,夫子正在炉子旁边删《诗》,门帘掀开,一阵冷风卷进几片雪花,风吹得炉火烧得更旺了。
                    夫子觉得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愈发勤奋。自己的学说,别人听得厌,自己也说的烦,所以他近来不大愿意著书,而更愿意编古书了。《诗》有几千篇,虽然之前删到了五百,但似乎有些还是不合礼义,所以打算再删一删,但因为气虚,就只能断断续续地做。
                    “您还弄这个呢?”子贡行过礼,问道。
              


              IP属地:江苏11楼2010-05-13 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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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刚删到三百首……真是百删不厌啊。”夫子把一卷竹简递过去,上面写满了名目,其中一些涂满了红色的圈圈叉叉。
                      “我看也差不多了,您也手下留点情吧。”子贡仔细端详了一阵,半开玩笑地说,“其实有些也还不错,删了未免可惜,不如另出一本做内参……”
                      “唔……”夫子愣了一会儿,心思似已不再这上面了:“东西都置办好了?”
                      子贡点点头:“到处都打仗,物资稀缺,好在还有些熟人,买了些内部供应品,所以也大体上齐全了。出版界今年也不景气,《论语》的销量不如去年,但仍赚了不少钱,置办完年货,还剩了不少……”
                      夫子孔满意地望着他,良久,才温和地说:“给大家都分发下去,过完了正月,就各自散去吧。”
                      “是。”子贡犹豫了下,“另外,我在路上还遇到个人,破衣烂衫,一脸的灰,想讨一口水喝,我看他快要渴死了,又不像歹人,就领了回来。”
                      夫子点点头:“请。”
                      于是就进来一个瘦高的黑脸汉子,衣服破烂得连抹布都不如,轻飘飘地套在一副干瘪的骨架上,腰间挂着一双踩烂的草鞋,赤脚立在那里,从头到脚都是一片黑,仿佛一根被雷劈焦的枯树。
                      “打扰了。”黑脸汉子抱了抱拳,喉咙里似乎满是砂,一双眼却如两颗星,炯炯发光。
                      “您赶紧吃些东西吧……”看着有人受苦,夫子心中总不好受。
                      子贡就领着汉子去了厨房,掀开锅盖,盛了一大盆稀饭,摆上二十个馍、一碗肉酱和一碟红辣椒:“请慢用。”黑脸汉子也不客气,坐下来便吃。
                      足足一柱香的功夫,大汉终于出来了,并把夫子和子贡都吓了一跳:那副皮包的骨架竟如泡过水的菜干一样,忽然膨胀了许多倍,如今立在厅堂中,虎背熊腰,好像一座黑铁塔了,声音也洪亮起来:“唉,好久没吃过这么饱,真是感激不尽啊!这下子又有力气了,咳……事情实在多,总也干不完……我本来只是路过,讨口水喝……不过人是应该知恩图报的,听说您是打算登泰山的,虽然我不赞成,但就帮您一帮吧……”
                      夫子有点茫然,问:“还不知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别人都叫我翟……”汉子一笑,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
                


                IP属地:江苏12楼2010-05-13 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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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春天来得早,刚出正月,河上的冰就融得一塌糊涂,到处闪耀着碎光,在湿漉漉的河岸边,立着一个胖鼓鼓的东西,红通通的,远远看去,仿佛搁浅的金鱼。
                        “轻的往上飘,重的向下沉。用火一烤,热气自然就能带着人飞上天了。”翟先生解释道,“有了这个,可以直接飞上玉皇坡。”
                        “了不起!”季康子盛赞,“万水千山都不在话下了,果然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这个嘛,还是要以人为本。”翟含糊地说。
                        “能飞得更高点么?”子路问。
                        “倒也可以……但我不愿意。我是崇敬鬼神的,玉皇坡是人间的界碑,我就只能送到那里拉倒,再往上呢,就看各位自己的命了。”
                        夫子只点点头,望着云桴,满脸的皱纹中,埋藏了几分忧郁。
                        云桴只能坐三个人,除了翟先生以外,夫子就只带子路随行。其他人非要同去,然而,夫子心意已决,任何人都没奈何的。
                        “现在世道不好,你们都有自己的正经事要做,就不要来凑合了。”任谁劝,夫子就只是这样答复,“我只去看看便回来。”又特别对子贡说,“有什么事,你要多照看一下。”
                        子贡深沉地点点头,大伙都红了眼圈。
                        三天后,是个顺风的好日子,鲁国的政要和各国大使都来欢送夫子孔。翟先生请夫子孔和子路上了云桴,解开了缆绳,点上火,云桴就腾空而起。
                        脚下的大地渐渐远去,地上的人、房屋、田野、河流都渺小起来,黑的土,绿的湖,白的烟,连绵的青山,五颜六色的颇好看,尘俗的渣滓,都缩小不见了,只剩下一目万里的辽阔,眼前是一轮金黄的太阳,耳畔是呼啸的风,送来阵阵寒意,头顶上的火缸烧得滚烫,喷出一股股黑烟和灼人的热气,鼓胀着云桴,跨越山山水水,攀上层层云霄。
                        “腾云驾雾啊,哈哈!”子路是勇武之士,但习惯了平地走路的人,初次飞天,还是有点头晕心悸,于是就故意大声喊。
                        翟先生往火缸里添了一铲煤,冲他咧嘴一笑,那自信的模样让子路颇感动。
                        夫子觉得有些冷,关节酸痛酸痛的,就裹紧了腿上的狗皮护膝,呼吸有点吃力,心里阵阵地慌,脸色也白了。
                        “天高气薄,您吸两口这个。”翟递过来枕头一样的皮囊。
                        夫子把皮碗扣在鼻子上,拧开闩,一股气就涌入五脏六腑,吸了两口,顿时舒服多了。
                        “万千景色都尽收眼底,况且还会移动,实在不输泰山了。”翟开玩笑说。
                        夫子也笑笑,没有说话,只望着下面越来越远的山河,偌大的一个个国家,都成了巴掌大的弹丸之地,自己一生走过的足迹,不过是一条细线啊。
                        云雾渺渺,绵绵无尽,一颗明晃晃的大火球,无牵无挂地漂浮着。群山都矮下去了,只剩下前方的一座苍莽的山峰,披挂着一层冰雪的铠甲,穿破云海,朝着更高远的地方刺过去了,消失在一片青铜色的天空中,抬头看去,仿佛苍穹下悬挂的一条巨大冰棱,在无限的空旷中闪烁着光芒。
                        “那便是泰山了。”翟轻轻地说。
                        “是了。”夫子点点头。
                        玉皇坡上,正飘着细雪。
                        异常高大的松林环山而生,仿佛一条绿腰带,截断了万年不化的冰雪,也阻隔了人的去路。林边有一块草地,旁边有间小木屋,云桴微微一震,就在草地上停了下来。
                        三人顿时觉得进入了另一个季节。火缸已经熄灭,脚下却弥漫着厚厚的一层热浪,似乎地下有一个热炉子,雪落在地上,就立刻融化,蒸腾起白烟,仿如温泉池。湿气热乎乎地贴过来,混着松林飘洒出的清香,从毛孔里往五脏六腑里钻去,令人颇有点儿目眩神迷,心痒难耐。
                        “听山中采药的人讲,这林子是神设的屏风,人不可穿过,也不能穿过,”翟先生望着那片茂密的松林,幽幽地说,“登泰山的人,到这里就可以止步了。”
                        这片松林不知生了多少世代,足有几十人高,宽厚的枝叶挂着水滴,苍翠可人,林间白雾缭绕。三个人无声地望着林子,思绪纷飞。
                        “好像有声音。”子路紧张地说。
                        隐约有几声沙沙的声响,然而很快就从耳畔消失了,三人又仔细地听了一阵,却再无动静,惟有雪花静静飘落,水汽袅袅升起,松林如绝壁般矗立,除此,便是了无边界的寂寞。
                  


                  IP属地:江苏13楼2010-05-14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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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云桴上,可以博览天下,您又何必非得登这泰山呢?”翟一边说,一边往铁锅里扔些干菜,又添上水,生起火,再把馍放在锅盖上。“那上面无非就是冰雪,爬又爬不得,有什么可看的呢……”
                          这间木屋大约是采药人避风雪的,里面有一张火炕和一口大锅,堆了些木柴,这些都是翟考察好的。他知道夫子孔是国宝,所以先前已经自己飞来过一次了。
                          “唉,你还年轻,不懂得老头子的心情。”夫子眼望着铁锅下面跳跃的火焰,有些出神。
                          翟沉思了一会儿说:“那么,我就等您一天……下面到处都在打仗,我实在不能多等,天黑您还不回来,我就只好自己下山了。”
                          顿时,子路又想到那片雾气蒙蒙的松林,心里忽然一阵惶恐,登山的事竟前所未有的沉重起来,他望望老师,想说又不知该说什么。
                          “好,”夫子面色平静,又对着子路说:“你也不要去了,在这里陪着翟先生。”
                          “那不行!”子路急忙说,“老师去,我也去!”
                          “这事吉凶未卜,你还年轻,应该多做有用的事,不要跟我去犯险了。”
                          “不成!来都来了,我一定跟您去!”子路急得脸红了。
                          “唉,你还是这么倔强。”夫子摇摇头。
                          说这话时,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菜叶在水上跳起舞来。三人喝着热腾腾的菜汤,就着咸菜疙瘩和干辣椒,吃起了馍。
                         吃过饭,子路出奇地困,便倒头呼呼睡去。雪已经停了,夫子和翟推门而出。地下的那股热气已经消退了,寒气重又袭来,泥地慢慢冻成了一片冰场。满天星斗闪烁,洒下一地银光,雾气已然散去,松林在星光下无声无息,仿如一道影子做成的墙,森然可畏。
                          其实,翟对夫子孔的学说,向来是不大买账的,以为实在于天下大不利,然而见到老头本人,却又觉得他心肠倒不坏,只是脑袋有点迂罢了,所以分别在即,心里还有点难过,便打算说点轻快的话:“您觉得我这发明怎么样?”
                          “唔,”夫子回过神,转眼望向云桴,沉思了一会儿说,“不错呢,前一回我见过公输般先生,他也在搞什么飞机……将来的世界,恐怕要有大变化,我怕是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 夫子叹了气,不自觉地揉了揉腿,年轻时东奔西跑受的那些风寒,如今都沉淀在骨头缝里化成了风湿,寒风一吹,就孜孜啦啦地疼起来了。
                          “咳,那家伙,真让人头疼……”翟摇摇头,“‘能学’倒是很有道理,只是他有点儿走火入魔了,以为搞明白‘能’,就天下无敌了。飞机虽然厉害,但终究还是要以人为本的。我跟他讲过几次,他都听不进去……”
                          “他只晓得‘器’,看不见‘道’啊。”夫子叹了口气,“这样,就百害而无一利。”骨头还是酸胀,虽然哀公每月邀请他去泡温泉,可惜一双老寒腿,终究是不能像年轻时一样健步如飞了。岁数这回事,哪怕是圣人,也实在没辙啊。
                          “是啊。但我和他不同,他是为科学而科学的,我是为兼爱而科学的。”翟转过头,认真地望着夫子,“我知道您看重‘道’,瞧不起‘器’,不过器不利,事就难成。譬如有人在千里之外行不义,要治他,走路也许一个月,乘云桴只要一日。况且,衣食住行,都要靠器物,粮食丰收胜过饿死人,旅居便利胜过愚公移山,于人有利的就好。您不是也说,仁者爱人么?”
                          夫子望着前面幽秘的丛林,心思有些凌乱,琢磨了一会儿,才开口:“话虽如此,只怕器物高妙了,人心就乱了……”
                          “可您也别忘了,要匡正人心,得先喂饱肚皮。”翟究竟是年轻,反应也快,“没有‘道’,‘器’就走上邪路;没有‘器’,‘道’就走不通。只有器不成,没有器也不成,凡事都不能偏执一端,您不是也主张,过犹不及么?不论器还是道,都不能弄得太过啊。”
                          “倒是这回事,”夫子的思绪还是飘忽,沉默了一阵子,才转过头:“唔,这些话么,我想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虽然我不很同意,但是确实跟您学了不少东西,以后我再想想这些……”
                          “呵,”翟露出笑,“其实我们求的都一样,只是走的路不同吧。”
                          夫子发出一阵苍老的笑,笑声淹没在浓密的夜中,北斗星在头上悬挂,仿佛伸手可及。
                    


                    IP属地:江苏14楼2010-05-14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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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子里没有路。
                            黎明之前,地下的那股热浪又慢慢升上来了,不到一个时辰,满地的冰渣都已经烘成了水汽,松林又是白蒙蒙的一片了。脚下的泥土半湿不干,踩上去有点滑,子路背着布包,夫子拄一根木棍,两人互相缠着,一点点摸索着往上爬。
                            阳光在雾气中弥漫,松叶上的露水不时滴落。没有鸟鸣,也不见虫飞,在树与石之间,只有山花和泥土的气息无处不在。
                            夫子年轻时是登山的好手,现在虽老了,精神却十足,下脚稳稳当当,呼吸不急不缓,跟在子路后面一步步地攀,慢慢地,身子热起来,从头到脚反倒颇感畅快,连风湿病似乎也好了,真有点不亦乐乎了。
                            “这里真静得可怕啊。”子路倚着一块大石头,擦擦汗,紧张地环视着:前后左右,全是参天大树,层层叠叠,在他们面前不断铺展,如迷宫一样,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身后,来时的路已然隐没在云雾之中。
                            “是啊,果然已不是人间了。”夫子手扶一颗古松,仔细端详树干上伤疤似的的条纹,“你看,这些条纹,长短都一样,却又有两种:一种是普通的一条细线,另一种在正中间却有一个疙瘩,整个树干都是这两样条纹呢……”
                            “真的!”子路吃了一惊,又转身看另一棵,“这边也是一样……”
                            夫子看这些条纹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正思量着,忽然一阵风拂过,搅起阵阵松涛,如海浪一般把人的心思托起,轻轻摇荡,飘向远方。
                            远处一阵水声传来,两人才回过神,于是循着水声,绕上一条斜坡,一手摸索着结实的藤条,一手拨开挡在前面的杂草,小心非常地挪着。忽然,子路脚下一滑,眼看要跌落下去,夫子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搭住他的手腕,借着千年老藤的力,把他拉了上来,而落下去的石块只在地上一弹,嘭地一声,跌进白雾里,就再无动静了。
                            子路吓得脸色苍白,夫子也累得满头是汗。两人又战战兢兢地又爬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峰回路转,登上一块平坦的地方,前面一排峭壁,悬挂一条小瀑布,倾泻而下,向云雾深处奔流而去。
                            “都说不少人进过这片山林,可是一个也没出去过。” 吃过了肉干和馍,子路蹲在溪边洗着手说。
                            “说是这么说。”夫子捧了冰凉的溪水润了润口。
                            “可一丁点儿的痕迹也没有……”子路心里不踏实,“连遗骨也不见,真是怪事……”
                            “这山大得很,也许我们没有看见。”夫子又到一颗十几丈的古松旁,盯着树干瞧。
                            “老师说要来看看天的模样,可这里就只有雾,什么也不见。”子路抬头,头顶上一片浑浊的天,看不出什么名堂,“现在大约是中午了,再往前走一段,如果还出不去这片林,我们就下山吧?”
                            夫子没有作声,他忽然觉得那些条纹竟好像在自下而上地缓慢移动,交换着位置,不禁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再看,却又觉得条纹没有动,而是黑疙瘩在动,从一种条纹的中央蹦到另一种,两种条纹就互相变化,猛看去就像所有的条纹在移动了。夫子看得有些头晕,赶忙闭上眼,这时忽然下起了雨。
                            有颗老松身上有个大树洞,子路扶着夫子钻进去避雨。树洞里一股枯枝败叶的气息,倒也暖和。两个人坐在里面,默默地望着洞外的烟雨。
                            “唉,”子路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夫子问。
                            “老师,您不是教导我们要爱人么?”子路终于忍不住开口,“可这儿连个鬼都没有,您来在这里做什么呢?这倒更像隐居的好地方。”
                            “唔,”夫子不知该怎么答,他心里也有一样的困惑:就算看到了天,又能怎样呢?回到地上,还不是又一切如故……然而冥冥中却好像有什么在召唤着他,心里有一股力,非驱策着他往前走不可,难道说自己中了邪不成?
                            “我晓得,您觉得人生到了尽头,做的事还不见成绩,就有点倦。道不行,就想远去,见见海阔天空,散散心,这也没什么不好,”子路热切望着夫子,“但您不是也说,君子是做事而不求结果的么?道不能行,您该早就明了的吧?下面的世界还纷纷乱乱的,能做的事其实还很多……”
                            夫子的心里一震,愣了一会儿,随即缓缓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子路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的了。”
                            雨停了,只有飞瀑激荡。
                            “就依你说的,再往前走一段看看,然后就下山吧。”
                           夫子和子路绕着峭壁走了半晌,才走上一条斜坡。脚下的地皮不再温热,风也硬朗起来,地上开始冒出零星的积雪,松林稀疏开来,雾也薄了,湿乎乎的衣服就格外难受了。子路用脚扫出一块空地,拣了一堆松针,用火镰点着,烤起火来。
                            等到全身都干松热乎了,两个人用雪盖灭了灰烬,就继续走。雾气散尽,松树越来越稀薄,身上都挂满冰霜,地上的积雪渐渐连成一片,愈来愈难走,子路也拣了根木棍拄着,小步小步地往上攀爬,夫子在后面跟着,不断呼出白色的气息。
                            终于,他们登上了一块平地,眼前豁然开朗。
                            金色的阳光下,一座俊朗的雪峰在他们面前耸立,闪耀着纯净的光。寒风拂过山坡,撩起阵阵飞雪,如面纱一样随风飘摆。除了一排矮松,银装素裹,仿佛明亮的短剑一样插在地里,整个世界就只是一片白茫茫。夫子和子路仰望着一尘不染的雪山,瞬间消弭了心中的一切忧愁。
                            天空如湖水一般碧绿,云海在他们脚下浮游。
                      


                      IP属地:江苏15楼2010-05-14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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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望够了雪峰,夫子转过身,看见一行行的青山在地上匍匐,蜿蜒的江河在群山之间奔突,切割出零零散散的田野和村落,在陆地的尽头,河水携裹着红尘,汇入蔚蓝色的海洋。
                              世界真是广阔啊!
                              一句诗自然而然地涌上了夫子的唇边:“溥天之下……”
                              诗一出口,夫子便觉得似乎有些不合适,却已来不及了。山巅上的积雪忽然开始沿坡而下,如海浪一般一路翻滚,倾泻而来。
                              两人登时愣住,这时那片雪松中忽然跑出一只火红色的大兽,头顶一对银角,一双乌黑铮亮的眼睛,惊奇望了一眼两个不速之客,便从他们面前飞身而过,朝着两人起先不曾注意的一个小山洞跑去。眨眼之间,子路清醒过来,拽起夫子的手就跑。雪浪如猛虎下山,一路咆哮,席卷了所有的矮松,在他们头顶疾驰而来。夫子跟着子路昏头昏脑地拼命跑,那洞口又窄又低,子路把布包扔进洞里,刚扶着夫子钻进去,就被一块飞落下来的雪块砸中了额头,一下滑倒,正挣扎着站起来,雪浪已铺天盖地,卷着他朝山下涌去,等到夫子站稳,山洞里已是一片漆黑了。
                              片刻之后,一切都安静了。
                              夫子的脑袋嗡嗡作响,大口喘了几口气,便不顾刺骨的冰冷,奋力去挖洞口的雪。然而雪堆得又松又厚,才挖出一点空隙,就立刻被在上面的雪填上。夫子不肯放弃,搓搓通红的手,继续挖个不停,万年不化的冰雪就在那满是色斑的手里融化了。终于,夫子从齐腰深的雪地里探出了半截身子,用力呼喊着子路的名字。
                              山峰耸立,并不动容,苍老的呼唤在山与雪的世界里兀自回荡,终于变成了一声呜咽。
                              哭过之后,夫子身心俱疲,就退回山洞,用麻木的手翻检着布包,洞里没有可以点火的东西,所幸还有半包干辣椒,夫子就抓起一把,扔进嘴里猛嚼了一阵咽下去,五脏六腑顿时烧起来,从里到外出了一身的汗,多少暖和点了,然后就往里爬了几下,找到一块比较干而且平整的地方躺下,把冰冷的双手揣在腋下,沉沉睡去了。
                             
                              夫子似乎做了个梦,醒来时却忘记了。
                              周围黑咕隆咚的,远处有叮咚叮咚的水声。夫子坐在黑暗中,脑袋里全是迷雾。独自愣了好一阵,肚子里就咕噜噜叫起来,夫子摸出几块凉冰冰的碎馍吞下去。洞里又湿又闷,有股动物粪便的气息。夫子如盲人般,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只凭双手摸索着往前慢慢爬,累得浑身是汗,满手满脸都是泥,又不敢停下来,生怕一歇就再也睁不开眼,就呼哧呼哧地挪蹭着,同时心里有一种感觉:这一切其实只是个梦。
                              不知爬了多久,前面终于露出一丝微光。夫子吐了口气,从一个洞口钻了出来,竟来到了一个钟形的岩洞里了。
                              满天群星。
                              夫子大惊,定了神,才发现那些其实是挂满洞壁的无数个蓝绿色的亮点儿,好似夜空中的星斗一样星罗棋布,闪耀荧光。在极高的地方,又有一块巴掌大的光斑,好像俯瞰众星的明月。洞底的中央是一块圆形的大水池,洞壁上的滴水落在池中,激起阵阵涟漪,水池边躺着一具白骨。
                              原来有人来过这里啊。
                              夫子走过去,发现逝者的颈骨和脊柱已经断裂,就仰起头,细看洞壁,发现在“星斗”之间竟有一道道凹槽,螺纹似的盘旋而上。夫子绕着水池走,就真的找到了一个缓坡,半人高,两人宽。那个光斑,大概就是出口,而那具枯骨似乎是走到半路跌落下来的。
                              夫子心中更惊骇了:如此说来,这泰山,竟是空心的不成?
                        


                        IP属地:江苏16楼2010-05-14 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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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蓝绿色的星光下,夫子在螺旋状的壁槽里匍匐而行。
                                他这一生之中,也曾落魄过,却从未像现在这么劳苦:衣服碎成了布片,膝盖上的棉裤已磨出了窟窿,脚割破了,就扯块碎布包起来,可心里却有一种特别的兴奋,鼓动他不顾浑身的疼痛,继续前行。爬一会儿,就翻个身躺下来歇一歇。岩壁虽硬,却很温热。一想到那具骸骨,夫子心里就一阵战栗:他是谁呢?也和自己一样,是来看天的么?那些光点儿又是什么呢?倘若往旁边翻个身……夫子不敢想下去,也不敢从槽沿探头向下看,更不敢去看对面的密密麻麻的“星星”,免得头晕摔下去。他就只盯着眼前,一圈又一圈,执着攀升着,群星在他身边旋转,而他看也不看一眼。
                                渐渐地,那光斑竟有一张锅那么大了,也比之前更亮、更近了。夫子的头开始发热,眼前的影子也有点模糊,恍惚中,他看到“星斗”都离开洞壁,密密麻麻地朝他飞来。他赶忙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心中不停地默念着“君子坦荡荡”。耳旁嗡嗡地响了一阵,终于清净了。这时飘来一阵凉风,夫子的头脑也清醒多了,睁开眼,幻影都消散了。
                                水滴落在池中,激起更大的涟漪,“星斗”闪烁得更厉害了,而夫子全然不觉,他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整个世界,只知道一圈又一圈地攀升着,群星在他身边旋转,而他看也不看一眼。
                               终于,夫子爬到了那洞口,前面是明晃晃的光,一股风吹在脸上。
                                夫子迈进山洞,稳稳地坐下来。半晌,他攒足力气站起来,转过身,扶着块石头,小心探头,只见“星斗”都在下面闪烁,仿佛夜空倒悬在他脚下了。忽然间,它们开始移动,贴着岩壁朝着这边的涌来,并且越来越快,如漩涡一般,而洞口正是漩涡之眼。夫子急忙后撤,星如潮水,汹涌而来,洞穴里满是绿光,夫子闭上眼,而脑海里浮现出了“星星”的样子:那形状竟和神林中松树上的条纹是一样的。
                                这东西,原来我真的见过啊! 夫子猛然醒悟了。
                                周围暗淡下去了,夫子睁开眼,面前却再也见不到一点萤火,仿佛都顺着洞口飞走了,只留下一个无底似的黑洞。夫子立刻迈步,跌跌撞撞走出洞口。
                                他站在了泰山的顶端。
                               
                                群山都在伏倒在他脚下,万千世界,尽收眼底。
                                而头顶上,就是天了。
                                天,好像一汪清潭,平整如镜,泛着白玉似的微光,映出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自从盘古之后,就再没人离它这样的近过。
                                那里是否藏着他追问了一生的秘密?
                                夫子的心怦怦跳动,踮起脚,探头过去,那影子就清晰起来,却并不是夫子的脸,而是慢慢幻化出一个清亮柔美的圆。仔细看,竟是一黑一白的两条鱼,头尾缠绕,悠悠地转着圈。
                                啊!夫子大骇了。
                                难道这就是宇宙的秘密么?
                                他忍不住,颤抖着手去摸。
                                天真就如一汪水,泛起涟漪来。
                                两条鱼仿佛吃了一惊,顿时散去,天好像开了一扇门,闪出一道白光,大地开始轰然作响,泰山也崩裂成无数巨石,而夫子孔则在光芒中失去了知觉。
                          


                          IP属地:江苏17楼2010-05-14 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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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子孔的身体对音乐天生地敏感,虽在沉睡之中,闻听雅乐,就慢慢地苏醒过来。
                                  琴声幽幽,玄乐绵绵,夫子闭眼倾听。心随琴动,仿如飞天,随风驰骋,信马由缰,少顷,又直上云霄,万古山河都化成沧海一粟,惟见银河万里,流光溢彩,群星闪烁,明灭不定,天火熊熊,玉珠滚滚,方生方死,如涛如浪。天地浩荡,乾坤苍茫,幽幽冥冥,最终都化作一朵花瓣,飘落无声。
                                  一曲终了,夫子孔的心久久澎湃。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赤身躺在一间素雅的木屋里,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浊,那些伤痛,仿佛也随着一起被擦掉了。窗外鸟语花香,阳光温柔,石凳上叠放着一件白色的长袍,夫子穿起来,觉得不软不硬,贴身地很,就推门而出。
                                  眼前是一座花园,繁花似锦,绿草如茵,清风徐徐,远处山峦叠嶂,一条雪白的瀑布飞流直下,碧空之上,几朵白云懒懒地舒展着。
                                  这大概是梦乡吧,夫子想。
                                  这时,琴声又起,如清泉流淌,又有几许忧愁。夫子循着琴声,走上一条长廊,阳光透过茂密的葡萄藤,洒落一地。
                                  琴声幽咽,哀愁渐浓,一曲未终而音已止。
                                  一座凉亭,一个黑影,一把琴,一声叹息。
                                  “他的心很仁慈,又有点悲伤。”夫子这样想着,就迈步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黑影转过身,淡淡地说:“噢,您醒了。”
                                  一身黑斗篷,帽檐低压着,仿佛一张影子。
                                  “是。”夫子行了个礼,“方才听见您弹琴,就过来了。”
                                  黑影微微低下头:“让您见笑了。”
                                  “哪里。”夫子说,“我一声闻乐无数,还从未听过那样奇妙的曲子。”
                                  “您觉得如何呢?”
                                  “我似乎看到了宇宙,”夫子如实说,“并且懂了一点点它的心思。”
                                  “呵,那就好。”
                                  “请问,此曲何名?”夫子问。
                                  “信手而弹,并无什么名字……”影子顿了顿,“您觉得叫什么好呢?”
                                  “唔,这个,我一时想不出,只是听的时候,看见无数的星。”夫子回想着。
                                  “那么,就叫《星》吧。”影子轻声一笑,把琴向前一推,“我知道您也是音乐家,可否也弹一曲呢?”
                                  夫子笑了笑,便在影子对面坐下来,手扶良琴,沉思了片刻,就弹起来。凉亭边,花香四溢,泉水声声,天空中几只飞鸟翱翔,琴声舒缓,随风流淌。
                                  弦已止,而乐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两个人都静默,一起在余音中回味。
                                  良久,黑影才开口,又仿佛独自沉吟:“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
                                  夫子立刻笑了。
                                  “能亲耳听您弹琴,真是三百生有幸。夫子的胸怀,今日终于见识了。”黑影欠了欠身。
                                  “过奖了。”夫子微笑说,“敢问阁下是……”
                                  “唉……”黑影转过身,望着远处的瀑布,沉默起来。
                                 “世上有许多路。若想明白天下,就要走遍所有的路。譬如到了岔路口,先走一回左边,下次回来,再去走一次右边,这样才算见识了天下。”
                                  黑影给夫子倒了一杯清茶。
                                  “史,也是一个道理:譬如诸侯争霸,这一次是秦国强大了,从新来过的时候,可能因缘巧合,秦国反而弱小了……这样走遍了所有可走的路,才算是明白史。”
                                  黑影慢慢地说,夫子静静地听,茶香悠悠地飘。
                                  “总之,所有的路都走一遭,就明白哪些是变的、怎样变法,才能知道哪些是不变的。不变的东西,就是道。”
                                  黑影端起茶杯,夫子也跟着端起。山泉煮茶,唇齿留香。
                                  “然而,时光如水,一去不返,不能回头。因此从古到今,就只有一个史,我们不妨称之为‘一实’,而其余万千的史都不能成真,不妨称之为‘万虚’,虚实之间,无从比较,也就没法真正明白的‘史’,更谈不上‘道’。”
                                  夫子点点头,这样的想法,他从前也有过。黑影又把茶添满。
                                  “不过,到如今,终于有了个法子,”黑影用手一指远处的青山,“那里面,有些机器,可以另辟一块时空,在那里,史,从过去一个起点重新开始,直到全人类都灭亡,就再从头来过,一遍一遍,每次又千变万化,‘万虚’就变成了‘万实’……有了‘万实’,就可以相互比较,就能明白‘道’了。”
                                  夫子一脸惊愕:“我不懂……”
                                  黑影又恭敬地欠欠身:“自您之后,已经过去八千八百年了,咱们隔了几百代,我得叫您一声祖先了。”
                                  清风入怀,茶香依旧,而夫子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渗出来
                            


                            IP属地:江苏18楼2010-05-14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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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子孔渐渐习惯了新的世界。
                                    每天,他和影子在山间散步,在泉边弹琴,夜晚便一起遥望星空。
                                    这是他“死后”八千八百年的星空。那些星斗,都变换了位置,有些异样,有些陌生。
                                    星空下,是他“死后”八千八百年的世界。这时的人们,多数已去了远处的星上,建立了无数的“天宫”,少数人留在地上,住在丛林中,整日品茶,赏花,写诗,维护那架机器。
                                    乘着一个透明的圆球,他们一起环绕大地飞行。在圆球里,身体像羽毛一样没有重量,轻飘飘地悬浮着,俯瞰这下面的世界,好像自己在飞。地上不见人烟,就只有一排排茂密的森林,翠绿色的一片又一片。只在山谷河流之间,有一些幽深的洞口,圆球带着他们飞进去,里面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管道,巨大的机器勾连套嵌,向着地下一层层铺展下去,无边无际地延伸着。夫子看得一阵眩晕,赶忙闭上了眼。
                                    从那时起,夫子孔就染上了一种忧郁,他时常梦见那些迷宫似的管道,梦见那些银色的机器,它们变成了一副骨架,支撑着大地站起身,朝着天空奔跑而去。
                                   有时候,影子的朋友们还会从远方赶来。他们都穿着黑色斗篷,却并不说话,也不喝茶,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似乎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思,然后起身离去。在一旁的夫子孔,好像也能隐约感受到点什么,虽并不明白,却觉得非常惬意。
                                    到了晚上,夫子就悬浮在圆球里,望着陌生的星空,想着心事。
                                    历史发生了两百七十一次,每次都千奇百怪。
                                    其中的第一次,回过头,“创造”了或者说重新找回了“失去”的另外两百七十次,观察着它们。它们在独立的时空里运转,速度比“它”要快很多,它们的一百年,不过等于“它”的十天。它们每一个都同样真实,只不过,只对它自己来说才是重要的。
                                    人类已经毁灭了两百七十次,每次都悲惨至极,除了“它”,还没有一个能够延续不灭。
                                    “它”唏嘘不已,它继续等待。
                                    按照计划,这些的实验本该还要再发生九千七百三十次。接着,埋在山底下的那些巨大机器会思考上千个日夜,然后告诉你:道是什么。
                                    这想法很妙。
                                    不过这些都不会有了。一场灾难正在“它”身上发生:一种叫做“渊”的东西,正在银河中游荡,所过之处,全部吞噬,如今,正在朝着这里飘来。
                                    最真实的“它”,唯一的“它”,也行将终结了。
                                    于是,人们决定彻底放弃这片星空,远走他乡。
                                    道是什么,这个问题,也就不再重要了。记录被带走,其余都扔下不管了。失去了维护的机器,开始出现各种错误。它维护着的那片时空,也就一个个莫名其妙起来了。譬如说这次,由于什么引力系数一类东西出了错,泰山竟也成了机器的一部分,用它周围的树和石不断地运算着世界的秘密,而天竟成了世界的界限,一旦有人突破了极限,世界就崩解了。
                                    阴差阳错,突破世界的人,却来到了“它”之中。
                                    人类的第两百七十次灭亡,竟是因为自己,这好像神话一样,令夫子孔不能相信。
                                    望着天空流淌的银河,夫子孔好奇地问:“之前的两百七十个我,是怎样的呢?”
                                    夜空中慢慢亮起十几个月亮,连成一排,群星暗淡下去了。影子说,那是人造的月亮,里面住了的人,不久以后,这些“月亮”就会飞走,永远不再回来。
                              


                              IP属地:江苏19楼2010-05-14 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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